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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殷花婶听说魏老板来过余家庄,并得知王挺现在莱西的北墅监狱,心里开始波动起来,先找展松叔,托展松叔到上边打听,现在她这样的身份可不可以去探视,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殷花婶一阵激动,眼泪差点流出。

晚饭后收拾好行装,急匆匆地去展松叔家,他要恳求展松叔陪她一起去,怎么说展松也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说话办事有章法,要比自己一个灰婆娘踏实的多。

刚出门槛,展龙叔就追了出来,扳住殷花婶的肩膀死命地向后拽了一把,殷花婶不曾防备,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就地抓一把泥沙朝男人脸上撒过去,男人当时就蔫了,擦眼摸泪的,挪不开手,嘴里开始不停地骂着:“你这不要脸的贱货,你这不要脸的贱货,你这……”骂来骂去,就是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殷花婶盘坐在地上,被气得哭笑不得,又抓一把泥沙拽在手中,唿地站起来,对着展龙叔的脸唬道:“再骂一句试试,把这些全塞进你的眼窝里,信不?”说着,握泥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展龙叔立刻就不出声了,双手紧紧捂住脸,吼道:“我的眼,我的眼瞎咯!”“瞎死你!”殷花婶吼着,转身继续向展松叔家里走去。

展龙叔像孩子,从指缝偷偷看着女人走开,又继续跟着上来,殷花婶回头看时,他立刻止住,殷花婶在地上狠狠跺一脚,他向后退半步,又跺一脚,他又退半步。

殷花婶索性不理他,转身走开去,心说任你跟着好了。

出门之前,两人就在家闹了一场,是展松婶无意间说漏了嘴,暴露了殷花婶和王挺年轻时候的关系,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展龙叔存到了心里,也许是他把自己和王挺做了对比,心里失落感太大的缘故,竟对一个正在监狱服刑的犯人产生了莫大的醋意,死活不让殷花婶与堂哥见面。

展龙叔是村里出名的木头疙瘩,人送绰号‘死雷公’,意思是食古不化但又无故执拗的那种。

展龙叔年轻时闹出的笑话有的是。

那年夏天,到村前的凤山耩地里锄草,大热的天,爹娘嘱咐早些回家,他偏不,非要犟着让母亲用包袱给他包上了午饭,中午连饭也不回家吃。母亲说大热的天你要热死呀,他咧嘴一笑说一股劲干完活儿,回家正经地歇着,心里踏实。父亲气得骂他快滚,说这热天中午就等着吃馊饭吧。

展龙叔在地里锄得起劲,看看天还早着,也真怕午饭馊了,心想还不如先吃完得了,馊也让它馊在肚子里,绝不能让它在嘴里馊,于是取出干粮,边吃边干,吃完后到地边水沟,撅起屁股低下头喝了个舒舒服服。

看看天色还早,索性不歇息了,心想就着饭劲干到结束得了。

那时候鹤山区住着许多八路的机关和部队,日本人侦查得了底细,派一架飞机从青岛那边直飞过来进行轰炸,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到近,展龙叔从没有见过飞机,只感觉一个庞然大物发着雷鸣般的巨响从头顶略过,直奔鹤山而去,展龙叔当即就懵了。

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阵势?他猫腰侧头眼见那怪物奔鹤山上空,盘旋转了两圈儿,下边的地面顿时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山摇地动,虽然十多里地的距离,展龙叔依然感觉出脚下阵阵地颤抖,接着就是滚滚浓烟,整个鹤山全笼罩在黑烟里,……展龙叔见那怪物在空中盘旋第三圈的时候,屁股上突然冒出了浓烟,一头栽倒地里去了……

“妈呀,这是个什么东西?”

展龙叔的血液凝固了,他愣愣的站在地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鹤山方向,脑子里思维飞速运转着:“怎么了……怎么了……?”

