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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杆子叔终究没有当上社长,回家后躺在炕上直骂李乡长:“这老乌龟儿子信誓旦旦的说要撤换展松,承诺让我重新执掌余家庄帅印,可是,没有几天就裤裆里面放屁——自己消蔫了,这不是拿着人玩嘛!”

眼见着这合作化运动搞的红红火火,不到一年半的功夫,就由初级社发展成了高级社。高级社是由最相邻的八个村庄组合,展松神不知鬼不觉的当上了副社长,进进出出能抵半个乡长,让人羡慕。

杆子叔看看自己,都这大岁数了,还要整天拖着一条瘸腿到生产队里一身泥土一身臭汗干着农活。想想当初,这余家庄的天下哪一个角落不是我和亲兄弟展彬两个打下来的?如今展彬死了,我余展林也已成了推完磨的驴,说杀就杀呀?

杆子叔带着怨气,不止一次的找过二爷爷,二爷爷知道他的那点心事,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沟通语言,怕说不到一块去,尽伤了和气,对杆子叔能躲就躲。

“想当干部,那是需要政治基础的,别看人家展松这么快就当上了副社长,换了你就不行,你一个白丁能和人家比吗?”二爷爷意味深长。“啥?啥叫白丁,白丁是啥意思。”杆子叔不懂,追问着二爷爷,二爷爷心里苦笑,心想杆子真的是想当官想入迷了,说道:“这就是政治基础啊,想想看,过去历朝历代当官的都要从秀才举人探花里边选拔不是?所谓的考取功名,就是指受过教育,经过当政者考查的人,其他的人,都属白丁,现时也一样,这功名就是两个字,党员,其他的人都是白丁。乡里的郝书记应该叫着‘中国共产党鹤山乡党委书记’,你一个白丁怎么称呼?你连个党员都不是!”

杆子叔愣了,愣愣地思考着,想不到二爷爷知道的这么多,在二爷爷的身影下,他似乎就是一个无知的小丑,风风火火的干了这么多年,亲弟弟一家三口都搭进去了,自己的小命也差点赔进去,而且上边每次都是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为党工作的,自己一直以来认为这就是共产党,合着到头来仍然是白丁一个!

杆子叔生气,一直努力思索着谁讲过‘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这句话,是郝书记?是杨文昌?是李乡长?……记不清了,好像都说过的。“他娘的,这不是睁着眼睛骗老子嘛!”他的两只眼睛冒着火星,愤愤的,像是已经抓住了某个领导的衣领,在手中比划一下,做了一个狠狠的动作。“明天,明天我去找这些王八蛋。”二爷爷苦笑:“看一个人值不值钱,就在这里,你以为共产党的组织是你随便进出的吗?你要入党,需先写书面申请,经组织考察,合格了才能要你,而且你还要发誓起咒,一辈子跟着共产党干,就你现在这般模样,人家敢要你吗?”杆子叔支吾一声,没有反腔。他心里佩服二爷爷,为什么他知道的那么多?但骨子里边却又夹杂着某种妒忌,冷不丁嘟噜出一句:“照这样说,您早就是共产党员啦?”二爷爷没有理他,装一锅旱烟点上。杆子叔自觉得没趣,悻悻地走出来,心里琢磨着这么多年,全是被人辱了冤大头!

路过我们家的老宅,见大门敞开着,屋里透出油灯的光亮,心想一定是余贵这小子又在里边鬼混,这畜生越来越大胆,仗势霸占这展翔女人,居然连门都敞着。

杆子叔蹑手蹑脚凑到窗前,心里痒痒着,这么俊俏的美人儿,白白让余贵这小子占了便宜,若是在从前,这女人怎么会白白填荒了他?可是现在的社会情形不同了,她是被人监视的恶霸家属,只能忍气吞声的受了,反过来想,攀上余贵,说不定还真是她高攀了呢。

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杆子叔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们娘俩回来的时候,这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住了,是月年叔安排我们住在这里的,要不然,您回头打听一下他老人家?”是展翔婶的声音,杆子叔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她说的哪门子话,索性听下去。

一阵男人的咳嗽声,接着就听低低的声音说道:“没必要,只是跟展强战友一场,听说他死在了朝鲜,一直也不知他老婆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这不是我刚刚从单位退休嘛,顺便过来打听一下。”

是魏香庭魏老板?

