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卫鹏一觉醒来,浑然不知出工的铃声敲响了好长时间。

近一个月来,卫鹏很少参加队里下田劳动。他并非厌恶劳动,主要是因下田与社员们在一起,精神上的伤害比体力付出的还要大。一年一度的民兵春训后,男社员们要整泡早稻田、育秧、挑粪,女社员要薅草、追肥、棉苗管理的田间活。其间,大队民兵连、团支部、妇女等开会活动因马上进入麦收自然减少了很多。一般不重要的会议几乎安排晚饭后进行。尽管如此,社员们对当前农村体制的牢骚仍然是空前高涨,最为强烈的是大队小队不长粮食的工分,不增效率的工分,人情工分,非报工分越来越多,并且人浮于事的现象也与日俱增。因此,社员们是基于情面而敢怒不敢言。唯有采取一些无声胜有声的方式进行抵触,变换方式地出工不出力、磨洋工、出混工等等。卫鹏心里有数,凭他对政策的了解和触觉,他断定这种农村经济体制将存在不长了,农村实施改革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并且会用联产计酬、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形式来逐步解决土地的归属问题。据有关消息报道,有些省、地、县已经进入试行阶段,有的地方还处于宣传发动阶段,他深信这一重大的历史转折很快会波及到整个中国。

话说回来,卫鹏也属于挣不长粮食工分之列。自从他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以来,背后指指戳戳的人不少,遭遇谩骂,讽刺也时有发生,骂他们混工分、吃冤枉,骂他们吸社员们的血,榨社员们的汗。平日,他不想与人计较,因为社员们总抬举他是一个喝了墨水的人,有肚量、有胸怀的人。

那天早上,卫鹏起床来到堂屋,伸了个懒腰,匆匆到厨房门前洗漱。正在后院洗衣服的母亲关心说:“鹏儿,饭菜在锅里,热饭热菜,快去吃呀!”

“嗯。”卫鹏含着牙膏,满嘴泡沫地“嗯”了一声。

卫鹏端着饭碗来到堂屋,见父亲卫志远坐在门口抽烟。心想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家里除弟弟卫鲲外,趁早把自己想请假备考的打算跟父母说说,征求一下意见。想到这里,他放下碗筷喊道:“爸爸,妈,你们都到堂屋里来,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卫志远一脸惊愕,丢了烟头就提着椅子进了屋。

卫鹏见父亲落座,母亲擦手走来。于是,他用商量的口吻说:“我想从现在起在家搞几个月的复习,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不知你们同不同意?”

“好,我没意见。不过,这事你应该先跟胡支书打好招呼。”卫志远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母亲也点头赞成。

卫志远心想,儿子终归是儿子,儿子有儿子的抱负,儿子有儿子的青春。儿子即是他生命的延伸,又是他的未来。这种高于一般农民的思想,与他年轻时参加抗美援朝、任民兵连长、生产队长的人生经历是密不可分的。此外,他心里担心的是,万一儿子落榜,团支书也丢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么?不过,话说回来,让他去闯一闯,人生多一些挫折未必是件坏事。其实,就是儿子不开口提出这些想法,他也想提醒儿子一定要参加今年的高考,而且要竭尽全力支持儿子。面对现状,农村经济体制的改革只打雷扯闪,又不见下雨,农民青年的出路不知在哪里?

卫鹏备考的事得到父母同意后,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胡支书家里去。

正在这时,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蜻蜓像正要着陆的飞机一样,低飞盘旋在田野的上空。这天气正如一个人想打喷嚏,可又打不出来一样的难受,也分明是下雨前的征兆。

胡支书家住西水河边。右侧是大队礼堂,紧靠礼堂的前一排红砖青瓦房分别是大队代销点、医务室、共青团之家,空着的几间是红火一时的大队蔑业组、铁业组、木匠组综合厂,大礼堂除了召开社员大会外,也只能在棉花收获时做轧花厂的临时库房,偶尔还放放电影。后面一排矮房则是大队打米、碎糠、配电、轧花的厂房。仰望这几栋残垣断壁,斑驳脱落的尘垢随风飘舞的建筑,再低头看看一条多年未打扫,并且牛屎猪粪满地的泥泞路面,不由得令人感到死气沉沉、十分苍凉。更可笑的是,社员们把这里已经戏称为西水河大队的世贸中心。

半小时后,卫鹏快步来到胡支书家。进门时,他惊讶地发现沈贵秀也在堂屋里门边坐着。于是,他礼貌地打招呼说:“沈主任,您早啊!”

