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什么?”罗昌龙扑闪着眼睛:“现在这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还愿意主动地趟这一浑水。我想你爸爸一定躲得远远地,放在过去,他可能会出头,那是他没有办法,他当着村长,避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爸不会躲。以往,遇见了这样的事,他都是和大家站在一起的。”
“唉!没办法呀,是人都有私心。凭你能来看你昌盛哥,凭你刚才说你昌盛哥的那一段话,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你爸爸这个那个的。”
“有啥话你就说,没有啥可忌讳的。”
罗昌盛说:“那我可就说了?不说我憋在肚子里也难受。”
“您说吧。”
“全村人都知道费之源的底,他只上了六年学,连初中都不敢考,怕考个零分,丢人,干脆提前就退学了。堕学以后,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全村人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知道。就这么的一个人渣,能当村长吗!费之源,废资源,垃圾!本来全村子的人都是支持你爸当村主任的,但是就出了那么的一点事,费之源烧了个票箱,这有什么嘛,我们和他斗,他说再选,再选就再选;他说不选,不选就不选。不论咋来,大伙反正只是同意你爸,他终究会被大伙踢下去的,我就不信,我们村上千口子人就斗不过他!他不就是叫来了几个流氓、土匪嘛,就是他叫一个连的土匪,流氓,他能咋?!我就不信,他们敢轻举妄动?!就是他费之源有县上的领导、乡上的领导撑腰,我们村的村民不同意他当村长,领导咋?县长咋?他把我们看上两眼半,他生气,到裤裆里生气去!吔嗨,还没见个啥啥哩,你爸却下了个软蛋,——弃权了,装熊了。把乡亲们鼓了一肚子的气,给放了,你知道咱村的人都怎么的说你爸爸:弃权、装熊,就是一坨行尸走肉。其实我也不懂啥叫行尸走肉,我的文化浅,没上几天的学……”
杨武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别人这样评价他爸的,罗昌龙竟然能在杨武的面前说他爸这样的话。“下了软蛋”,“行尸走肉”,尽管他说他文化浅,不知道行尸走肉是什么意思,但杨武还是听出来了,昌龙知道这是腌臜他爸的话语。
最后,罗昌龙还进行了总结:“发生打架事件的根源,就是你爸在选举会上的无辜装熊、弃权。如果你爸不弃权的话,他费之源就当不上村主任,费之源就不可能在征地会上讲话,就发生不了这样的事。你爸把杨家岭的村民给卖了、给耍了。”
扬武是捂着脸回去的。
扬武是一个大孝子,从小到大,他对爸爸都是言听计从,爸爸就是他的偶像。杨武的所有言行都以他爸爸为基准,甚至连他爸爸说话的腔调都模仿。这是杨瑞祥倾注了半生的精力对杨武精雕斧正的结果!俗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这话一点都不假。连杨武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杨武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有个高中的同学,叫段家根。
段家根考高中分数不够,他爸爸借了十几万元钱让他上了一中。家根从小就娇生惯养,身上的零花钱不断,平时,只要说兜里没钱了,就给他爸爸要,给他妈妈要,给他奶奶要,反正是逮住了谁就给谁要,你若不给,他就拳打脚踢,爸爸妈妈被他打是家常便饭,有一次还把他奶奶打的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若干年以后,段家根还是因为夜间入室抢窃,被公安机关逮了,判了七年才算了结。段家根呀,最后还是断了段家的根。这是后话。
说到段家根,他还给杨武间接地帮过一次忙,让杨武的爸爸改变了对杨武的看法。