杆子叔一下辨别出了魏老板的声音,这么多年,这老家伙躲到哪里去了?当初若不是他,魏家兄弟和展雄哪来的那么多的底气?现在倒是好,送上门来了!杆子叔心里一阵惊喜,心想这可是一次立功的大好时机,摩拳擦掌就想一步窜进去将魏老头儿逮住,转念又一想,不妨听下去,看看他究竟是哪路货色。

魏老板说:“我是从莱西石墨矿劳改总队退的休,年岁大了,身体就不行啦。”“那,您认识一个叫王挺的犯人不?”展翔婶试探着问魏老板,“王挺?当然认识,在莱阳时我就认识他,家住东门外的,在那边他闹得最凶,天天闹着要申诉,要平反,没有不认识他的。”魏老板说着,又问展翔婶:“怎么,你们认识?”“不,是俺的妯娌王殷花,提起她的堂哥就哭哭啼啼的,说他保准不是特务,一定是搞错了。”

“哪个王殷花?王挺的堂妹在这里?”

“恩那,是俺堂妯娌。”

“我说嘛。”魏老板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我在东门里一带呆了那么多年,熟的很,他们是堂兄妹不假,可王殷花是抱来的,这两人从小情投意合青梅竹马,还差点私奔了呢。”接着,魏老板简要的叙说了两人的情史,只把展翔婶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这王殷花像是丢了魂似的,整天。”

杆子叔听得好似一脑袋糊涂浆,只是听到末了,魏老板说了一句话:“这样也好,你和她说一下,要去探监的话就找我,保他能够见到就是了。”

杆子叔眼前一亮,来了精神,这监狱是你自家开的?那特务能随便见的?

杆子叔想好了一个主意,心里琢磨,反正今天不能让这魏老头跑掉,抓他一个现行,让他跟了死去的魏老大一起去,说不定还真能立个功,弄个社里的干部当当呢。心里盘算着得意的,两条腿不由地就向门口摸过去。

此时的杆子叔一心想着立功,正琢磨着一脚踢开门扇之后,是一声怒喝,还是来上一句文的,反正展翔家里的是不敢大声辩驳的,这魏老头也就是一个老棺材瓤子罢了,他自顾小心翼翼的向前摸,根本没有发现,在身后七八步的角落里,一个黑影已经死死地盯住了他。

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囚在地窖多年的展翔叔。

自杆子叔进了院那一刻,就差一点和夜里上茅房的展翔叔打了照面,展翔叔吓得半死,被毛毛躁躁的杆子叔一直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退之际,只见杆子叔直奔窗下而去,心才放了下来。但见杆子叔呆在窗下一动不动,展翔叔就只能在墙角处呆住,进退两难,大气都不敢出一点,一泡屎被生生的拉在了裤裆里。起初,展翔叔并没有看清来者是杆子,时间一长,杆子叔的身影被展翔叔看了个清清楚楚。

多年来展翔叔被吓得胆小如鼠,但此刻这样长时间的看着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杆子,心中五味俱来,人性中恶的一面突然被激活,他紧紧握住摸到手里的一个掃把头子,紧咬着牙关,心里琢磨不就是一死嘛,拼了吧!……在杆子叔摸到门前,抬脚踢门之际,展翔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嗖”地一个高儿跳出来,手中的掃把轮圆,狠命地向杆子叔的天灵盖处砸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朝杆子叔的头部面部一阵乱砸狠扎。

人常说“掃把打人,收买人心”意思是打不疼,但莱阳这一带的掃把头儿,结实得很,再加上展翔叔用上了吃奶的狠劲,杆子叔被打得晕头转向,“嗷嗷”乱叫,屋里听到动静,慌忙奔出人来,展翔叔见状,掃把头儿一扔,不见了人影。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是展松叔的声音。

杆子叔抬头看时,见果然是展松,气得肺和心差点炸了:“你……你也在屋里啊?怎么像**死驴一样,一声不响?”“人家说话,我插不上嘴,还非要插啊?”展松叔嘟囔一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是谁,人呢?”杆子叔缓过神来,感觉满脸火辣辣的,右眼角处钻心的疼,一抹,全是血,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余贵!除了这小子,还会是谁,看我怎么收拾你。”

杆子叔凭直觉判断,这次使坏的肯定是余贵。但,他没有来得及报复余贵,因为右眼一直很疼,第二天早晨就肿的像烂桃一样,展松叔和余达送他到莱阳县城医院治疗,大夫说来的太迟,为了保左眼,右眼球必须马上摘除。

杆子叔的眼废了一只,队里照顾他,安排到牲口棚去服侍那七八匹牲口,比下地干农活轻快得多。

诗云:草木一秋有短长,林中飞鸟存莠良。且慢用巧心机尽,祸福自然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