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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河野浴 (1)

太阳渐渐西沉,空气中的热浪开始减弱,天空中的浮云,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红彤彤的火烧云。

爷爷领奶奶和大婆,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转了几道弯,便回头对奶奶说:“你们看见前边沟底那个尖顶的小房子了吗?”

奶奶抬头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树丛中影影绰绰的一座小房子似的屋顶,便问:“那里是什么地方?是住家户吗?”

“不是,那是沟底河岸桥头边的一个亭子。我得先走了,我连背带抱的实在太累了,我在那亭子里等你们,我得先走了,大嫂,你脚下小心点。翠萍,你走慢点照顾好大嫂!”

脚下的搓脚石不停地滚动,大婆小心翼翼的双手握着打狗棍,连头也不敢抬的说:“哦,我知道了,你背的重,你先走吧!我们随后就到。”

年幼的父亲,硬是从爷爷的肩膀头上伸长脖子向后边喊叫:“娘,大大,你们记住走快点儿,咱们找哥哥去!”

“走吧,走吧!我们知道了。”奶奶笑着向儿子挥挥手。

三伯没精打采的坐在爷爷背上的铺盖卷上,头上戴了一个柳条编的帽圈,只是回头望了娘和三娘一眼,随着爷爷前进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又转了两道弯,河对面的凉亭和小桥,清清楚楚的展现在对面了,奶奶望着在夕阳照射下,闪着亮光的河水,激动地惊叫说:“大嫂,你看那河面上还有一座漂亮的小桥,桥那边的垓塄上的那座小房子真漂亮,咱们快点走,到哪里歇一会儿,换个衣服洗把脸,收拾干净了再走!”

“唉,你们走得这么快,我的眼睛看路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那闲功夫看景致呢!翠儿,这山路怎么越走越远了?刚才孙家坪不就是在沟对面吗,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得看不见了呢?不会走错了吧?”

“大嫂,不会的,这里只有一条路,不会走错的!”

当奶奶和大婆赶到沟底时,见爷爷把小兄弟俩已经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给泼水洗澡,逗得两兄弟高兴的不亦乐乎。

爷爷见奶奶和大婆她们也赶到了,高兴的说:“大嫂,翠萍,你们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吗?一两丈宽的河面,几乎是从一个囫囵石头上流过的,你们看这河水清凌凌的多好啊!快过来洗一洗就不热了,这潮乎乎清凉新鲜的空气,深深地吸一口,可真是舒服极了!”爷爷站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

走得气喘吁吁的奶奶和大婆,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奶奶高兴地几步跑过小桥,把背上的包袱往那又大又平整的大石头上一放,躺在被山峰遮住阳光的石头上,伸开四肢,形成了一个大字型,静静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短暂的舒适。

刚刚走上石桥的大婆,手扶栏杆不停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突然,她看见奶奶四肢伸开,平躺在大石头上,不由她惊叫起来:“哎哟!翠儿,你怎么能这样躺在大天底下呢?多难看啊?丑死了,快起来吧!叫别人看见了会笑掉牙的!”

爷爷听了笑着说:“大嫂,这附近除了咱们,哪儿还有人啊?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也快过来舒展一下筋骨吧!”

大婆笑了笑,也再没说什么。便慢腾腾的走过来坐在奶奶身边喘了一会儿气,便推了奶奶一把说:“你快起来别睡了,赶紧打开包袱把俩个娃娃的衣服找出来给换上,让他三爸带着他俩先走吧!咱们也在这里洗一洗,你看这里的水多清凉啊!”

奶奶仍然静静的躺在石头上没动,望着天空云彩变幻莫测的样子遐想。

大婆见状,转身在奶奶的胳肢窝,用指头咯吱奶奶的痒痒肉,奶奶痒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翻身坐了起来说:“这大石头比咱们老家的炕还大,躺上去热呼呼的,这要是冬天,那可比咱们烧的热炕还要均匀舒服得多!”

奶奶见爷爷给两个孩子擦干身子,就过去给三伯和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帮爷爷背上行李,安顿三伯坐好,打发他们爷儿三人上路,爷爷临行吩咐奶奶说:“你们洗快点儿,不要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洗完就顺着这条大路走,这里没有岔路,我一到那里,就打发贤儿来接应你们!”

“知道了!”奶奶抬头看了一眼,转身来到河边,爷爷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不放心的交代说:“翠萍,往里边走是李家槽,孙家坪是往外走,记住别走岔了路。”

奶奶不耐烦的回答说:“知道了!就你啰嗦!”

