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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杆子叔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梦,醒来历历在目,清楚地记得六爷爷回家找他。

梦中六爷爷埋怨杆子叔给他盖的房子不好,是占的别人的地儿,人家天天赶他走,扬言是再不搬走就要拆房子。杆子叔梦里说哪有这样的道理,盖房子是各人自己选定的,哪个地方天生就是规定好的?你别信那个邪,六爷爷说不行,我受不了,人家有权有势,功夫了得,每天晚上都要来骚扰折腾我,咱抗不住人家,还是给我盖一个新房子吧,还有,你把我的烟袋嘴儿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拿出去卖了,那是软玉的,贵着呢,现在仅剩烟杆了,怎么用。杆子叔说不知道,谁看见你的烟嘴啦!

连续三天都做同样的一个梦,杆子叔被弄得懵懵懂懂,怎么回事,天天梦见这老头子。

历来不信鬼神的杆子叔也开始疑神疑鬼,听说人凡是生命力不强的时候,就会经常梦见死人,梦见死去的亲人。特别是人在重病或即将死亡的时候,睡梦里基本上是在跟死人打交道的,因为人即将死,阳气渐失,阴气浓重,跟阴间形成通道,形成阴气的合流,逐渐占领人体的阳气气场,人也就渐渐走向了死亡。想到这些,杆子叔脑袋一阵眩晕,努力镇静一下,将头颅和脖颈用力摇几遭,感觉一般般,但心里已是十分的害怕。

回到屋里,女人见他脸色沉沉的,问了一句:“怎么,是哪儿不舒服吗?”杆子叔没有吭声,径直朝炕上一躺,闭眼。十几分钟,他忽地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惊愕的表情。女人见状,上前摸摸脑门,感觉没事,低声询问:“究竟怎么了,您说嘛。”杆子叔本来是不想说的,但,就在刚才迷迷糊糊的十几分钟里,那梦里的情景又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受不了,只好心事重重的把原委跟女人说一遍。“就为这事儿?”女人微笑一下,转过身一本正经的问道:“那……你在梦里跟死人说过话没有?““说啦,不说话那叫梦见吗。”“哦,那……那可不太吉利。”女人很认真的模样说道:“你快些起来,到外边去,面向东方,连唾七口唾沫,保准灵。”杆子叔不耐烦,苦笑:“什么呀你!”女人显得更认真,她从小就听到的这种方法,只说是能够化解一切的恶梦。于是由不得杆子叔不信,两手用力把他拉起来,在后背处戳了一下:“快点,过了卯时就不灵了。”

杆子叔磨磨蹭蹭的刚走到门口,女人又追上来:“还有,唾完以后,要祷告——天灵地灵,解除恶梦。面向紫微,旭日东升。要念上三遍,记得不?”杆子叔拗不过,点头出去。

女人刚一转身的功夫杆子叔就回来了。

“做完了?”“嗯。”“这么快,谁信。”女人板起面孔:“这种事,你还别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也不吃草不吃料和不赔房子不赔地亩的。”见杆子叔没有吭声,女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出门向东走,在第一时间内把你的梦境述说给三个人听,也就化解了。”

这会儿不知杆子叔是否真信,反正出门向东走去,正低头琢磨着第一个能看见谁,见展松叔、余贵、余达正脚跟脚的向着村办公室走,心里一亮:这不正好三个嘛。他嘴巴张了两张,终没有喊出声来,哪有追着赶着喊向人家说梦的,不妥。于是放慢脚步,假装悠闲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在办公室,杆子叔绘声绘色的述说着梦中的情景,展松叔余贵余达当成了故事听着,余贵的眼神不时的在展松叔和余达身上游动,三人面面相觑。

展松叔脸色潮红:“这种事。这种事,还是那句老话,宁要信其有不能信其无。这样,我们先到坟地看看,要不然就把坟子挪挪窝儿。”

一提挪窝,杆子叔显得紧张:“那合适吗?”展松叔摆摆手做了一个轻松的动作:“没事。”刚要转身似又想起了什么,对杆子叔说道:“哥,正好你也在,咱老余家那三大长房今天要来讨上次的迁坟补助,你看咋办呢?”杆子叔说:“这事都被老爷子办好了,那来的补贴?”展松叔说:“就是,那块土地是无偿征用的,只有一点人工费而已。就这,还被老爷子谢绝了,他们想象着还不知有多少呢!”“让他们到县委要去吧!”杆子叔愤愤的说。展松叔挠着头:“可是,他们号称是本族人,这情面上。。我看这样——,哥,今天由你把他们应付出去,我们三个去看看六叔的坟,怎样?反正当初那坟也是我们三个修造的。”

杆子叔支吾着答应,但他最担心的是里面的棺椁,当初自己一个人连夜扒出来,楠木卖钱花了,怎么解释?看这情势,他们一定会去看的,弄不好又要搞的大惊小怪。情急之中,杆子叔的思维飞快运转,眼见展松叔就要跨出门槛,他提高嗓门补充道:“那梦里,六叔还说他的板床被人抢去了,你看这是什么意思呀?”“谁抢的?”“不知情,能不能是撵他走的那个主儿?”

