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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莱西南墅石墨矿,是胶东地区的第一大狱。

王挺王老师在这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自打入狱,一天也没有消停过,每周一次向管理局递呈申诉材料,每月一次向管理局询问结果。

这次自杀,是因为压抑太久,他实在承受不了,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动静惊动了莱阳(烟台)专署的领导,经领导亲自过问,终于启动了重新调查的程序。

这会儿,王挺人正躺在矿务局医院里,闭目养神。

殷花婶展松叔和魏老板在病房门外观察,见其身体已无大碍,轻轻进屋,魏老板说:“莱阳余家庄来人看你了。”

“余家庄?”王挺略有所动,慢慢转过头来,见展松叔殷花婶都在眼前,心里一阵激动,欲从床上起来,被魏老板上前摁住:“别别,躺着就好。”

王挺哭了。

殷花婶也哭了,说道:“人家说你是特务,打死我都不信,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

王挺说:“事情其实很简单,能证明他清白的战友和同学,早已死的死散的散,能证明我是一名共产党员的组织也早已不复存在,所以只想默默的做一教

师,相对于死去的先烈们,活着就知足了,但由于简历档案中出现了两年的空白,谁曾想竟会落到如此地步?”

王挺说几年前那一次去余家庄,他本来是想就着机会打听一下一个人的,这个人如果活着,一定能证明自己那两年身份,但由于节外生枝,所以也耽搁了。展松叔和殷花婶听了他的话,几乎同时发问:“谁呀?”

“1945年他和我一同去了延安,还在抗大一起学习过三个多月,叫梁展玉,当时很年轻,记得他是莱阳余家庄人。”

展松叔迷茫,摇摇头:“没有啊,余家庄没有姓梁的,你没有记错吧?”

殷花婶看看展松叔,同样一脸的迷茫。

王挺说道:“是他亲自对我说的,当时我们是由两个党组织分别派遣去延安学习,在青岛见的第一面,而且我们都是莱阳同乡,怎么会记错呢。”

展松叔苦思冥想,压根也想不起村里有过姓梁的,摇头叹息:“人家报的怕是假名吧?”

“就是。”殷花婶说。

王挺不再说话,他无法知晓人家报的是否是真实姓名,心里多年的期待又陷于了困境,失落的表情立刻在脸上显露出来。

魏老板听着三人对话,始终沉默着,他对余家庄再熟识不过,嘴里一直默默的念叨着:梁展玉梁展玉梁展玉……

“除了知道他是余家庄人,还知道其他吗?”魏老板平静地问。

王挺说:“当时两人都是奉华东局指示,在青岛集结被护送去延安的,由于是同乡,彼此才说了不少的话,若当时的规定,这样也是违反纪律的,那还顾得问及其他?”

王挺隐隐约约想起,梁展玉的妻子好像是日本人,因两国交兵,不得不分了手。

魏老板听着王挺断断续续的回忆,心里早就犯了嘀咕,听说梁的妻子是日本人,恍然大悟,他默默把梁展玉三字倒过来念了几遍:玉展梁玉展梁——余展良……?

魏老板额头上沁出了汗水,他断定这梁展玉定是我离家多年的二叔。

魏老板没有声张,思考我二叔之所以改性换名,一定有着他的重要理由或苦衷,魏老板是我们家的至交,一种本能告诉他,必须保护老余家!娶日本女人为妻的事,更是万万说不得的,他看了看展松叔和殷花婶,说道:“此事不必太当真,还需从长计议。”

“不能再让老余家有半点闪失。”魏老板心里说。

他想起了我的爹爹,生死战友,相交相知多年,就这样默默的死在了朝鲜战场,心中倍感凄凉。

那年莱阳战役结束后,队伍开拔之前,爹准备回家探视一下,然后再随队伍出发,魏老板却争着要先行一步,替他回家打探,本是出于好心,但人还没有进村,就听说了我家的情况,听说我家一家五口在土改复查中全被处死,家里再没有喘气的了,魏老板急转回头,风风火火转告我爹:“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这个家不回也罢,说不定现在村里的农会正在张网以待,一旦回家,枉送性命也为未可知!”正因为此,爹义无反顾的跟大部队匆匆出发了,怀着一腔悲愤、一腔无奈,无牵无挂奔赴到了新的战场。

想到这些,魏老板心存内疚,特别是当他得知我和妹妹还活着的时候,心里更加难受,思想起当初他转给我爹爹的错误信息,愧不堪言。如今,战友已经成为故人,只可惜至死不知自己的儿女活在人世,诸多遗憾诸多错失诸多伤痛,一齐注到魏老板的心头:“再也不能对不起老余家的人了!”

魏老板感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两晃,被展松叔发现,及时扶住,顺势躺倒了身边的病床上。

监狱管理局办公室来了人,见魏老板的状况,由于是本单位的老同志,建议立刻转入干部病房,魏坚决不同意,而且决意与王挺住在一起,局领导尊重了他。

办公室通知王挺,调查工作已经有了一定的进展,他申诉材料中提到的抗大同学梁展玉,确有其人,现任济南军区驻潍坊某司令部作战处参谋长,刚寄来了证明材料,而且人已经从司令部出发,估计天黑之前即到,让王挺做好见面准备。

看看天色不早,魏老板催促展松叔和殷花婶早些离开。

魏老板静静的躺在王挺身边的病床上,一动不动,他要亲眼看看梁展玉,究竟是何许人?

门开了。

魏老板的推测是正确的,姓梁的首长正是我的二叔,——余展良。

二叔中等身材,瘦瘦的,相貌英俊,举止文雅,目光坚毅,谈吐平和,跟我爹爹相像之处颇多,魏老板第一眼就认出是他,但见他身边众多警卫人员和管理局陪同的领导,听到众人一口一声首长的称呼他,魏老板终没有开口相认,索性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心里琢磨,知道了他还活着,就比啥都强,他若不愿意提余家庄,我冒然相认岂不尴尬!

王挺只是激动,泣不成声,整个一个小时的会面,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天黑之后,莱阳县委来了两辆吉普车,来了多个领导,陪同梁参谋长回县里去了。

魏老板心里说:“多亏没有多说话。”

当天夜里,他一宿没有合眼,只悄悄告诫王挺:“记住了,千万别再提梁是余家庄的人!”

王挺领会,说道:“嗯,既然他不愿提及,我们又何必。”

魏老板双眼凝望着天花板出神,白天突然的惊喜使他的血液流动加快,一心只盼着天亮,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事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啊,对,到余家庄,把喜事首先告诉二爷,让老人家也分享一下快乐。

诗云:世间万物人莫测,传奇事里无定说。卅载河东卅载西,顺其自然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