孔灵信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家了。

一回到了家里，一会儿，就听到了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因 为三个儿子平时都不在家，所以孔奶奶是这儿几户人家中第一个， 也是唯一的一家装了电话的。听着电话中传来了二儿子孔明关切 的声音，孔奶奶马上让灵信去接电话。二叔一声“灵儿”的柔和 叫声，把灵信的心一下子叫得暖和了起来，她的内心里涌出一股 热流。她的大叔二叔都和奶奶爸妈一样叫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 们对她宠爱的专称。

“灵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情，要听奶奶的话，近期好好在家，不要出去 。”二叔亲切柔和的 声音，把千里之外的他和灵信的心连在了一起。灵信无声呜咽着， 连声应声回道 ：“好！好！ ”她真想像平时一样扑在二叔的怀里， 依偎着他那参天大树般强大的身躯，能放声地哭出来。但她不能， 她不想让二叔为了她操心，二叔在京城工作一定很忙的，能打电话来，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要不是父亲打了电话给他，让他放心， 他也一定会回来看她了，她内心很相信他二叔的。

所以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二叔听出她内心的波 澜，像这个年纪能有这份心，实属很懂事了。

这些其实都是跟她奶奶学的，每当她的三个儿子打电话回来的 时候，当他们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时，奶奶总是笑嘻嘻地说 ：“一 切都好！一切都好！ ”有次明明是发高烧，刚刚还挂了水，她还 是对打电话回来的儿子不提一个字，还特地叮嘱灵信一句说 ：“大 叔他们问时不要说漏了嘴”。大有“攻守同盟”的嫌疑哦， 当孔灵 信向她说起此事时说“你自己怎么也说谎”时，她还振振有词地 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所以灵信很像平常一样的语气，跟二叔电话中最后坚定地说 道 ：“二叔，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请您放心！您也要注意身体， 不要感冒了。”她学着大人们常常习惯了说的话，很满意自己也学 了起来。当她挂了电话后，看见了旁边的奶奶他们全都向她投来 了赞许的目光时，她由衷地感到心里充满着快乐。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从听到了的声音，知道了小苹儿和班长 万红也来看她了。她马上走到了里屋的小房间，关上了门。她不 是不想见她们，她只是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现在 的样子她自己也不想看，但她每次想习惯地抚摸一下自己绸缎般 柔软的发丝时，她的手马上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任凭自己停下的 手不停地颤抖， 她敏感灵巧的双手， 不是不听使唤， 而是太敏感了！ 甚至想到了将要摸到些什么呢？ 如没有摸到想要摸到的呢？ 都不 知会怎么想……

当张主任医师后来解释说，“因为防止细菌感染，所以你的头 发一根也没有剩下来”时，还能说什么呢。虽说他们说得是那么 的理所当然，但也是“先斩后奏”了。

一切都晚了，就像小苹儿他们所说的，如果她不和“女魔头” 顶撞，如果她当时不挣扎的话，她也就不会被刺到了，不会刺得这么深了。如果？ 如果？ 能有多少个如果吗？ 那么多的如果还有 什么意义呢。

小苹儿和万红班长在屋外和孔奶奶说了一会儿话，觉得待下 去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和万红一起告辞走了。孔奶奶把她俩送到 了大门外，小苹儿让孔奶奶止步，并且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 的小包，让孔奶奶带给孔灵信，婉言谢绝了奶奶让她们留下吃饭 的好意，和万红走了，走了三五步，还回头向仍站在那儿的孔奶 奶挥挥手。这让孔奶奶感到她们是这么懂事，真是好孩子！

这时候， 门外又有人来了，原来是施家阿婆让她的小儿子送 来了一大碗汤圆。那个施三儿说了 ：“我妈说这汤圆有三个意义， 一是吉(桔)星高照，二是早早(枣)好，三是合家团圆”。奶奶 立刻猜到这是橘皮红枣馅的汤圆。奶奶忙说“谢谢你妈！”

啊！一碗汤圆能有这么丰富的内涵！可见施家阿婆是煞费苦 心了， 难怪人家说施家阿婆的爷爷是宫廷御膳师， 也就不足为奇了。

施三儿见孔灵信在里屋，也就不说别的什么了， 只是略微和 孔奶奶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回去了。

孔奶奶进了里屋孔灵信的小房间，把小苹儿她们刚才交给她 的牛皮纸包给了她。看着这个小小皮纸包，她不禁有点疑惑起来， 这是什么呢？她想打开看看，又不想打开了，她现在自己也觉得 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在害怕什么？