“你早,小卫也是来找胡支书汇报工作的吧!”沈贵秀扭扭捏捏地换了一把椅子,正好坐在卫鹏斜对面,原本紧挨他的那把椅子已经空着。坐定后,沈贵秀装腔作势说:“你这次到县文化馆学习收获不小吧!我看你们应该把大队的文艺宣传队组织起来,你看农村这块文化阵地上,如果我们不去占领,打牌、赌博的就无孔不入,迷信活动也会更加的猖獗起来,当真,我们的舞狮子、玩龙灯、踩高跷、唱山歌的民风民俗活动也要开展起来,要搞得红红火火。”

卫鹏笑着说:“是的,我们不但要抓,而且要抓好,眼看快要麦收了,要开展文艺活动也得要等到下半年农闲时才行。”

过了一会,胡支书走进堂屋。他长得平头大耳、中高个子、鼻梁挺拔、紧锁的浓眉下,目光显得格外刚毅。此外,他肚量很大,修养不是一般人所及的。平常,他把人生看得十分透彻,他常常说:人要学会“忍,”韩信胯马之忍,终成大业。司马迁“宫刑”之忍,《史记》得以传千秋。有一年,社员大会刚散会,三队有一社员因对计划生育工作有抵触,当众指桑骂槐地骂他,在场有人跟他提了个醒。他摇摇头说:“没有,他根本就没指名道姓。”过了一会,那社员见他不动声色,干脆指名道姓日妈捣娘地大骂他起来。这时,又有人抱不平地提醒他,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让他骂去吧,反正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多的是。”

胡支书递给卫鹏一支烟,问:“卫鹏,是不是来商量把大队宣传队办起来的事?这事我举双手赞成,至于要添置一些乐器、活动开支,只要你打一声招呼,再穷,大队里还是拿得出这点钱的。”

卫鹏见爱坐懒板凳的沈贵秀没有丝毫去意。于是,他开门见山地把请假备考的事说了。胡书记一听,先是吃惊,然后一脸凝重。正犹豫时,沈贵秀忽然跟胡书记递过一个眼色,眼色中的内容很复杂,但这一微妙的细节恰巧被卫鹏看得一清二楚。

胡支书弹了弹烟灰,忙劝说:“听了你的请假想法,我这个做长辈的是既惊讶又可惜,惊讶的是你们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怎么说辞就辞呢?可惜的是,你我亲手培养的接班人,怎么能撂肩膀哩!年轻人要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嘛,前几年,毛主席不是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嘛!当今,不是有像刑燕子、金训华、朱克家全国知识青年的楷模吗?你应该向他们学习。你作为一个回乡青年,根正苗红的,大队党支部也很注重对你的培养,回乡第二年就任了团支部书记,本身就该以身作则地为实行四化而奋斗嘛,再加上,你又有文化,还经常给报纸刊物写文章,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下突然提出请假,不光是我感到稀奇,只怕全体支委也会感到古怪哦。实话告诉你吧,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虽说是后备军,我的左膀右臂,将来我还指望把班交给你的。”

“哎哟,老胡呀,现在的年轻人啦!不是从前那个时代的人啦。他们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当然也有些资产阶级的名利思想。人家请假在家复习参加高考,也是想为四化建设做贡献嘛!依我看你就成全他吧,俗话说,世上哪有逼着牯牛下儿的道理嘛?”沈贵秀按捺不住这次插话的机会,又话中有话说:“你看人家小卫,我们西港公社有名的笔杆子呀,胸怀大志的大才子啊!说不定哪天,不是被文化部门提拔,就是被报社调走啊!”