大婆这才和奶奶来到水边,坐在石头上洗了起来,大婆见奶奶挽起裤腿,鞋一脱就下水开始洗腿洗胳膊,她也见近处无人,便也解开扎裤腿的带子抖了抖裤腿,索性干脆解开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把自己缠得像粽子一样的尖尖脚露出来,抱在怀里一看,心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一个好端端的脚丫子,非得弄折骨头把脚趾头窝在脚心里,弄出一个人造的小脚,一走三晃的有啥好?现在被磨得血肉模糊,往水里边一放钻心的疼。

大婆看着奶奶白白胖胖的大脚丫子,走起路来跟男人一样有劲。过去她还笑话奶奶的大脚丫子跟男人一样不好看,现在她又羡慕奶奶的大脚片走路根稳。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大婆的审美观念,也随着长路漫漫的逃荒生涯改变了。

奶奶见大婆慢腾腾的不洗脚,却洗她的臭烘烘的裹脚布,还时不时的抬头看自己,她便着急的催她说:“大嫂,你不赶紧洗,老看我干什么?”

大婆投过羡慕的目光说:“过去,我怎么看你的大脚片都不好看,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你的大脚比我的小脚好看!”

“这不是好看,而是好使,能走能跳,想怎样就怎么样!”奶奶自豪的自我炫耀着说。

大婆低下头给奶奶泼了几把水说:“哎呦,说你胖,你就喘上了,看把你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别臭美了,快过来帮我也擦擦背!”

大婆和奶奶虽然是妯娌两个,年龄也相差十来岁,大婆当年只有三十一二岁,奶奶才二十一二岁,奶奶娘家是家大人多,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姊妹七个,她娘平时光给这一大帮孩子的穿衣吃饭都忙的晕头转向,哪里还有精力管她的脚大与脚小。

偶尔,被旁人说的受不了,也给她缠过几次脚,都被奶奶受不了那个罪,给偷偷地解开了,反复几次,家里还需要她下地干活,她娘也就索性不管她了。她就成了那个时代,嫁不出去的大脚姑娘了。

自从她嫁到王家,上无公婆约束;只有兄嫂和平相处,妯娌之间,互敬互爱,取长补短,里里外外却成了大婆的好帮手,两个人好的像亲姐妹一样。

奶奶也弯腰给大婆回敬了几把水,便撩起衣襟帮她擦背,等擦洗完毕,一看四下里仍然静悄悄的,索性找出两人的干净衣服,奶奶让大婆给她把风,她去远离石桥的大石头后面换上。

等大婆擦洗完毕,奶奶又给大婆把风看人,让大婆也去那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此时,台阶上面的凉亭顶上,有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冲着这边“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奶奶低头收拾包裹,看着几个人换下的一堆脏衣服本想塞进包裹,见身边清凌凌的河水和这平坦坦的大石头,实在不舍离去,又急急忙忙洗了起来。

奶奶回头一看大婆,还在大石头旁边的水潭里照镜子,便催促她说:“大嫂,别臭美了,快点儿过来帮忙,你看喜鹊在催咱们啦!”

“来了来了,别催啦!这一洗,可真舒服啊!”大婆笑着美滋滋的走过来,把换下的脏衣服在水里搓洗干净,包起来自己提着,妯娌俩这才高高兴兴地背起包裹起身,朝着孙家坪方向出发——

从此以后,一家人便在孙员外家后院里安了家。

虽然这里是两间堆放杂物的破房子,里面各有一个大炕,看样子这里过去住过人,对已经住惯了屋檐破庙的爷爷奶奶来说,那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住处了,稍加修补,还真不耐。

白天,爷爷跟着其他长工们一起下地干活,为了报答东家收留我们全家的恩情,爷爷起早贪黑的拼命的干活,泥里水里从不惜力。大伯和二伯就成了孙家的小牛倌和放羊娃。大婆的针线活好,就在屋里帮东家做些女工针线活,兼顾照看三伯笨笨和年幼的父亲;奶奶却是洗衣服做饭,什么杂活都得干。

孙家虽有家财万贯,八个儿子,老大早已夭折,老二是个病怏怏,常年咳嗽哮喘,在家养病不出家门;老三在家务农,虽然脑子灵光,却是个罗圈腿,一走三晃,十分的不济事,整天只能在家出出进进的来回晃,出不了远门,干不了大事;老四生的油腔滑调,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手低眼高,不是做生意的料,在家跟一个地方民团搞在一起,这也算是对孙家有一定的庇护;老五却生的相貌堂堂,出类拔萃,与众家兄弟不同,修长的身材,浓眉大眼,器宇不凡,是一个久走江湖,做生意赚大钱的人,常年在外四处奔波,挣回的银子不少,孙家的经济来源大多是依靠老五和老六,老五在兰州、陇县、西安、福建、苏杭、四川都有生意铺面和往来生意、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理,就把离家较近的兰州、陇县、平凉一带的生意交给老六做;老六虽然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他却也没有辜负兄长的栽培,自有一套生意经,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的,这兄弟俩是孙老员外的最大荣耀;老七就是爷爷投靠孙家时,遇见的那个说话和蔼可亲的东家孙七爷;老八虽然生的眉清目秀,可天生的在娘胎里就是一个病怏怏,听说十五岁上结婚冲喜,娶妻朱氏,是一个小家碧玉出身的美女,温柔漂亮,与众不同。

