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杨西逃出来了,但他应向哪里去,向哪里走,他不知道。他身上不名分文,又没粮票,又不敢回家,他凭乞讨生活,在外面呆了两天。也思考了两天。他认为形势已基本稳定了,也想好了自己的出路,去一个边远的地方教书。因为这三天,他在一个破庙里住着。当地人把神像搬倒了,全都挂上了毛主席的像。有两间房子,其中一间房子农民子弟在那儿上学,当他听见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的时候,他的心情还会好受些。但他听到孩子们念“红丹丹的新世界”时感到辛酸,分明是:红彤彤“怎能念成”红丹丹“呢!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所以,他认为教育的问题,还是中国社会的主要问题。这离城市只有五六十里路的地方尚且是这样,那么更偏远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但他决定先回家看看自己的儿女,拿点东西。再出发,去新疆,去更远,更偏僻的地方教书去。
正当他那天深夜偷偷溜回家的时候,他惊呆了,在他福利区的大门口,首先看到一条横幅标语:“千刀万剐杀害革命老干部的右派分子、地主分子、苏修特务、美帝走狗杜杨西”!
斗大的字,红纸黑字,并且在:杜杨西“三个字上打了三个大红叉,标语在福利区的围墙上贴着,非常醒目。
杜杨西看到这种情况非常害怕,董书记怎么会死呢?是谁杀害了他?……他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不敢在那儿做一分钟的逗留,肯定他家的周围还有人监视,儿女是不能看望了,他不能自投罗网,赶快逃生,逃得越远越好,幸亏晚上路上的行人不多,他连夜晚走进了秦岭大山之中,教书的打算,为国家培养下一代的想法全都抛到脑后,逃生为主。那几天天气比较热,但山中比较凉爽,还有野果之类东西充饥。他听说圭峰顶有一座庙,他想去那座山庙里做和尚,结果迷路了,没有找到庙,未能如愿。结果遇见了他师父,一直到今。
有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反正你说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的事、我也不太懂。反正我听出了一点,你是人,不是妖精。”
老右气的只瞪眼:“我说了这些,只证明了我是人?”
“可不是是啥,我原来认为你是妖精。”
“你放屁。”老右在情急之下,也说出了一句粗话,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而又和颜悦色地说:“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话,希望你能记住。”
“听你这么说,那个人不是你杀的。”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你没杀他,你应去说清楚。”
“我说清楚,如果我去说清楚,我就死了,因为我说不清楚。”
“你说没说?”
“没说。”
“为什么?”
“因为当时那个房间只有我们俩,两个红卫兵在门外边睡觉,等红卫兵换班的时候,发现我不见了,董书记还绑着,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的确说不清楚。”
“那你再没有见过你的儿女?”
“没见过。”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不知道。”
“你想他们吗?”
“当然。”
“那我出去给你找找?”
“不用了,我哥哥在山外,他们肯定投靠他伯伯去了。我也曾经给他们写过一封信。”
“噢!”
老右将他居住的山洞里的情况给有有做了详尽的介绍。他希望有有能留下,和他作伴。他发现有有在山外可能也呆不住了。虽然他不相信有有说的很多话,但他在山外的处境他已经听出了一二。老右领着有有顺着他生活的地方往上爬了五六个石头台阶,那儿有一潭水,大约有一平方米那么大,是一块整青石用人工琢造出来的,深约六十公分,成年四季,每时每刻,都有四个点往下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在池子的另一端,有个五公分宽的小渠,溢出来的水便从那个小石渠流出去,到洞外,这水,就是山外人所说的矿泉水。
有有看见池子里的水感到很惊讶:
“咋弄的?这水咋还是热的?”
“当然是热的,你没看见咱们生的火在什么地方,这个池子就相当于一口锅,下面有火,锅里的水哪有不热的道理。”
“这是我们做饭用的水?”
“不是的,做饭水在那边。”老右用手向洞里指了指,“这水是专门洗澡洗脸用的水。”
“洗澡?在这儿生活还要洗澡?”
“当然要洗澡,这水啥时候都能洗澡,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啥时候都可以洗,只要山上有柴火,只要洞内的炉火不熄,随时都可以洗,并且水还不断地做新陈代谢,比山外的澡塘条件不差,你没瞧见,虽然洞里无遮挡,但换衣服的时候在洞里谁也看不见,再着,火在池子下面,但在池子上,没有火烟,是因为火通过池子底部,在池子上有一眼通向洞顶的烟筒。烟洞把烟都吸走了,别说洗澡的上面没有烟,就是整个洞里都没有一丝的烟。怎么样!精巧不精巧”?老右颇为得意地问有有。
“精巧。”有有从来没听过“精巧”这两个字,但他知道一定是个好话,所以也就顺着回答了。
紧接老右要求道:“我们俩人至少一个星期洗一回澡。”
“啥?一个星期,洗那么勤干啥,我在殡仪馆抱死人的时候,也只是一个月洗一次.”
“不能,一个星期,夏天时,还得天天洗,即便是冬天,如果出汗多的活,也要天天洗.”