卫鹏越听越觉得刺耳,他浑身上下如同麦芒扎的一样难受,于是,他不卑不亢说:“沈主任真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说话滴水不漏啊!人嘛,只要努力坚持,提拔重用也不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事。”

胡支书瞪了沈贵秀一眼,然后严肃地说:“小卫呀,我看这事我得先跟你爸爸单独谈谈,暂时不表态。严格地说这事我们还要召开支委会讨论,上报公社团委批准,我个人是无权决定的。”

沈贵秀喜欢察言观色,被胡支书瞪了一眼后,她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下台阶的借口,无奈之下,她侧身偏着脑袋望了望屋外,屋外,天空阴沉,暴风来袭,于是,她忙起身,风摆柳式地走到门外,说:“哎哟,天要下雨了,我得赶快回家收盐菜去喽!”

卫鹏做梦也想不到,胡支书跟爸爸单独谈话的真正意图。

原来,卫鹏任团支部书记之前,在填写政审表时,除填姑舅姨的政治面貌及成分外,也把他有政治问题的大爹的一段历史也一一填上。这事被卫志远发现后,当晚,提着烟酒就担惊受怕地赶到胡书记家去求情,胡支书只好念在多年共事的情分上,只好将这一栏涂改摸掉。后来,卫志远一直把胡支书当着自己的贵人。

卫鹏与沈贵秀之间的矛盾,不单单是卫鹏与沈栀子谈恋爱这一因素。

那是去年秋天,民兵整组工作刚刚开始,每个大队干部都分工到自己所在队蹲点督导,沈贵秀负责四队,卫鹏负责五队。当时要求民兵统一中午集体就餐,柴火、食油由小队集体提供,民兵们自带大米蔬菜。一天,五排排长在伙食安排上出了问题,快吃午饭了,才听炊事员说中饭一点菜也没有。于是五排长即刻派石头带一个人回队里去,凡属有参加民兵整组的家属,不管是辣椒、茄子、冬瓜、南瓜、豇豆等多少收一点。一会儿工夫,石头他们便收集了两袋蔬菜。随后两人又沿四、五两队交界的渠埂快步返回。途中,石头游手好闲地一路走一路用一根树干东挑西戳,像六月份生的伢儿没包手一样。岂料,他一竿子戳到了一个藏在茅草中的大南瓜,扒开瓜藤一看,又意外发现了三个大南瓜,一阵惊喜后,他们俩很快把两袋蔬菜和意外收获的三个南瓜扛到炊事房。

谁知,渠道旁的南瓜原本是沈贵秀的婆婆所栽种,按要求她家没有民兵,也不在一个队,不该收她家的蔬菜。但是,南瓜也的的确确是栽种在两队交界的渠埂上。当天下午,沈贵秀就黑风虎脸地来到五排的住户门口,还没进门就直接对卫鹏吼骂道:“你带得好兵,整的什么组?越整越坏,越整越差,老子家里没民兵,你们凭什么在渠埂上收我们家南瓜?你们这些民兵比日本鬼子还不如,还要野蛮。”

说来也巧,五排长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听沈贵秀在门口不仅咋咋呼呼,而且口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人。顿时,他怒气冲冲地冲到屋外吼道:“这不关卫鹏的事,你不把矛头搞错了,你要找就找我。”说着,五排长撸起袖子,拉开打人架势,那阵势犹如一根火柴一擦就着。卫鹏见状,连忙上前呵斥制止,并向沈贵秀表示歉意说:“沈主任,您别发火,是我的责任,我来处理。既然是我们吃了您家的南瓜,我向您保证一定给您赔偿。”