婚后小夫妻你恩我爱,如胶似漆,不到一年,便生下一个儿子,起名叫戴安。谐音带安,希望他的出生,能给父亲带来安康。

这个八爷本来就是一个病怏怏,如今有美女陪伴,夜夜颠鸾倒凤,销魂缠绵达旦——由于二人年轻无知,不知节制房事,很快就掏空了身子——

小戴安的出生,也未曾改变八爷孙秀的命运。就在小戴安出生不久,八爷病情日渐加重,为了娇妻幼子,他顽强的和病魔痛苦的抗争了几年,最终熬不过死神的降临,年仅十九岁的他,在绝望中抛妻别子,撒手人寰------

朱氏真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守着幼子戴安,孤儿寡母苦度时光。

孙家是家大业大,也不会缺了他们母子什么。

只是漫漫长夜难熬,如花似玉的朱氏八奶奶,虽然锦衣玉食,却要夜夜独守空房,以泪洗面,只能陪伴娇儿,苦度时光。

朱氏八奶奶好不容易,才盼得娇儿渐渐地长大成人,只见十二三岁的小戴安,长得眉清目秀,恰似当年的八爷在世,那眼神和走路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丝毫不差。谁也没有想到小戴安,不但继承了父亲的长相,而且还继承了父亲遗传给他的心肺病。

孙七爷有了当年八弟的前车之鉴,对这个侄子的病情,已经不抱那么大的希望了。

虽然,这个七爷爷也给侄儿求神问卦,找医生看病,那只是为了安慰年过古稀的父亲和弟妹朱氏。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效仿当年对待八弟的办法,早早地为戴安娶了一房媳妇,再为孙家传宗接代。

这次有了朱氏的前车之鉴,孙七爷这次只注重人品,不在乎相貌。

朱氏对此事也是万般无奈,一筹莫展——只能听从公爹和几位兄长的安排,在小戴安刚刚进入十六岁的花季之时,为他娶了一位李姓姑娘为妻。

李氏虽然长相一般,为人温柔大度,质朴稳重,在这个明争暗斗的孙家大院,能够左右逢源,是独当一面的好媳妇,对年纪轻轻地守寡育儿的婆婆,非常尊敬孝顺,小夫妻俩个恩恩爱爱,相敬如宾。

不久,李氏便身怀六甲,一年后生下一个粉团儿似的女儿,因为是大雪天生的,就起名叫雪花。

当小雪花刚刚一岁多一点,厄运再次降临到了朱氏、李氏的头上。戴安的病情突然恶化,来势很猛,百般抢救,医治无效,最终还是命赴黄泉。

朱氏当年少年守寡,是她忘不了和八爷夫妻恩爱之情,她决心留下来,亲自抚养他们的爱情结晶——娇儿戴安。

如今,见儿子戴安又抛妻别子,丢下她们婆媳祖孙三代,不管不顾的追随他的父亲去了。

年过古稀的孙老员外,当年失去了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却给他留下了一个宝贝孙子。现如今,他的宝贝孙子也弃他而去。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再也经不起痛失娇儿又失乖孙的沉痛打击,随即一病不起,万般无奈,他便把一个偌大的一份家业,交给平时替他掌管家务的七子孙钰掌管,他卧床不到半年,便一命呜呼!

朱氏祖孙三代,昏昏沉沉的在西院相依为命,栖栖遑遑的度过一段时间。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老五、老六都存了私心,也不像从前那样好好的交钱了,给各房的月利份子钱一个也不能少!孙七爷觉得孙家现在偌大一份家业,现在的七大房都是子孙满堂,一百多口人生活在一起,加上雇用的长工女佣一大帮,里里外外二百多口,都得自己一人操心劳神,恐怕往后的事情,搞不好自己出力不讨好!

树大分叉,这是必然的现象 。

现在父亲不在了,大家也没有必要这么死守,弄得牛拉驴不拉,勉强绑在一起,大家都不痛快!

七爷决定趁着父亲三周年忌日之际,兄弟几个都在家的机会,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拿出父亲当年在世时的遗嘱,商量分家的事宜。

大房少年夭折,是个空房,这不牵扯什么,只有八房孤寡满门,祖孙三代,皆为女流。

无奈,七爷只有邀请朱氏兰馨参与分家。

与其说是分家,其实这些事情,早已在老爷子在世的时候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候,把遗嘱拿出来当众念一下就行了。

朱氏进门一看,见几位大伯哥都在场,气氛有些凝重,也不好多问,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七爷见人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