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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2)

李队手中夹着一支烟,看到湛露走出来,他的眉心渐渐的平展,“钟检……”正要说什么,湛露向他挥挥手,“李队,不要问我!让我,冷静——一下。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科室。

科室的科长是法学院资深的教授汤芳丽女士,因为平日里不苟言笑,被小年轻取了一个“老妖”的绰号。这个绰号可谓是瞒上不瞒下,全科室除了她本人蒙在鼓中以外,其余人心照不宣都会背地里那样叫她。

老妖和颜悦色的安慰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看媒体已经见风使舵,开始大肆炒作。”那张报纸被老妖递过来,血红色的标题一目了然“富二代贩毒贪污被抓,评论风起云涌”。湛露面无人色的望着大字标题,惶恐的说:“科长,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是学法律的,您一定放心!”

老妖凝睇她一眼,点点头,“当初从反贪科将你调过来你也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人证物证皆在,这种事情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说完把衣袖轻微挥一挥,好似有什么尘埃一般,“我想你今天也累了,需要休息吗?”

不提“累”还好,那个字就如同魔咒,湛露一听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来,“科长,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撑得过来。”老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摆摆手,“不用感谢我,和别人做一下交接,明天再来吧。”

湛露将一应事情与同科室的女孩交接完毕以后默默地走出了检察院。

台风终究还是没有登陆。

街上已经被圣诞节的气氛装点得很是喜庆,行道树被包裹的金灿灿的。树木之间的分垒悬挂着星星点点的小灯,到了傍晚次第亮起来,就好像成熟的果实一样。街道被打扫的整饬洁净,商贩兜揽客人的传单也已经被归置在地上的大大瓦楞纸箱里面。

在这样一座城市里面,让人不觉得身处红尘,花莲市很有归属感。

也不知道是当初两人的柔情蜜意在作祟,还是城市本身的气质魅惑,湛露自始至终觉得自己以后可能要终老在这里,将来儿女绕膝孝顺父母爷娘,有自己的小房子,这便是幸福的全部定义,却没有想到这些蓝图被那场晴天霹雳震撼成了四分五裂的细枝末节。

中午在秀峰居的公寓里面睡了一觉,这时候才觉得有点饿,走上街准备解决国计民生的大事情。沿途都是一些西洋菜馆,湛露实在不是崇洋媚外的人,相对于半生不熟的肉制品她更加喜欢中餐。

这条街上的每一家餐厅她与毕竟都是曾经的痴情客,点着长明灯挨家挨户品尝过去。那时候总觉得有那么一点意犹未尽的况味,掌心里面托起的都是最美好的憧憬。可是,现在吃饭都是一个人,再讨喜的菜品也不过是味同嚼蜡。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湛露不由自主的走进了一家潮汕菜的餐厅,这家餐厅在鳞次栉比的饮食街不算很豪华,但是食客络绎不绝。

虽然花莲市鬼佬也占据一席之地,但是毕竟天下华人一家亲,迎面而来的大多数是国人。湛露举步走进餐厅,迎宾小姐喜笑颜开吐字清晰的对她说“欢迎光临”,她只是疲倦的笑一笑。被安排在一楼,济济一堂的食客中间竟然这么巧的遇到了那位男子。

想起来早上的一幕,湛露笑一笑走上前去,在装饰灯下面向曾城艺打招呼:“这位先生,您好!又见面了!不介意的话请您吃个饭,早上的事情实在是……”曾城艺微愕,回眸看着展露,终止了与客人的谈话,掀唇道:“可以的,只是这里太吵,我们能不能去二楼?”

“可以。”湛露点点头。还好侍应没有走,带领他们步入二楼,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湛露失神的跟随在侍应的身后,然后两人被安排在了一个小包厢。

为了缓解尴尬,湛露自始至终将眼光停留在墙壁的装饰画上面,那是一块有机玻璃做的喷绘图案,血红色的虞美人在天幕下显得杀气腾腾的。那种强弩之末的生命力发挥到了极致,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

两人点了菜,等菜的间隙曾城艺掏出自己的名片递过来:“你好,我姓曾。”湛露只恨自己没有名片与他交换,笑一笑接过,“我姓钟,钟湛露。蟾光凝湛湛的“湛”,露从今夜白的“露”,湛露。”

曾城艺仿佛记起来那一句诗词,杜甫写给自己弟弟的。他没有遇到过这样文艺的女生,不觉得对她刮目相看。

湛露拿着那张暖金色的名片仔细地看,名片上的头衔实在是太大了!她不得不重新打量他,头发清洗过了,吹着时下流行的暴龙头,简单的条纹针织衫以及驼色呢绒裤和翻绒系带皮鞋,这个打扮让他雅痞了许多。

如果从第一印象判断,湛露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位大学生而不是事业有成雄霸一方的企业法人。要说到曾氏,那是花莲市民营企业的领军,扛鼎了花莲市服装制造业的半壁江山。眼前的曾城艺不仅被评为全市十佳青年而且还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曾氏虽然是服装企业的巨无霸,但是企业定位很是低调从来不出席任何公众场合,以至于神秘的几乎无迹可寻,但是一说到他们的服装品牌“杰潘”——那又另当别论了。杰潘的企业宣言是“每年为数百万人群解决穿衣问题”,眼前的大帅哥竟然就是报纸上的曾总,真是“涨了姿势”。

不过湛露丝毫也不拜金,从小虽然不是锦衣华服毕竟也是含着银汤匙长大的,又在海外读了书镀了一层金,所以并不觉得非常吃惊。花莲市本就是个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别开玩笑,你阁下看见的捡易拉罐的老奶奶,伊竟然也身家过亿,不过为了体验生活而已!