门前一下子围了一大群人,正在看热闹哩。

马小蓉、田水香、沈栀子和几位女民兵前去劝解了好一会,见沈贵秀硬是越吵越凶,仍然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沈栀子只好好言相劝说:“姑姑,您就当是我吃了的好不好啊?”听完这话,沈贵秀脸色稍稍平缓了几分,临走时,她用力推了沈栀子一把,不屑地骂道:“你个小婆娘滚开些,这事与你不相干。”接着又扬言说:“你们还要打人是不是,好,我去找大队胡支书去,看他解不解决!”显然,沈贵秀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然后一扭一摆地走了。其实,她心里十分明白大弯人家转,小弯自己转的道理。既然伢们自觉理亏,又赔礼道歉,再加上自己侄女也在五排,这事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何必又抓又咬又吐涎水。

可是,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民兵整组结束后的一天,余怒未消的五排长,便自发组织石头等几个民兵各自在家带上镰刀,又从队屋里拉上板车。花两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一气之下,几个人把全队集体所属的沟沟坎坎,渠边堰旁,闲散荒地处长的南瓜、冬瓜、豇豆、绿豆等作物,统统一扫而光,全部装上板车拉进了队里的饲养室,并将瓜类果实乱刀砍碎做了喂猪的饲料。围观这一行动的大部分社员拍手称快,并赞誉这种行为是一次向损公肥私宣战的革命行动。爱开玩笑的社员称道,这次行动是敢于反潮流的具体表现,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在进行的过程中,包括沈贵秀在内的少部分利益受损的社员竟然无一人敢理直气壮地站起来反对,因为民兵的这次公私分家行动是正义的,事后还得到了胡支书的表扬。

此后,沈贵秀一直认为这次公私分家行动的幕后操纵者肯定是卫鹏。至今,她对卫鹏仍然耿耿于怀,两个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任其无限延伸,也绝不可能交叉在一起。

卫鹏离开胡支书家时,电闪交加,乌云密布,天空愈来愈阴沉灰蒙。燕子、蜻蜓、蜜蜂们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时,他正沿着通往堤边的大路疾步小跑,麦田里劳动的男男女女正疯跑在回家躲雨路上。

雨下得越来越大,路旁的垄沟已开始流动了。

卫鹏眼看快要湿透全身,他飞快地向邻队库房跑去躲雨,靠着山墙,他用手抖了抖头上的雨珠,一股股寒意袭来,冷得他直打哆嗦。此时,他非常渴望家的温暖,因为这雨,他也许正帮母亲烧火做饭,也许在伏案写写画画,也许正偎在热被窝里看书读报……

卫鹏站在山墙下,连续打了几个寒战。

雨天正好是农民们的礼拜天。男人们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牌下棋,不爱活动的人正好躺在热被窝里美美地睡回笼觉。勤奋一点的人也会提着鱼篓、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背上渔网,到松东河撒网,到沟港渠汊去捞鱼摸虾。有点体面的人会撑起雨伞、扛着鱼竿、提起鱼桶诱饵,来到西水河边垂钓钓鱼,既打发时光,又可以改善家里的伙食。女人们也没闲着,能勤俭持家的女人们也忙从衣柜里翻出鞋包,剪鞋帮、纳鞋底、绣鞋垫。尤其年轻的姑娘们也会虚心向婶婶嫂嫂们请教学习,剪一双鞋垫,然后从珍藏已久的屉子里取出黄、绿、红、紫的彩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挑花绣朵,飞针走线,一心一意地给心仪的恋人秀出喜鹊登枝、鸳鸯戏水、蝴蝶恋花的漂亮鞋垫,以示自己暗恋的信物。

不知不觉,卫鹏忽然想起沈栀子,她那灵秀迷人的眼睛,她那顽皮任性地抿嘴一笑。很快,他又联想到他们因笔生情的那一幕。那天,大队民兵大会散会时,民兵们出门一窝蜂地拥挤出会场,卫鹏回家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把钢笔挤丢了,急得他不茶不饭,一夜难眠。

次日早上,卫鹏无精打采进了会场,突然,田水香笑道:“干哥,你好像心事重重啊?”“没有啊!”卫鹏否认。这时,沈栀子高声朗诵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原来,这不正是卫鹏的钢笔上刻的十个字吗?于是,他猜测,钢笔可能被沈栀子捡到了。

马蓉站在一旁笑着说:“快说,怎么感谢栀子呀?”