有有总算是答应了。但他在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如果我以后走了,你叫鬼一天洗一回澡去。
老右领着有有走下石台阶又来到了炉火旁,两人坐下,面向着火。老右问:“有有,你刚才为什么突然间就猛的往外跑呢?”
“嘿嘿嘿”,有有摸着自己的头,觉得怪不好意思:“那阵,我越看你越不像人,我害怕,我太害怕了,我把你当成妖精了。”
“那怎么跑着跑着又回来了,不怕我这妖精把你吃掉?”
“我好像碰见什么东西了,好像是一架山。”
“不是山,你碰到了咱们的门上了。”老右指了指山洞洞口。
有有顺着老右的手指望去,山洞洞口洞开,一眼就可以望见对面山坡上白皑皑的积雪,那里有什么门?
这时,只见老右转过身来将离火只有两米左右的地方一个木手柄一堆,只听见“呼呼”的一声,竖起一个庞大的东西把直径足有两米的山洞洞口堵的严严实实。
“啊?”——这是什么东西?有有一惊,随即洞内也黑暗了很多。
“别怕,有有这是咱们的家门。”
“家门?”
“对,有家就要有门,有家,无门算什么家呀。这就是咱们的家门。”
有有看着矗立在那儿的门,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怎么刚才还没有,咋说有就有了呢?”
“那是因为这个,有有你过来。”
老右拉过有有的手,让他攥住那木把,说了声;
“推。”
有有推了一下没推动。
老右大声说;
“使劲推。”
有有这才猛的一用力,只听见“呼”的一声,那扇竪起的门,又倒下了。
“嘿嘿,有意思,啊,真有意思。”随即,有有又拉了一下,只见那门“呼”的一下又升起来了;“还真美,还真的不错。只是这门完全是用木头棒子绑起来的,不应该叫门,应该叫密一点的栅栏。”
“对,所谓门,还有像锁这类东西,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管君子还是小人,但都是人,可是在这大山之中哪有人呢。我们的门是防野兽的,是没有必要做的那么精细,我只仅仅是要门的效果,就可以了.”接着老右又说;“这门是铁匠木的,铁匠木你知道是啥木头?”
有有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老右说;“我那鸡骨头棍就是铁匠木的,结实耐用,跟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再用三十年不成问题。所以说咱这门实惠耐用。”老右按着手把给有有说;“这是利用杠杆的原理设计的,你知道什么是杠杆原理吗?”
“杠杆原理”?有有把头摇的跟布朗鼓一样。表示不知道。
“你没上过初中?”
“上学谝呀,又没啥用。再说咱也学不懂,也没人供给,当然就没上中学了。”
“噢,那算了,但你记住门是用杠杆原理做成的就行了,至于杠杆是啥,原理是啥,你现在不要去想,我以后会给你说清楚的。今天,咱不说这个……”
“说门就说门,你说我听,听懂了我就听,听不懂呢,我也不问。”有有不耐烦的打断了老右的话。
“有有你这是啥态度,这是毛主席早就批判过了的自由主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不对的。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个门,我之所以这样苦口婆心地给你讲,是因为这门有时能救你的命,我修造这个门就是用来防身救命的,并且,它真救过我的命。”
有有还不以为然;“门咋能救命?有点太玄乎了吧。”
“我给你说,有时候这门不但能救命,还能捕捉猎物,信不信由你,反正有一次这门既救了我的命,同时还扎住了两只狼”。
“老右,”因为老右自称老右,有有也就毫不客气地称其为老右:“你别认为我不把你当成妖精,你就跟我胡说八道乱吹牛。其实杠杆我知道你别把我当成傻子那样去哄。门在山外,就是门,门就是挡挡寒,防防贼,哪有什么捕捉猎物防身的事。”
“你说,你知道杠杆,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是杠杆作用?”老右抓住有有的这句话,他要打打有有这个放荡不羁的威风。
“埋人的棺材,你知道吗?”有有突然问。
“知道呀,咋的?”老右有点迷惑不解。
“有时候几个人挪不动,怎么办?就用一根橇杠橇,这橇就是杠杆,老右,你说,得是的?”
“哎呀,”老右感到惊讶;“对对对,那就是杠杆的作用,但你知道支点与重物之间的关系吗?你会计算一吨的物体,支点距物体十公分,橇杆长一米六,你使多大的力可以将一吨重的物体撬动呢?”
