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六日，是爷爷石怀玉老汉，为孙子石柳旭和莹莹姑娘订婚的好日子。

生长在那个一贫如洗的家里，柳旭感受到滴水成冰的季节，自己还穿一条单裤跑的滋味，自幼儿在苦水里泡大的柳旭，他知道家里近些年难以改变现状，何况现在继父也去世了，家里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他把这几年来他在部队积攒下的旧军装和黄胶鞋，他一件也舍不得扔，都打包背了回来送给弟弟柳枝穿。

再那个物资贫乏的六十年代，有一位名叫童金锁的乡党，他和柳旭一起留在部队准备提干，他媳妇来部队探亲时，在部队好吃好喝的招待半月之后，临走的时候，到底不知道是他媳妇眼贱，还是他没出息，把军营里铁丝绳上别的战士晾洗还未曾干透的衣服，装在了他媳妇的旅行包里往回带，途中被那两个名叫吴晓光、邱志华的战士及时发现衣服丢了，告到他们指导员跟前，指导员随即又加派几名战士，跟随吴晓光他们一起追至火车站，当众打开旅行包搜出了被偷的几件军装，被押解送回军营。为几件旧衣服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被关了半月禁闭后，随即被开除党籍军籍。

他是他们那一批乡党里，新兵入党最早的，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佼佼者，却为几件旧军衣，丢尽了乡党们的脸，在他被关期间和被逐出军营时，没有一个老乡去看望他给他送行。童金锁觉得自己再也无颜面回归故里。就通过其他关系在农场找了个喂马的差事，安身立足新疆度日。

可见那个时候，人们的物质生活是多么贫困。

今天是他和莹莹姑娘订婚的好日子，他打开了自己的包袱，除过军装还是军装，找出一套最新的军装穿上，对着镜子穿戴整齐，高高兴兴地跟随着爷爷，踏上了去永红大队订婚的路上。

其实，婚姻的确靠的是个缘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千里婚姻一线牵的古话，据说冥冥之中有一位月老，早已为世间的少男少女系好了红绳，谁和谁结为夫妻，那是月老早已经给你安排妥当的事情，哪怕是相隔千山万水，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有山回路转的机会，这靠的就是一个缘分；有的人在寻寻觅觅过程中相聚又分开，那是缘分未到。等到三年五载之后，两个中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几载，只是换了一个介绍人出面牵线。

这时候，俩个人才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人。就像何天明在莹莹心里，虽有七成的胜券在握，却是有缘无分一场空——竟然被只有三成胜券的石柳旭，占领了莹莹姑娘的芳心。这就是缘分！

其实，柳旭对莹莹姑娘那天见面的态度，看的非常清楚，他也明白自己家里的这个烂摊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谁还愿意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他虽然对貌美如花的莹莹姑娘爱慕不己，却对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那天晚上，他们直接去了另外一个介绍人给他介绍邻村的姑娘家，结果那女儿的父亲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张口要了二百八十元的彩礼钱，一分也不能再少，柳旭知道和自己带回来的一百元，与此相差甚远，出来和同伴商量了一下，到永红大队去碰碰运气。

谁知歪打正着，介绍人根本未经任何人商量此事，就自作主张的给柳旭报了二百六十元的彩礼钱，仅仅比那个姑娘少了贰拾元的彩礼钱。

那也多亏遇到了乔国老式的金霞姑娘，在莹莹的耳畔耐心的开导劝解，撮合了这桩姻缘。这也是他们的缘分到了，莹莹姑娘明知道这是一个无人敢跳的火坑，却硬要拿命来赌输赢。这也是上天为她安排好劫数，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取经，命里有八十一难，少一难也取不到真经。

此时，正直六月炎天，公路两旁大柳树、洋槐树、白杨树、还有新栽的法国梧桐，知了已经亮开了歌喉，此起彼落的开始演奏“夏之曲。”

石怀玉老人拄着拐杖，头顶骄阳满心欢喜的陪同孙子，走在给孙子订婚的路上，心里百感交集，有一种说不出滋味。自从儿子英年早逝，留下唯一的继承人石柳旭，他为了这个孙子，一辈子受尽熬煎，孙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如今古稀之年，在继子去世以后，他更加清晰自己也是苟延残生，有今年没明年的人，他一定要在他有生之年，看着给孙子结不了婚，也要把媳妇定下来，他才能合上眼睛，去面对地下的老祖宗。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祖孙二人，一路上兴致勃勃，有看不完的美景，说不完的心里话，就连路边大柳树上，昔日刺耳的知了的叫声也觉得那么顺耳温馨，洋槐树上的一对花喜鹊叽叽喳喳，一唱一和的鸟鸣声，好像是再为他们歌唱喝彩，就连路边树荫下草丛里的蛐蛐也在为他们歌唱祝福——