段家根初中也和杨武是同学。那是在杨武上初二的时候。那天杨瑞祥把杨武吊在了柿子树上,正准备用鞭子抽,杨武问:“爸爸,今天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又没有犯什么错。”“你错了,你在学校里打了你的同学段家根。段家根的妈妈到咱家告过状了。我应该给段家根的妈妈有一个交代,也要给你长一点记性。”“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不管为什么,打人就是不对的。”“你这‘不管为什么’的话说的不对。他如果要杀人,我难道也要袖手旁观吗?”最后杨武绑在树上,详细地给他爸爸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段家根欺负一个女娃,最后还打了那个女娃,因为段家根在班上是一霸,初二的时候就一米八的个子,横行霸道没有人敢惹。这时候我站了出来,打得他鼻口是血,同学们都拍手称快。就这件事,学校里给段家根记过一次的处分。我没事。”“这事我不信,谁能给你证明?”“你不信,去问隔壁紫雪蓝,他和我是同班。”杨武还在树上绑着,杨瑞祥出了院子门。等了一会,他回来了:“哦,我就说嘛,那个叫段家根的妈妈为什么专程的跑来给我告状,原来是他不敢找学校,学校已经处理过了。怕学校给她一个下不来台。”杨瑞祥边给杨武解绳子边说。
从那以后杨瑞祥对儿子有了新的认识:儿子长大了,能辩来是非曲直了。
通过那件事以后,杨武也觉得,爸爸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更觉得爸爸是他最亲最敬爱的人。
但是,这两天,杨武很是焦躁。自从看过罗昌盛以后,心中一直很疑惑,爸爸变了!但是爸爸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变了呢?
“你爸爸老了嘛,人老了就怕事,害怕年轻的费之源了呗。费之源敢烧票箱,你爸爸不敢。他觉得他不如费之源,就退却了呗。”杨亚洲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不对!亚洲,祥叔并不是害怕费之源,而是怕费之源背后的人,那些人掌握着国家机器,掌着生杀大权,他让谁死,谁就得死;他叫谁亡,谁就得亡。费之源只不过是那些人的一条狗,一条狗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就是怕狗的主人。”杨磊辩驳,否定了亚洲说的话。
杨亚洲“嘿嘿嘿”的一笑:“没料到,磊子,你的这几句话一下子吞到了屎驼子的尖尖上咧。”
杨磊把眼睛一瞪:“同样一句话让你这逼嘴说出来,咋就像‘米田共’呢!”
杨亚洲也不示弱:“其实我的那句话说的也不错,包含着你说的话的所有内容。费之源烧票箱,这本来就是犯法的事,费之源为什么敢,为什么还不受法律制裁,杨大叔就是不想打狗欺主,主是谁呀,不就是费之源背后的人嘛。你真笨,飘扬你一句,说你吞到了屎尖尖上了,你就得意忘形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
这俩人只要在一起就相互掐,相互咬,一旦掐咬起来就没完没了。杨武嫌烦、走了。
让扬武听着最不自在的,就是杨水生杨五爷的话。
杨水生杨五爷是一个文化人,今年六十八九、虚龄七十了。解放前上过几天私塾。就这一点文化,在农村就了不得。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解放初期,定成分的时候,杨五爷他爸硬是要求工作组给他家定地主成分,工作组不依。其实他家按政策只能定中农成分,连个上中农都订不上。但是他爸爸,给工作组反复求情,结果就定了个上中农。更奇怪的是,在填表的时候,他让他的儿子水生填了个富农。村里的人都不理解,他解释说:“为了娃以后好问媳妇。富农成分响亮。”那时候杨水生杨五爷才十二岁。这一填不要紧,三反五反,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只要有批判会,老人死了,五爷只有顶杠子,站在台子上陪桩。——为了儿子好问媳妇,颠倒影响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直到七零年,杨五爷才拾掇了一个讨饭的四川女人做了他婆。那时杨水生已经三十二了。
杨五爷的历史知识比较渊博、爱看书,孩子们都喜欢他,没事的时候,干活休息的时候,大伙都就围在了他的身边,听他讲三国,说水浒,什么三侠五义,隋唐演义,封神榜,你想听哪一本书的那一段,他都能讲。有的时候还上古会上去说书,也常常是围着一圈子人,还能挣上个三毛五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