老右的这一系列问话,把有有又问蒙了。他哪知道那些,就是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也是在去年在太平间听死者家属说的几句话,想蒙一下老右,谁知,反被老右蒙住了。但他嘴上不服输;“我只知道杠杆就够了,谁还研究那么多东西谝呀,没意思。”
“有有呀,”老右语重心长地说;“干任何事情都要举一反三,彻底明白,并且能够运用,就像林付主席说的那样;学习毛主席著作,要活学活用,学用结合,立竿见影。你既然会用橇杠橇棺材,你就应该会用橇杠橇别的东西,比如石头······”
“我橇石头是疯了,吃的多了”。有有打断了老右的话;“你谝的那争的不就是想给我说那门是你用杠杆的原理发明的吗……”
“当然,不然的话,怎么会把手柄一推,十米以外的们就迅速的关上了,再把手柄一拉,十米以外的门又迅速的开开了。这门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岂能是我这么轻轻一推一拉就能一起一躺的事情”。
有有这家伙刚刚被救,不感激救命之恩,反而和他的救命恩人飚上了。
老右开始还以为有有是一个高人,他是以大恩不言谢而认定的,现在看来,他错了,这是个没文化、缺乏教育的孩子,所以,无须对他进行什么防范。不过也好,他在山外生活不下去了,可能会留在山上和他作伴。所以,对有有的无礼顶撞一概不生气。
“我说你这个老头,还是能吹牛,吹这门还能保护人,还能捕捉猎物,谁信呢?”
这门一定要给有有说道说道,一定要让有有了解他的一切,当然包括装备和设施。门是很重要的,也是他费功费心最多的。老右说;
“有有,你过来”。
有有随老右来到了关着的门跟前,老右让有有爬在栅栏门朝外看。老右问:
“有有,你看见了什么?”
“大山,树。”
“你往下看,往咱门的下面看。看见了什么?”
有有发现一个两米多长不到两米宽,足足有三米深的大坑,在坑里还硬铮铮地扎着削成锋利无比的成年老竹,竹子有小碗那么粗,朝上的是尖刃。如果门放下,坑就被盖住了,如果门升起来,也就是说门关着,那么坑就暴露出来了,这就形成了一道屏障,任何的野兽也无法到洞里来:
“吔嗨,还就是厉害,咹。还真是没有什么野兽能进来。”
“你说对了。你看咱这门,升起来是门,放下去是桥。升起来的时候,陷阱就暴露出来了,就形成了两道防线;放下去的时候,变成宽敞的大道。怎么样,美吧?”
“那还不对呀,这门关着,你只要在洞里就是很安全的,怎么还需要救命?”
“我说的那话是有前提的,所谓前提就是:有时。有一个故事我不妨讲给你听听。前年春天的一天,我出门去收猎夹,在门外三丈远的地方,有两只狼和我对上了,就在对面那个山坳里。我想这下糟了,前一向打死一只狼崽,这可能是老狼寻仇来了。狼是有备而来的——这是我估计的,它们可能早就发现了我的行踪,相约一起来对付我的。当时,我手上拿着老土枪,当然还有那鸡骨头棍”。
“那就放抢先打死一个,另外一个就吓跑了。”
“不能,狼是很狡猾的,你看他们能商量着一块来,就说明他们有智商,如果一开枪,瞄准的那只狼如果纵身跃起,躲过了,没打着,另外一只狼顺势向你扑来。那情况就严重了,我的命就不保了。再说,就是打死了一个,狼不像树上的鸟,你打死一个,一群都跑了,就是没打死一个,枪一响也都跑了。狼,它不是那样的,它是狡猾凶狠的动物,它若想吃谁,就会穷追不舍,比如他想吃这只兔子,它可以十里、二十里地追,非追上吃掉不可,即使在他追兔子的途中,有一只羊在它追兔的路上,完全可以顺手牵羊,它都不会改变它追兔子的方向,决不会去牵羊,一定要追上兔子。狼斗不过豹子,斗不过豺狗,但狼比他们凶狠,有心计。那些野兽追猎物,追上一阵,追不上也就算了,不追了,而狼不,他会穷追不舍的。就是真正的打死一个,枪里没药了,也是无法和另一只狼抗衡的。”
“狼还是那样的?凶。海,那你当时是咋办的?”
“当然。那天两只狼和我相持着,我不动,它们也不动,我一动它们也一动,也不主动向我发动进攻,如果它们向我发动进攻,我就可以对准一个放一枪,但它们不发动进攻只是距离我有十几步远,相持。这是狼在和我比耐力,比心劲。有时它们还都会将眼睛闭上麻痹我,可是当我悄悄后退几步,它们就会立即睁开那放着森绿色光芒的眼睛向前跟进几步,然后又闭上眼睛和你相持。面对这两个家伙,我心里只发怵,咋办呢?我突然想起来了咱的门。所以,只要它们一闭上眼睛,我就后退几步,然后它们就跟进几步。就这样周而复之。当离门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我突然转身向门里跑去,狼们也迅速向我扑来,说时慢,那时快,我进洞以后,随势用脚踢了一下那个手把,门‘呼’的一下就起来了,两只狼双双地碰在了门上,落入门前的陷阱中······”
“狼死了么?”有有迫不及待地问。
“没死,我顺着门缝向陷阱望去,两只狼在那里做着垂死的挣扎。两个小时以后,双双断气死亡。”
“最后你把那两只狼咋弄了?”
“吃了’
“你吃得了吗?”
“吃不完就做熏肉,慢慢吃,那两只狼整整吃了半年。狼肉虽然说有点酸,但还是很好吃的,对身体也有好处,热性,大补。“
有有听完老右讲完他和狼的故事后,就不断地往陷阱里看,琢磨着,到底是那根竹签扎住了狼,一个狼身上到底扎了几个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