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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

上还磨豆腐,白天黑夜不识闲,苦挣苦扒地过日子,想让你个老圈圈舒坦呢,俺哪还有熊劲跟你吵架。女人梁少芳被他那荤荤素素的话撩到兴起得不好意思,假装气恼,把毛巾甩给丈夫,去,洗洗脸吃饭卖豆腐去。自己是条贪吃的猪,还硬去赖人家。

老十六跟自己女人斗斗嘴,就像磨豆腐往磨眼里添点水,豆子一滋润,磨起来就滑润。他吃过饭,心里舒舒服服、熨熨帖帖地卖豆腐去。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离开家,他嫂子程花后脚走进自己的家门。说实在话,对老十六来说,自己可以不把哥哥放在心里,但不能不把嫂子放进心里。直到现在,只要远远见到嫂子的身影,他的心里便会不知不觉产生一种惶恐的感觉,就像水牛嗅到春天气息心灵会自然而然骚动一样。

老十六柳天生也曾逼问过他的寡妇娘,她是不是真跟十三叔瓜瓜葛葛扯不清。他的寡妇娘听过他的话,怒视他一眼,便眼泪巴叉地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噘自己的丈夫,你个死鬼呀,你死就死吧,死后还让人不安生,哪是留条根哪,留下个灾星哪——,丑死人,没法活呀——!那些嚼舌头的呀——,舌根咋不烂哪,你再嚼舌头呀,生个儿子没屁眼哪,生个闺女当窑姐哪!十六子呀十六子,你爹留下你,撒手不管你,娘十月怀胎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吃奶你吃到七八岁,冷后你钻到娘怀里,而今你、而今你呀,你没喂娘一口饭,你没给娘做一件衣,你却会让你娘献丑哇,把你娘往死里逼。老十六听着母亲哭诉,心里像吃下一缸淹酸菜,慢慢酸得不行,跟着娘的哭声吧吧哒哒掉眼泪,有时候,他还会拍着娘的后背,表示自己记住喽,以后再也不问这些事,再也不惹娘生气。可是,老十六柳天生他是个没记性的人,又是一个心里藏事儿就难受的人,只要有委屈,或者多喝点猫尿,就是酒,要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三爷,要么回家再拷问一回自己的娘。他柳天生又喜好猫尿这一口,就总是没事找事地回家拷问他的娘。娘只要一哭,大嫂程花跟有心灵感应似的,常常回来撞上。开始几次,大嫂还只是说说他柳天生,要他不能这样对娘,不管咋样,娘是他的亲娘,是娘的奶头把他柳天生喂大的,也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娘一个寡妇,把两个儿子,特别是他柳天生拉扯大不容易。可是后来,大嫂见嘴上说说根本不中用,他柳天生只要喝点猫尿,就会来糟践娘。于是大嫂发下狠,不再去说他,而是趁他不备,从后面扑过来就打。大嫂打他还不是用手,她总是褪下鞋,拿硬梆梆的鞋底往他柳天生的头上招呼,常常打得他柳天生抱头鼠窜。大嫂光着一只脚,撵出院门,狠狠地把手里的鞋朝柳天生砸去,噘道:

“你个小炮打的,鬼子子,娘你也敢欺负呀,你个畜生!”

大嫂的鞋常常砸不到柳天生。大嫂就站在院门口,怒喝他,要他把自己的鞋给捡回来。柳天生看看大嫂,歪着头怪怪地站一会儿,乖乖地拾起大嫂的鞋,想送回来,但又怕大嫂再揍自己,就不敢回来,就用力把大嫂的鞋给扔进院子里。虽然那院子只是用些树枝、秫秸、麻秸编出来的篱笆插起来围成的,有时候连生气的羊都管不住,更甭说能管住人。但有比没有强得多,有了它,就会有一个场,气场,标志着这块地儿是某某的。现在,那两间茅草屋前被圈起来的地儿,就标志着是他哥柳天安和他嫂子程花夫妻俩的地方,东西放在里面表示是他夫妻俩的东西。三爷那样威风的人,要进他哥这个门,也不能随便从篱笆跨进来,必须踅到院门口,站在门口喊一声,七嫂子,在家里么?柳天生他娘,解放前叫柳奚氏,解放后翻了身,脱离夫姓给起下个名,叫奚文花。刚开始几年,人们觉得新鲜,奚文花长奚文花短,喊得香喷喷的,新鲜劲儿一过,人们依旧喊她老七媳妇,因为柳天生他爹排行老七,是三爷的叔伯七哥。灌河南北,大伯哥一般不跟弟媳妇随便说话,如果随便说句话,就会成为话把子,给人家馏来馏去,开一些气不得恼不得的玩笑。但小叔子可不一样,有道是,小叔小,满屋跑。跑到嫂子床头,摸摸嫂子妈头。妈头就是奶头。所以,跟三爷肩膀一般平的,见到三爷,便会拿捏出三爷的腔调,喊七嫂子,晚上到俺屋里去。同辈的妇女跟柳奚氏开玩笑,总问三爷有没有上她床头。其实,可能嘛事儿也没有,就是一句顺口溜,但让人家馏来馏去,好像小叔子和嫂子就真那个什么了,哎呀!所以,灌河这一代,不到万不得已,小叔子一般也不和嫂子往一块儿凑,万不得已凑一块儿也不说话。万不得已要说话,自己也不说,而是让一个抵实人给传话。没有抵实人给传话,那就装出周吴郑王的样子,严肃地说,说完虎着脸就走。可是,三爷却不是这样,三爷总喜欢踅到柳天安家门口,大声地喊,七嫂子!

柳天生呢,听到大嫂吆喝自己,就转身悻悻地看看大嫂,弯腰拾起鞋子,嗖地一声,把他大嫂的鞋用力给扔进院子里,并有些愤慨地叫道:给你,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