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创作出版了《北撤》《突出重围》《阻击英雄沈树根》 《英雄的旗帜》 等4部本土红色题材的作品后，我省优秀传 记作家顾志坤历时两年多完成的《血战许岙》 近日又将由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作家耗时 10年精心创作的英雄 系列中的又一部重磅力作 ，作品以纪实文学的形式真实再 现了76 年前发生在许岙的那场惨烈战役 ，史料严谨、厚 重 ，文学性强 ，是一部深度挖掘、立体呈现浙东游击纵队 将士在许岙战斗中英勇壮举，向2021年中国共产党诞辰一 百周年献礼的精品之作。

英雄者 ，族之魂 ，国之干。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 有英雄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也不能忘记英雄。习近平总书 记曾指出：“祖国是人民最坚实的依靠，英雄是民族最闪亮 的坐标。歌唱祖国、礼赞英雄从来都是文艺创作的永恒主 题，也是最动人的篇章。”从中外文学史上看，一个卓越的 作家从来都不会让英雄在自己的创作生命中缺席。法国伟 大作家罗曼 · 罗兰毕其一生之力 ，就是要让人们“呼吸到 英雄的气息”， 俄国文学巨擘列夫 ·托尔斯泰的《哈吉 ·穆 拉特》《战争与和平》 也以成功塑造俄罗斯的民族英雄而铭刻在文学史的记忆之中。可以说 ，歌唱英雄、礼赞英雄是 一个卓越的作家创作生命中绕不过去的崇高使命。中华民 族在奔涌不息的历史长河中 ，从来都不曾缺少过英雄。在 中华民族争取独立、 自由与解放的现代历史进程中 ，更是 有无数的英雄儿女前仆后继、浴血奋战 ，以他们的血肉之 躯铸就了共和国的钢铁长城。缅怀他们 ，敬仰他们 ，将他 们作为时代的信仰 ，历史的坐标 ，精神的灯塔 ，是任何一 位具备鸿见卓识的作家义不容辞的职责所在。唯如此 ，我 们的创作才会有希望，文学才会有力量。

天下风光数上虞。 自古以来 ，上虞不仅只是一个文化 荟萃的地标 ，更是一个英雄云集之所在。在中华民族抗击 日寇侵略和与国民党反动派顽强斗争的年代 ，许多英雄的 热血 ，就倾洒在上虞这块土地上。上虞又是新四军浙东游 击纵队的根据地之一 ，讨田战役、许岙战斗、新四军北撤 等许多战斗及重大军事行动就发生在这里……毋庸置疑，这是一片有热血、有筋骨、有魂魄、有激情的土地 ，是一 座活的红色的精神富矿。

作为一位坚守于斯的优秀作家 ，顾志坤和这些上虞英 雄气血连枝 ，多年以来 ，他把自己的笔墨倾洒在上虞英雄 们的身上 ，将自己的豪情吸附在上虞温度的沸点之内 ，激 昂排宕 ，任由上虞的英雄精神在自己的文字间奔涌。十年 格物一朝物格。上虞英雄系列之《北撤》《突出重围》《阻 击英雄沈树根》《英雄的旗帜》《血战许岙》 等就是顾志坤 奏出的上虞英雄精神集结号 ，它们闪耀着上虞土地上的血与火的颜色 ，激荡着昂扬向上的奋发精神 ，共奏了一曲革 命情怀、英雄史诗和爱国主义交相辉映的时代交响乐。

古人讲 ，修辞当自炼格始。这炼格 ，既有章法、结构 之意 ，亦含材料断裁之旨。清人金圣叹曾有一个关乎材料 断裁的精论：“有全锦在手，无全锦在目； 无全衣在目，有 全衣在心； 见其领 ，知其袖； 见其襟 ，知其帔也。夫领则 非袖 ，而襟则非帔 ，然左右相就 ，前后相合 ，离然各异， 而宛然共成。”意思是说，作家创作之时，其所面对的材料 犹如一锦缎 ，在一个卓越的作家手里 ，虽然其手持全锦， 但他眼里看到的却是已被精心断裁之锦缎 ，哪里做领 ，何 处做袖 ，襟如此 ，帔如何 ，宛然在目 ，此即“ 目无全锦”。 而其心中 ，一成衣亦是呼之欲出 ，形状跃然。顾志坤深悟 炼格断裁之道 ，其创作着笔先炼格 ，取材重断裁 ，在材料 上先做足“裁”的功夫。其上虞英雄系列作品总体所涉材 料之巨 ，无以复加 ，且端绪芜杂 ，不可胜语。既有战前的 调兵遣将、复杂谋划 ，又有战场战势的一日千里、瞬息万 变； 既有战略转移前的思想统一、急促准备 ，又有转移突 围中的化险为夷、从容应对。再加之地名、人名、战名、 枪名数以千计 ，浩如烟海 ，非同一般。但在顾志坤精密的 钩剔抉择之下 ，却是人相称 ，物相应 ，上下前后 ，各居其 位，浑然一体。例如，《阻击英雄沈树根》 中的英雄排长沈 树根 ，在抗美援朝五次战役的鹫峰阻击战中 ，有死守 ，有 迂回 ，有撤退 ，有突围 ，有情势险恶 ，又有峰回路转。可 谓腾挪转换 ，波诡云谲 ，瞬息万变 ，难以控勒。但顾志坤运筹帷幄，决胜于尺牍之内，战争场面的呈现，局大气盛， 有烈火烹油之气势； 英雄精神的张扬 ，铁骨铮铮 ，有中流 击水之豪气。将志愿军将士与美李伪军的这场殊死搏斗展 现得闳其中而肆其外 ，突兀拔起 ，荡气回肠 ，称其为一曲 战争描绘的“绝唱”绝非为过。