展松叔被杆子叔的支支吾吾弄糊涂,没言语,摆一下手,余贵余达跟着走出屋去。

展松叔走到门外回头喊了一声:“哥,您今天可一定把他们应付走。”

其实,现在心里最不安的,不仅是杆子叔,展松叔也是努力在克制着。六爷爷下葬后这么多年,一件事一直憋在肚里,成了展松叔一个打不开的心结。

当初墓穴的位置是杆子叔亲自破土采选的,这一点丝毫怨不得他人。

挖掘土方的时候,是余贵为主,余达帮着忙儿,这也与他无关……

那天第一镐刨下去,土质松软,铲出来的泥土油光泛亮,当时余贵还禁不住喊了一声:“呀!好地气。”

展松叔那天没有动手,手抱膝盖蹲在一边,只是瞅着。看看翻出来的泥土确是细腻柔软,饱透色泽,心里惊喜,想想这杆子还真有眼力,怪不得非坚持把墓穴定在这儿。

他和余贵聊着,眼见上边的土方堆满了,侧头见余达正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哪里两眼直勾勾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展松叔生气的吼他:“达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说着话抓一把泥土朝余达脸上撒去,余达吓得突的站起来,忙不迭的抓住铁锨,猫腰铲土。

“呀,骨头,骨头。”两锨土没有铲完,余达就嗷嗷的叫唤起来。展松叔没有理会,只看着余贵干活,眼见余贵一锨土翻上来,真的有骨头。

三人忙着猫腰查看:糟了,下面是一口完整的坟墓,而且还是双棺。用镐头敲一下,咚咚的响。余贵傻了,抬眼看展松叔,展松叔也傻了,“我说有骨头嘛,你们不理。”余达叫唤着,余贵生气的吼他:“还不是你这乌鸦嘴!”

怎么办,眼见就要大功告成,要重选吗,那多丧气。余贵出了一身的汗水,酸臭酸臭的,他把镐扔掉:“娘的!不干啦,叫杆子叔来看看。”说着话就从下边爬上来。

三人蹲在墓穴旁思忖了半个时辰,余贵只管看着展松叔,嘟嘟囔囔的说道:“这大热的天,再重挖一个,这不要了老命了!”展松叔不吭气,心里没有了主意。

余达说:“反正也差不多了,填一点泥土下边,踩结实得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这样定了——瞒。余贵用一个手指头点着余达的脑门说道:“这注意,可是你出的,对不?出去乱说的话,弄死你!——就埋这!”他们把挖出的人骨悄悄的放了回去,垫上泥土,踩踏结实。

末了,余贵释放出一口气,倍感轻松,傻笑着说道:“这样也好,六爷爷死了死了,末了却成了人上人啦。”

第三天六爷爷下葬。那是要等待所有亲属人等回家之后做的,按规矩亲人要向家里兜福。眼见各人都抢着撮一兜坟穴中的泥土跑回家去,余贵心里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下葬了棺椁,还有一干一湿两个食物罐以及六爷爷的随身物品,余贵清点时突然发现了六爷爷的那个玉石烟嘴,手头一拽,立刻就撸了下来,在手里颠了颠,递给了展松叔,眼神交汇,三个人都默默地认可了,这样,六爷爷随身唯一的稀罕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展松叔的腰包,后来三人怎么处理,更成了秘密中的秘密。

这烟嘴如果还是那个真的话,原本应是我爷爷的,当年魏老板请我爹爹转送给爷爷的寿礼,据说那时能值两匹三岁口的骡子和一掛马车。六爷爷看上了这稀罕物,心里痒痒,天天来瞅着,爷爷最后心一横,送给了他。

可惜,当展松叔余贵余达带这烟嘴到莱阳当铺作价的时候,人说是假的,仅值十块钱。他们哪里知道,杆子叔是何等的贪财之人,连我爷爷的楠木棺椁,他都能从墓中盗走,何况六爷爷的一个烟嘴,早已被他调换了。三人白白跑了一趟莱阳城,仅仅赚了一顿饱饭而已。

让展松叔想不通的是,六爷爷怎么会接二连三托梦给杆子叔,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灵?想想杆子叔那模样,展松叔料定他不是在撒谎,占了别人的穴位、丢了价值昂贵的烟嘴,六爷爷都托梦告诉了杆子叔,展松叔感到后怕,摸不清杆子叔究竟还知道多少。

“别想那么多,给他迁了,就算得起他了!”余贵烦烦地说。

三人紧三火四的上了山,一憋气儿扒开了六爷爷的墓,把六爷爷扒拉出来。还好,虽然是已过去几年,包裹的仍是完好无损,三人心里害怕,慌慌忙忙挖坑埋了,草草了事。

下山路上,大家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冷不丁余贵一拍脑袋,“嗷”的一声:“叔!不对劲呀,六爷爷的棺椁呢?怎么没有棺椁呢?”展松叔和余达也同时“嗷”的一声:“可真是的……”

展松叔努力回忆这一天的前前后后,想起杆子叔的表情和神态,心里叫苦不迭,是不是被人耍了?“管他呢,他不是梦见老爷子的床板丢了吗?这也就算是应验了。”余贵愤愤地说道。

展松叔脑袋乱得象麻,思索着,真有那样的异灵吗?杆子的话究竟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事情过后,展松叔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诗云:事隐藏心中闷,日月累重千斤。突事发真相露,掩面难挡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