霍的,展龙叔眼前一亮:“明白了,是天上打雷的东东,叫……叫雷公的?八成是雷公,对,一定是雷公,雷公掉下来摔死了……”

小时候展龙叔听老人儿说过,天上专管打雷的神仙叫着雷神爷,也叫雷公,那时候老人们把这些故事专门讲给孩子听,要求小人儿一定要孝顺老人,要不然,会被雷公劈死的。老人们还列举过很多的真实事例,某某人忤逆老人被雷公劈死了,某某生分老人被雷劈死了,某某忤逆,现在每逢雷雨天,都在家里磕头求饶,等等。

想到这些,展龙叔心里怦怦跳个不停,不管老人们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一次是自己亲眼所见,而且真真切切地看到雷公掉下来摔死的。

雷公死了,……天上的神仙死了,我们地上的凡人还能活吗?

“哎呀……不好,赶快回家告诉爹娘,告诉村里人!”

展龙叔顾不得多想,脚下生风,飞也似地跑回家里,气喘吁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爹娘:“有好吃好喝的快做了吃了吧,打雷的神仙都死了,我们还能活吗?”爹娘听他一惊一乍说的玄乎,两人一头雾水,但一回身就找不到他的人了,原来他跑到了我们家,那时我爷爷当村长,展龙叔绘声绘色说完后,让我爷爷通知全村的人:“有好吃好喝的快做了吃了吧,打雷的神仙都死了,我们还能活吗?”

这事儿,直到二爷爷从区里回来说:“飞机轰炸的经过,并说飞机被打下来了,我方损失不大。”展龙叔仍是不信。

展龙叔不服气儿,他认定了那就是雷公。

结果当天傍晚上就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事实证明雷公还活着。

此后,展龙叔的这笑话一下子传开,在当时那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成了难得的幽默点,他自己也得了一个“死雷公”的绰号。

别人都开心了,是展龙叔闹的笑话,但他本人却因为这次笑话,再也没有开心过。

他感觉人们都是在取笑他,以至于后来很少说话了。

这会儿,展龙叔像是一条摆不掉的尾巴,一直跟在殷花婶身后,拖踢拖踢走进了展松叔的门,展松婶第一眼看到他,狠狠地瞪他:“你呀,真是没有起错名字,死雷公……我都知道了,……一句话就当真啦?”

“那还不真,人嘛,说话嘛。”展龙叔拉着脸。

“那你把飞机说成是打雷的东东,是怎么一个说法?”

展龙叔低头不语,展松婶知道又戳到了他的痛处,忙改口道:“你怎么能跟一个犯人吃醋呢你!要这样的话,你老婆和展松一起走,我还不放心呢,那你和我咱们一齐去?”

展松叔过来插话:“去什么去,展龙有任务。”展松婶嘴一撇说道:“看你板着个脸,装什么严肃,还任务任务的,什么任务?”

“是这样。”展松叔面对着展龙叔,故意用后背对着自己老婆,说道:“驻军要在咱村后山坳建一个什么什么站,要村里出一个人看管工地材料,你去挺合适的。”

“我?”展龙叔惊奇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面露喜色。

“干好了,人家发你工资呢。”展松叔说道,“就他那死雷公脑瓜?”展松婶话出半句,突然又咽了回去,红着脸看了一眼殷花婶。

展松叔道:“要的就是他的脑瓜,别人的还不稀罕呢。”

展龙叔歪打正着,若不是送上门来,展松叔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起他来的,展龙叔笑了:“那好,听您的。”

第二天,展松叔带着殷花婶去找魏香庭魏老板,一起到南墅去看王挺,魏老板叹气道:“别去了,现在在医院里呢,人快死了。”

“怎么?。”殷花婶一阵眩晕。

“他吞了三个须刀片自杀,真傻……”魏老板说。

诗云:孤陋寡闻自为是,笑料百出无掩饰。天生一副可爱貌,何其忍心落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