古人云： 深人无浅语。胸底有乾坤，文中才能聚风云； 心头有信仰 ，笔下才会有力量。顾志坤对中华民族曾经的 那段血与火的历史 ，对上虞土地上壮怀激烈的故事有着深 深的敬仰之情 ，他的英雄书写 ，骨力弥足 ，笔力刚健 ，运 笔如刀，泼墨成锋。《阻击英雄沈树根》 中，面对美军穷凶 极恶的攻势 ，沈树根所在的志愿军部队仓促入朝 ，在没来 得及配给冬装的情况下 ，穿着南方部队单薄的军装在高寒 地带作战。但就是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军人 ，在长 津湖 ，将六千英尺高的陡峭山岭视为平地 ，克服零下五十 华氏度的低温、暴风雪常呼啸而至积雪瞬间可达十英尺的 险恶环境，让装备精良的美军陆战第 1 师耗了近3天的时间 才走完仅21 公里的路 ，发出像“从死神的怀抱里逃出来” 的哀号。鹫峰阻击战，沈树根和他的全排33位战友血战两 昼夜，像34根钢钉一样，死死地钉在鹫峰，最后出色地完 成了上级交给的阻击任务。在《血战许岙》 中 ，新四军浙 东游击纵队战士们视死如归，与敌血战 14昼夜，摧毁敌碉 堡28 座。尹小根、徐金弟、瞿永九、顾小根、陶火根、陈 维勇、杨奚等80余位英雄血染许岙山头。担任主攻的观杰 中队在伤亡严重的情况下 ，发扬不怕牺牲、勇往直前的精神，一举攻下了被敌吹嘘为“固若金汤”的“锦锋碉”， 而 打入敌内部的我党情报人员张菊兰乘机与攻坚部队里应外 合 ，从而彻底拔除了田岫山这颗钉在四明山根据地上的毒 钉子，使上虞十几万人民获得解放。在《英雄的旗帜》 中， 烈士观杰 16 岁走上革命道路，敢打硬仗、不畏艰险，立下 了赫赫战功 ，最后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俗话说 ，观物 者审名 ，论人者辨志。顾志坤的上虞英雄系列作品充分显 出，他内有一片英雄深心，因此，他运笔泼墨，本乎气骨， 怀情而激响。读其文 ，审其意 ，听其音 ，观其心 ，我们可 以真切地感受到顾志坤灵魂深处镌刻着英雄二字的精神 图谱。