想起有次一群人在议论着“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社会现 象等等，自己还不以为然。她现在难道对一切也要怀疑吗？想到 此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也“草木皆兵”。她迅速把牛皮纸包拆了 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张折好的纸条，和一个用一张细腻白软纸 包着的一包东西。

孔灵信把折着的纸条用手轻轻摊开来， 放在了写字台上。一行 苍劲有力的娟秀字体映入了眼帘：孔灵信：你要坚强！我们相信你！

孔灵信看着这有种震撼力量的字体， 仔细看看也不像是咱们这 些小学生所为， 蔡老师的字体她看见过的， 对！一定是李校长写的。

她马上又打开了另一个软白纸包，一看是条崭新的红领巾和 一个“中队长”的方方正正的标志。孔灵信被这眼前的东西惊呆 了，她想起那天红领巾和“中队长”标志被一个不知名的人扯掉了， 她如同失去了“无价之宝”似的那样难过。现在李校长他们又把 它送给她，这真是“雪中送炭”了，特别是那句鼓励她的话，似 那遇到了久逢干旱的及时雨，滋润了她干渴的心田。她那心的芬 芳渐渐的像春天的幼苗，忽然有了点青色。她扑倒在写字台上激 动地哭了起来 。

当孔奶奶在外屋似乎听到了孔灵信的小屋有些声音时，她认 为她的灵儿仍然沉浸在往日那疯狂“女魔头”对她的伤害中，仍 无法释怀那些莫名的“罪名”。

她叹了口气，轻轻来到了孔灵信的小房间， 当她看到了她手 边的那个摊开的纸条，又看见了那鲜艳的红领巾和方正的中队长 标志时，她的脸色有些惊讶，她想推一下灵儿的胳膊，安慰她， 对她说些鼓励之类的话，但她想了想又止住了想伸出了的手，走 了出去。

她想让她的灵儿的心享受到静静的空间，独自享有那人生五 味掺杂的滋味。人总觉得自己是最棒的，但一旦被现实击碎时， 也不管事情的是与非，那个疼痛感是难以言表的。

孔奶奶回想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所作所为，有时明明知道不应 该这么做， 但还是这么做了。以为什么都揽下来了， 就是对她的爱。 想到有个“作茧自缚”的成语，才知道自己有时候就是做了不该 做的事。只有“破茧成蝶”，才能使她更加懂得和珍惜现在。

孔奶奶边走边重新回望着小房间的门，她意味深长地思考着 变化飞快的社会， 大儿子孔天和小儿子孔亮夫妇俩都离开了家， 重赴那重要又不重要的工作岗位。重要的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份 懒于生存的追求， 说不重要的是， 如果比起自己的挚爱和生命来说， 那个追求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孔灵信慢慢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她看着梳妆镜中那有点忧郁的稚嫩的脸庞，那似墨宝石镶嵌的亮闪闪的 双眸。她那紧致的嘴角微微动了下，仅有那么不容察觉的一闪， 又忽然消失了。她紧缩了一下身体，从内而外像是冻了一层薄薄 的冰，使人冷得有些发抖了。因为她看到了她那个光秃秃的头部， 头上的绷带越来越少了， 因为经过了几次的更换。但那绷带越来 越少的同时，她那光着的头皮露出来的面积却越来越多了。

她看到了梳妆台上， 以前放在那儿的许多漂亮发夹，有镶嵌 着各种宝石的、各种颜色的、各种式样的，现在好像用不着了。 她又习惯性地将手伸出来，想要抚摸那黑绸缎似的长发， 当她要 把手放在那头上时，她的在那镜子里的眼神突然变了，惊呆了！ 她今天才仔细看到了自己光着的头，前几天在医院时，她也没有照 过镜子呀！一是没这个心思，二是也没有这个机会和条件。

现实总是很残酷的，这不是在梦中，这是事实！如果行走在 路上，现在很多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了，“回头率”也一定会 很高的。

她回想起父亲说过她的姓名“孔灵信”的由来，是请了当地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取的。还听有些人说他们和“孔老二”同族， 是孔家后裔。虽然这些说辞有点牵强附会，也许是献媚之词，但 同姓孔却是真的。

父亲说孔灵信的灵是灵气，信是诚信的意思，父亲期望她聪 明又有灵气，希望她恪守诚信的信念。她从小懵懵懂懂理解了名 字的意思，自我感觉很好，从未偏离这并不难走的轨道，可终究 还是被人们解读得离真实十万八千里了。

孔灵信想起她答应过父母和大叔二叔要坚强的，可真的又一 次面对现实时，又一次想起曾经的往事时，她还真的会坚强吗？ 难道她当时是违心地敷衍他们的？难道真的要经过一个痛苦漫长 的过程，才能“破茧成蝶”？想着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信 誓旦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