反而是曾城艺一幅倒仰的样子望着她,半信半疑的乜斜着那双桃花眼——“你真的是检察官?”他这样问她,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湛露鬼使神差的退后一步,“你怎么知道?”

“别误会!”他当机立断的笑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纤美又纯良无害,“毕竟!那是我弟弟!你是他的公诉人啊。”原来如此,真是无巧不成书!

但是!慢着!毕竟——曾城艺,他口中的弟弟本自同根生为什么不是同姓?而且据自己所知,毕竟根本就没有哥哥,天上掉下个哥哥,荒谬啊荒谬!

菜上来了,曾城艺说道,“说来话长,我们边吃边聊。”说着话他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她落座,看着他食指大动,“饕餮,不用说来话长,请你长话短说!”那家伙食量惊人,手挥目送间两盘菜已经风卷残云,停下来喝一杯水,说道:“我爸爸和毕舒阿姨生的孩子——毕竟。”

原来如此!

释疑以后她才开始动筷子,“我从来不知道阿竟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她吃一口米饭,对方说道:“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阿竟曾经对我造谣中伤,用可乐瓶子装着汽油烧我妈妈,诸如此类枚不胜举呢。

”湛露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曾城艺又喝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有义务告诉你他往日的为人,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反之,我要告诉你,这件案子他是被牵连的!其实,有些事情他压根就不知道。”曾城艺停下进食,望着石化的湛露——“你不用惊讶,做好分内的事情。”

伸出那双干净的手掌覆盖在她柔若无骨的手上,“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正经做事!最近我准备为阿竟取保候审。”湛露知道《刑事诉讼法》第96条有明文规定——嫌疑人被逮捕的,聘请律师可以为其申请取保候审。

而且这件案子很显然符合诉讼法的流程,因为这件案子已经超过了法定的羁押期而且不能及时办理。

湛露点点头,“阿竟知道吗?这件事情?”

曾城艺摊开手,“他不自救我也没有办法,我们有自己的律师随时可以披挂上阵,在案子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但是,我想要你说服他,不要把所有的罪孽都兜揽在自己的头上,他又不是大罗金仙!你说呢。”

湛露沉吟了片刻,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不能说这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只是实践起来会有一点困难。不过她有自信慢慢的说服毕竟,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那双手掌在她的手上捂出了温度,湛露尴尬的抽回手,指尖敲一敲桌面:“曾先生,事不宜迟,我觉得我们需要快一点。”

“吃完这餐饭吧,我不喜欢娱乐的时候想到的是工作,明白吗?”曾城艺继续食指大动,而湛露始终兴味缺缺,象征性的吃了一点就去结账了。工薪阶层的消费她还请得起,并且在收银台对他笑一笑,“上次是你请我,这一次我请你,我们扯平了。”

曾城艺笑一笑,“算是吧。”其实,这世界上有一种关系叫做“斩不断理还乱”

扯平?不不不!才没有这么妥协的事情。

走出餐厅,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树木上面的装饰物摇摇晃晃的,树荫也显得影影绰绰,她站在泊车的区域冻得瑟瑟发抖。两排整齐的牙齿碰撞的“格格”有声,曾城艺笑着走向她,“怎么,本地人还怕冷?”

取笑完以后,他走到那辆黑色奔驰旁边对她说:“钟小姐,你不介意坐一个陌生人的车子回家吧?”湛露冷的直打哆嗦,且顾眼下,于是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说什么?你不是陌生人!别忘了!我们相谈甚欢。”

曾城艺打开暖气,三分钟以后车子里面已经温暖如春,他的小资让湛露明白了一个真理,卖火柴的小女孩如果早一点遇到他,没准就不会冻死在除夕夜的街头了。

湛露望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神情说不出的萧瑟。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霓虹的色调在她的脸上浮光掠影,曾城艺问她:“钟小姐你住哪里?我还不清楚,往后我们会常常往来,如果不介意的话告诉我地址,我直接送你回去。”湛露本拟走到街心公园就下车然后徒步,但是今天实在是累了选择以车代步未尝不是上上之举,于是自报家门。

才走到街心公园一辆救护车已经从他们的斜对面急匆匆的开了过去,警笛声“呜呜呜”的拉响着,那是一种震颤的呜咽,那辆救护车上面有医院的名称,湛露看了看懊丧的笑一笑。“亚康医院”不正是自己妹妹钟晨就职的医院吗,看来今年的圣诞夜又要一个人过了。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了她的神游,曾城艺问道。

“没,快到了。要么不去秀峰居,直接去亚康医院吧,我忽然有点事情。”湛露忽然想去看一看妹妹。

虽然两人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但是湛露大多数时候与外科医生的钟晨没有什么交集。在这样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她不愿意妹妹一个人孤单的过,于是决定去看看她。

曾城艺仿佛想到了什么,将车子停在了街心公园的丁字路口,两人下车。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为她拦了一辆计程车,临上车前又笑一笑:“本来我打算送你,只是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到了给我打电话。”

湛露怎好勉强别人,“好的,曾先生,我希望及早见到辩护律师,不要让我太失望。”说完迷信的两手合十向他拜了拜,“算我求求你,我已经……已经不能经得起打击了。”隔着车窗两人四目相接,他点点头示意她快走。湛露这才如释重负,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