在那个还没有彻底脱离封建思想的六十年代，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面对婚姻都有一种说不出羞涩。

那天上午，莹莹姑娘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订婚的事情，她没有请假继续在农场科研室上班。中午回来，见厨房里母亲和石氏大娘，还有下工回来的二伯母几个人在锅上忙活，父亲买回来了一个二十六斤重的大西瓜招待客人。

吃饭的时候，莹莹的父亲请来了大哥和二哥，在炕沿前放了一条长凳子坐下相陪，柳旭和爷爷被莹莹父亲让到了炕里边坐了，七碟子八大碗的盛情招待，美的那爷爷高兴地不亦乐乎，把孙子夸得能上天。莹莹的大伯和二伯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菜，喝了两甄白酒便热的受不了啦，急急忙忙的巴啦了一碗臊子面就早早地告辞退席回窑洞里乘凉去了。

莹莹的父亲好像对这个首次见面的未来女婿十分满意，问这问那十分关心他们的军营生活。最后他还是认真的告诫柳旭说：“我虽然只是一个农民，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也是看上了你是个老实娃娃，不像是个朝三暮四的轻薄人，我女儿是我娇生惯养长大的，在我家里从未受过任何委屈，如今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她既然看上你，那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无话可说了，只有支持她的选择！既然你们订了婚，她就是你的未来媳妇，不管你在部队到底能不能提干，当官不当官，那就看你们今后的造化和努力了！”他又回过头来对收拾完碗筷的女儿说：“莹莹，这个女婿是你自己选择的，不管他以后是当官了，还是落难了，你都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地和他过日子，不许你再有朝三暮四的想法，我不想别让人指我的脊梁骨，骂我教女无方！女婿是你自己选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你考虑好了没有？”

王莹点头肯定的表示说：“爹，您放心吧！以后不管是沟是崖我自己跳下去，绝不反悔！也不会埋怨你的！”

王莹的父亲回过头来笑着对柳旭说：“小伙子，你也表个态吧！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男子汉说话就得抛地有声，一滴唾沫一颗钉，说话算数，我知道你现在只是一个小班长，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知道我们村上和你同去的俩个人，今年三月份已经转业到地方工作了。你能留下来，因为你比他们都优秀，有出息，我就喜欢这样有上进心的人！我们给你做了保证，那你也得当着你爷爷的面，该给我女子一个承若和保证！”

柳旭的爷爷急忙暗示孙子，柳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沓子人民币双手递给莹莹的父亲，认真的说道：“姨夫，这是我这几年来在部队从几块钱的生活费用里，积攒下来的一百块钱，这也是我的一片真心，剩下那一百六十元的彩礼钱，我以后有了在给您补上。姨夫，我向你们保证，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地位，我都会对她初心不改，绝不变心，你们就放心吧！”

王莹的父亲这才满意的笑着地说：“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不管日子过得穷与富，只要夫妻之间恩恩爱爱，和睦相处就好！”

此时，王莹的母亲收拾完锅灶送茶水进来，抱怨说：“唉，你的话怎么那么多，一说起来就说个没完没了，房里这么热，让娃娃出去透透气吧！”

王莹父亲笑着说：“去吧，去吧！莹莹，领你女婿到窑里去凉快凉快吧！我和你爷爷再说一会儿话。”

老实巴交的石柳旭，被老丈人让到炕里边盘腿坐下，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像得了赦免令似得赶紧下炕来到院子里，屁股下面和两个膝盖打弯处，已经被汗水渗透了一大片。大伯母在院子里看见了，偷偷地笑着对王莹说：“莹莹，你挑挑拣拣的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你到底能找一个什么女婿，怎么挑来挑去就找了这么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她故意问在一旁玩耍的孙女说：“秀秀，你看你大姑长得漂亮呢？还是那个解放军漂亮？”

侄女秀秀眨巴着眼睛说：“当然大姑姑漂亮，解放军叔叔太黑了！”

二伯看着站在房檐地下柳旭，也笑着说：“这个娃娃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兵，怎么晒的这么黑啊？一点儿也不配我家莹莹。莹莹快叫你女婿来窑里乘凉，这娃娃也够老实的，裤子被汗水湿透了，也不知道早点儿出来透透气。”

王莹见状，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巴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咋就这么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