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尘心里只觉对海棠夫人说不出有多么感激，他努力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含含糊糊连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得海棠夫人又道：“这少年今日既是我的客人，终生便都是我百花宫的佳宾，今后若是没有什么必要各位最好莫要麻烦他，现在也让他好好睡吧。”

俞尘醒来时，花香，月色，什么都没有了，熹微的曙光，已笼罩着大地，远处不住有啁啾鸟语。

接着，他便瞧见一条婀娜的人影，自乳白色的晨雾中，踏着残落的花瓣，飘飘走了过来。

她的来临，仿佛为大地带来阵清新的气息，她目光闪动着的光亮，也是明朗而纯真的，既不是海棠夫人那样的锋芒，那样的媚艳，也没有林灵羽那样的悲哀和忧郁，这复杂的世界在她眼中看来，似乎也是单纯的。

她瞧着俞尘，曼声道：“迷途的燕子呀，你终于醒来了么，这世上有那么多甜美的泉水，你为什么偏要喝酒？”

这甜美的话声，听来真有如歌曲。

俞尘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人生的烦恼，云雀姑娘自然是不会懂的。”

姬方灵垂下头，突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可知道昔日那无虑无忧的云雀，如今也有了烦恼？”

俞尘苦笑道：“姑娘你又会有什么烦恼？”

姬方灵目中竟流下泪来道：“云雀的窝里，已流满了鲜血，她已不能再呆下去了，可怜的云雀，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突然拉住俞尘的手，颤声道：“求求你，带我走吧，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跟着你。”

俞尘心念一动，大声道：“你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走？”

姬方灵道：“我认得你这双眼睛，你的眼睛是那么善良，又那么勇敢，就好像燕子一样，和任何人都不同，我又怎会忘记？”

这痴迷的少女，竟有种出奇敏锐的观察力，人人都能瞧出的事，她也许瞧不出，但人们全都瞧不出的事，她反而可以瞧出来的，这也就是她为什么总是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却反而懂得鸟语。

俞尘默然半晌，苦笑道：“你知道，你是不能跟我走的，我要去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凶险，每个人都可能伤害到你。”

姬方灵道：“有你保护着我，我什么都不怕了。”

她痴痴地瞧着俞尘，目光中充满了哀求，也充满了对俞尘的信任，面对着这么双眼睛，又有谁能忍得下心？

俞尘终于长叹道：“你若要跟着我，我实在也无法拒绝你，只是……我连自己都不知是否能保护自己，又怎知是否能保护你？”

姬方灵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肯答应我的……”

俞尘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着，也不管俞尘要去哪里，其实俞尘自己又何尝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茫然走着，心里正在盘算着去向，突听衣袂带风之声响动，四个人自晨雾间掠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四个人身手矫健，来势迫急，无一是弱者。

俞尘瞧得清楚，这四人赫然竟是那恶霸化身的王义雷、林瘦鹃、宝马神枪，以及茅山西门无骨。

王义雷当先一步，目光如炬，道：“是俞尘么？”

俞尘淡淡道：“在下正是俞尘，各位是谁？有何见教？”

八只恶毒的眼睛，都在瞧他神情的变化，但他却完全声色不动，只因他已经过了太多可惊可怖的事。

世上实在已没有什么事能吓得倒他。

王义雷哈哈一笑，道：“俞公子初入江湖，便能蒙海棠夫人青眼，自然是大有来历，在下等不揣冒昧，乃是想来请教请教公子的武功的。”

俞尘突然仰天大笑道：“原来海棠夫人昨夜对各位说的话，还是不能令各位相信，原来各位竟要逼我施展本门武功，来瞧瞧我究竟是否那位死了的俞尘？”

他故意说破他们的来意，王义雷居然也是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近来江湖中易容术颇为盛行，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

俞尘道：“在下是否经过易容，各位难道瞧不出么？”

王义雷含笑道：“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在下等正是因为瞧不出，所以才不能不分外仔细，但公子只要略施武功，在下等立刻告退。”

俞尘目光灼灼，说道：“却不知死去的那位俞公子怎会令各位如此不安，他死了各位竟还不放心。”

王义雷面色果然变了变，厉声道：“公子赐招之后，就会知道的。”

语声中他掌中剑已平刺而出，剑法老练，四平八稳，一招“龙抬头”，竟真的是王义雷本门剑法。

但俞尘却又怎能将本门武功露出，“先天无极”之武功独创一格，招招式式，俱都与众不同。

他只要使出一招，别人立刻就可瞧破他的来历。

突听“呛”的一声龙吟，王义雷一剑方刺出，竟被击歪，以他的功力，竟觉得手腕有些发麻。

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美丽少女，手持两柄精钢短剑，拦在俞尘面前，面上带着种飘忽的微笑道：“他是个好人，你们可不许欺负他。”

王义雷变色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何要替他出头？”

姬方灵笑道：“我爹爹很会杀人，我姐姐也很会杀人，我虽然不会杀人，但也不能眼瞧着别人欺负我的朋友。”

她一面说话，掌中两柄短剑已旋舞而起。

她身法虽是那么轻柔而婀娜，但剑法却是出奇的快捷而毒辣，俞尘实也未想到这善良的女子竟有如此毒辣的剑法。

她几句话说完，已刺出七七四十九剑，双剑连晃，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林瘦鹃纵是剑法名家，也不禁瞧得变了颜色。

姬方灵已收住剑势，笑道：“别人都说我学的这剑法很毒辣，你们说呢？”

王义雷咯咯干笑道：“好！好剑法！”

姬方灵道：“我这剑法虽毒辣，但却不是用来对付人的，只要不用来杀人，剑法毒辣些也没关系，你们说是么？”

王义雷瞧了她半晌，又瞧了瞧俞尘，突然一言不发，转头而去，别的人自然也都跟着走了。

姬方灵将两柄短剑又藏了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瞧着俞尘痴痴一笑，道：“咱们也走吧。”

俞尘叹道：“你要我保护你，谁知却反要你来保护我了！我一向真是小看了你，竟不知你有这么高明的剑法。”

姬方灵眨着眼睛，笑道：“你也说我剑法好么？我的鸟儿朋友也是这么说的，它们说，云雀学会剑法，就不怕老鹰来欺负了，你说那些人是不是老鹰？”

一路上，她就这样絮絮地叙说着她和鸟儿们的故事，叙说着喜鹊的阿谀、乌鸦的忠直和黄莺儿的惹人相思。

俞尘听得有趣，倒也不觉路途寂寞。

他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出路发愁，但后来一想，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随遇而安，流浪天下，岂非正可四下探查那些恶魔的秘密，一念至此，他心事顿解，打尖时竟叫了两壶酒，像是要庆祝他自己的新生。

姬方灵居然也陪着他喝了两杯，这美丽的云雀看来就更活泼了，不住说东问西，不住为他盛饭倒酒。

俞尘不让她做，她就嘟着嘴生气，他们的小小争执，却不知引来路人们多少羡慕，多少妒忌。

到了晚上，这吱嚓个不停的云雀，总算睡下了，俞尘却辗转不能成眠，披衣而起，悄悄走了。出去。

这是城外的小小客栈，月色下照着山坡下的小小池塘，池塘里有繁星点点，夜风中有虫鸣蛙语。

许多日子以来，俞尘第一次觉得心情宁静了些，也第一次能欣赏这夜的神秘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