田水香插嘴说:“你说是握手哩,还是亲一个咧?”马蓉解围说:“会场上这么多人,我看握个手就算饶了他吧。”

田水香不依不饶,只听“哎呀”一声,原来,沈栀子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

稻场上,雨滴像无数颗石子砸在场上,又像热锅里的开水在沸腾。

卫鹏望着稻场上的一团团水窝,又望了望天空,就在他扭头凝望天空的那一刻,他发现对面立柱上的四条红色标语清晰可见:“有权笑颜开,无权苦头来;保权如保命,丧权掉脑袋。”这标语原是学校的一位老师几年前写的,经雨水一冲刷,筛子大的方块字显得格外鲜艳醒目。卫鹏不屑地瞟着标语感慨道:权利是个什么东西?只要土地的权力回到农民手中,农民就再也不会成为愚昧、麻木和无知的代名词了。只要农民拥有了土地,红红火火的日子一定会指日可待。

卫鹏拐过一条岔路,跑步进了家门,抬头看见卫鲲正在堂屋摆弄钓鱼竿,又苦于没有诱饵。突然见哥哥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进门,心里一阵惊喜。于是问道:“哥,你晓不晓得我泡的酒米在哪儿?”

卫鹏摇头说:“不晓得,没有酒米就挖几条蚯蚓也一样钓鱼。”

卫鲲嗯了一声,点头说:“哥,你桌有县文化馆寄来的一封东西。”说完,他忙转身从大门背后拖出一把铁锹向门外走去。

卫鹏叮嘱说;“带上雨伞,看这天色,还有大雨下。”

卫鲲来到门口的草垛旁,抡起铁锹,开始刨挖蚯蚓。仅仅小卫鹏一岁的他,初中一毕业就回家务农,黝黑的脸庞透出几分刚毅,少言寡语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印象,雷同哥哥的大眼,总是眨个不停,宽厚的肩膀显得比哥哥结实坚韧。

正在后房纳鞋底的母亲唠叨说:“鹏儿!快找一套干衣裳换上,刚才水香来跟你还的书,已经放在桌上!”

卫鹏推开房门,轻声回答道:“晓得,晓得了。”

房间陈设十分简陋,但显得很整洁。临窗放着一张写字桌,顺隔墙铺着一张床,左墙角立着一口绛红色的大衣柜,从斑驳脱落的油漆可以看出衣柜已经有些年头,柜中上格放着一些书籍刊物,下格整齐叠放着他春夏秋冬换季的衣物,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的一块长方形木板上。

卫鹏走到桌前,很快翻开那本《江汉文艺》杂志,房内顿时弥漫一股油墨的芳香。他飞快浏览了一遍目录,惊喜地发现他创作的小说《土根老汉》果然刊登了,当他翻开第二页往下看,他与林超合作收集整理的民歌《水乡姑娘爱水乡》也同期刊登,同时还收到30元的稿酬汇单。没过多久,他独自一人在房屋里手舞足蹈起来,他为这一小小的成就而狂喜不已,他为这一小小的劳动成果而浮想联翩。兴奋之余,他似乎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和真正意义,而这种价值和意义正好印证了著名作家琼瑶的一句励志名言:“只要执着地追求,曙光就一定会闪现。”

过了一会,卫鹏坐在桌前,抽开屉子,摸出那一支博士牌钢笔想写一点什么?拧开笔帽后,他发现笔管有一点漏墨水,顺手拧开笔杆一看,原来是钢笔的吸管又坏了。

卫鹏望着天空,忽然想起“有雨四方亮,无雨顶放光”的谚语,于是,他转身进屋拿着雨伞,决定上街去修理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