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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

的孩子真可怜!要说,那个时候的男人,不记得自己孩子的生日年龄是很平常的事,大老爷们,有几个去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的?那是婆娘们的事。据说最清楚柳天贞姑娘年龄的,是很富态的二婶花中芳,因为二婶是个接生婆,柳天贞姑娘就是她接生的。可有人一问花二婶,花二婶连连摆手,要人们千万别提这事,一提这事,自己心口就疼。有时候,二婶会跟和自己比较贴心的七姑奶、石五嫂阙平勤以及邝家老娘李昌玲等人叹息,说柳天贞这姑娘啊,命啊命哪,真是没法说,她一来,就把她娘的命拿走喽,你们不知道哇,她娘那血淌的,那叫多呀,不仅床淌透喽,连床下都是一片红,一条河。二婶说,不能提不能提,想起来就头晕,一提起来,自己身子好像被泡在那血河里。天贞姑娘就是她娘用血养成的一朵花。

就是这朵花一出生就夺去她母亲的命。这种情况在这一带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吉利的,认为这孩子命硬,以后会大富大贵;一种是不祥的,认为她生来就克人,以后谁娶她谁得注意。不管那一种说法,对于村中那些凡夫俗子来说,都是让人忌讳的,因为即便是以后大富大贵,那也是她自己的大富大贵,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有时候可能因为上天要助她富贵,而自己又妨碍到她,会把自己扫除掉。所以,命硬的人都有可能是克到自己的人,可能会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因此,人们远离柳天贞也就成为很自然的事情。

虽然这朵花一出生就没了娘,但还是蓬蓬勃勃地发育着,而且五六岁的时候都呈现出一朵花的美丽。那时候,柳齁子还没齁,人们还叫他柳护柱。他除了出工,就是一心一意照顾自己这个生来命苦、失去亲娘的女儿。夏天的时候,他可以整夜整夜地替女儿扇扇子,撵蚊子;冬寒的时候,他总是解开自己的破棉袄,把女儿焐在自己的心口上。自己吃不饱也得让女儿吃饱,自己穿不暖也得让女儿穿暖。柳护柱还请村里的教书先生、九叔的叔伯四叔石邦儒给女儿娶下这个很讲究的名字。他跟石邦儒说了自己的意思。石先生问他有啥想法。柳护柱说自己一个大老粗,没啥想法,只要能保自己的闺女干干净净的就成。石先生沉吟一会儿,告诉柳护柱,就叫天贞吧,天贞这个词很干净。柳护柱虽然不知道这名字干净到啥地步,但还是很感激石先生,他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是柳家和石家不对付,自己真想把女儿认给先生做干女儿。石先生笑笑,告诉柳护柱,干女儿不干女儿的,都没啥事。按刘伯温《推背图》上说的,不几年会有个天翻地覆,以后世道会啥样真很难说。但他还是叮嘱柳护柱,好好教育女儿,不做干女儿,她还可以做自己的女弟子,现在干大事的女子多,以后会更多。

虽然柳家和石家世有龃龉,但这并不影响柳护柱对石先生的信任,因为石先生是文化人,一袭长衫,一身儒气,整天微笑,总很温和,让人一看就感到有一汪清凉润滑的水在自己面前荡漾。如果说,柳护柱对石家其他人存有戒心,那么,他对石邦儒石先生的话则是言听计从。虽然解放之后,石先生的私塾已被取消,但政府还是重用了石先生,让先生到村里刚建起的新式小学去教书。柳护柱记着石先生的话,在女儿七八岁的时候,把她给送进学校,让她做了石先生的女弟子。而那时候,全村只有小天贞一个女娃娃进了学堂。就为这,柳护柱没少被本家人臊,认为他柳护柱真是想紧随世事大流哇,想让女娃子成为秀才,靠着一个女娃子光宗耀祖呢,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坟地里长没长出那棵蒿。柳护柱一听这些话,便会装得咳成一片,咳得脸红脖子粗。就是那,他也没有让女儿退学。他看着女儿背着小书包,悠然上学,悠然回家,心里不知道有多美,何况,小天贞虽然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但已经遮掩不住她那国色天香的姿容。

可是,大炼钢铁那一年,一个打击一下子让柳护柱真正变成为柳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