低手摹色 ，高手写神。顾恺之曾言 ，画人追求“一像 之明昧”， 不若“悟对之通神也”。 画理与文通 ，顾志坤深 谙于此 ，他笔下的英雄 ，神备气具。黄草岭上 ，志愿军将 士成建制地被冻僵：“一百余名志愿军战士全部手持武器， 睁大着眼睛 ， 目视前方 ，呈战斗队形俯卧在由冰雪堆起的 工事上 ，在他们紧握的枪身上 ，有洁白的冰凌垂下来 ，闪 着晶莹的银光。这些战士成了一个个冰雕！”在当年的战场 上 ，即使气焰嚣张的美军面对这样的壮烈 ，也不得不对中 国人民志愿军视死如归的精神“肃然起敬”。 顾志坤这里的 刻画 ，力透纸背 ，成功地展现了志愿军将士气壮山河、视 死如归的气魄。在《北撤》 的大尖山岛海战中 ，田万里不 幸挂彩，顾志坤写道，田万里只是突然感到身子不太对劲， 什么原因 ， 自己也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 ，感到脖子上好像有只虫子在叮咬 ，又痒又刺痛 ，便用手去拍击了一下 ，这 一拍他才发觉手上全是热热的黏稠的东西 ，伸到探照灯光 下一看，才发现手上全是血，但他只是悄悄地将手放下来， 继续向敌碉堡进行猛烈的扫射。在梁弄反击战中 ，田万里 被鬼子的两颗机枪子弹击中大腿 ，一颗嵌进了肉里 ，当时 部队正在做最后冲锋 ，他让卫生员帮他挖出子弹 ，继续冲 上去 ，卫生员说没有麻醉药取不了 ，他一把推开卫生员， 用自己的手指硬是把子弹从大腿的枪眼里抠了出来 ，一瘸 一瘸地继续冲锋。这样的描绘 ，将田万里骨子里的血性、 英勇传神地传达出来。在完成鹫峰阻击任务 ，带领志愿军 179 团3 营8 连3排向连队所在地撤退的过程中，美李伪军 在989 高地用两个营的兵力将沈树根和他的战友包围 ，沈 树根带领3 排战士杀出一条血路 ，在营救掉队的炮班班长 李来顺时 ，情势极其危急 ，为了告诉李来顺 ，战友们来救 他了 ，沈树根冒险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铜质小喇叭并吹响。 这一情节简直是神来之笔 ，将沈树根的机智、勇敢 ，善于 危中找机的战神的一面展现得毕肖传神。

英雄也有儿女情长 ，侠骨自带着柔情。顾志坤笔下的 英雄 ，既有血性 ，铮铮铁骨、刚毅俊健 ，又有温情 ，内心 似水、柔而多波。例如，抗美援朝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 沈树根 ，作者成功塑造了他敢打硬仗、不怕牺牲、智勇双 全的一面 ，又浓墨重彩地展现了他多情孝顺、重义细腻的 一面： 他一生中多次为贫困山区、革命老区、困难学生、 孤寡老人和慈善机构捐款； 恪守对妻子“像儿子一样对待你的爹娘”的承诺，一片孝心，敬奉岳父岳母； 战友情深， 生死与共 ，爱兵如子 ，新战士任玉山入朝后第一次参加战 斗 ，血战当前 ，他特意叮嘱班长吴定益“小山子人还小， 等会分战斗小组时，要找个有经验的老兵带着他”； 鹫峰阻 击战中 ，他把指导员送给他而他却舍不得抽的半包“骆驼 牌”香烟托通信员带给了和敌人厮杀了一天 ，连续击退敌 军6 次进攻的前哨阵地守卫曹光景； 大战间隙 ，他知道通 信员任玉山在老家定了娃娃亲 ，就开玩笑告诫他 ，以后不 能变心，变心就毙了他，而当时隔50年后战友重逢，他还 不忘悄声问任玉山夫人是不是原配。《突出重围》 中，新四 军浙东纵队在北上撤退遭遇的澉浦突围战役中，何克希司令 听说张季伦大队长挂彩之后，专程赶到西门城头询问他的伤 势，并且特意叮嘱他要当心，“别把老本赔进去”……一言 以蔽之，顾志坤笔下的英雄，有血有肉，有革命有温情。

顾志坤的创作 ，有一个朴素的原则： 只有感动自己， 才能感动读者。这句平凡的话中饱含着一位优秀作家对文 学之理的深刻洞见。文学是情学 ，更是感动学 ，以英雄为 对象的文学 ，还必须是信仰学。没有自己的感动 ，也就没 有文字的感动。述英雄之作 ，不在快人 ，而在动人。范匡 夫将军评价顾志坤的创作时曾这样说：“作者是饱含着对革 命历史的情感和对现实的关怀去写的 ，写出了对我们曾经 拥有却不断失落的许多弥足珍贵的东西的呼唤。”此论甚为 精准，作文，全要胸中先有缘故。若有缘故，便随手所触， 皆为锦绣； 若无缘故 ，即使巧言丽语 ，也如嚼蜡。如果顾志坤没有对家乡英雄儿女的一片丹心 ，一腔挚情 ，上虞英 雄系列也无法让人动容。叶燮曾说过：“大凡人无才，则心 思不出； 无胆 ，则笔墨畏缩； 无识 ，则不能取舍； 无力， 则不能自成一家。”顾志坤才、胆、识、力兼具兼备，他的 上虞英雄系列取之博大而出之无穷 ，成功赋予了文字坚韧 的美、力量和精神 ，在中国当代英雄文学的书写史中 ，完 全可以独处一隅，独创一格， 自成一家。

朱首献

（浙江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