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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余家庄的人都集中到了后山。

殷花婶疯了,猫腰扛起展龙叔的尸体到后山工程指挥部门前一横,嚷嚷着要领导出来说话,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念叨和诉说着展龙叔生前的诸多好处。

她的模样,与当年我娘的灵魂在她身上附体的情形一样,人们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心里都开始感到恐惧,有人想偷偷溜开,被杆子叔在后边怒斥喝回:“咋的,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要往回溜吗?待明儿个你们家出了事,看谁给你们帮衬!”挨说的人脸红,悄悄退回人群里,大家都扎堆聚集在殷花婶身后,默默地给她打着心气。

二爷爷的心情跟杆子叔是一致的,只有愤怒,他招呼众人:这不单单是出了人命官司的事,自古以来,大高顶二高顶三高顶就是我们老余家的龙脉所在,几百年来,三座山峰昆成了我们的龙脊,保佑了我们世世代代的平安,即使在最困苦的年月,我们的先人也硬是坚持守住了三座山峰丰富石才资源,没有动它们一锤子一凿子,如今虽说是新社会新国家,可这山峦毕竟还是我们余家庄的,是我们余家庄村集体的地盘,部队要修工事,我们不反对,但是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开山凿洞,大家说说,我们能接受吗?

二爷爷就是二爷爷,虽然聋了,但他言辞凿凿,一番陈词,很有感召力,众人折服,当场就激起了大家的情绪,有人高喊:“这样不行,刚开工才几日呀,我们村里就死了人,再这样下去,会让我们余家庄灾难连连永无宁日的。”“对,就是要评评这个理,凭什么要动我们的龙脉。”

二爷爷听不见大家的议论,只是留下一定的空间给人说话,然后又自管说他自己的:“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但是我建议,不弄一个明明白白,大家千万不要打退堂鼓,坚持在这里呆着,部队肯定是要给说法的!”

二爷爷说话的空儿,抬头见展松叔从远处走来,瞥了一眼,杆子叔也看到展松叔,他唿地一下站起来:“展松来了,这说法还是让展松自己说去!”

展松叔悻悻地从后边上来,他并没有听见杆子叔的话。

展松叔身后还跟着高埠高级合作社的社长,姓赵,是高埠村的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一个老地下党员。

杆子叔瞪了展松叔一眼,刚要开口,只见殷花婶几步飞跑过来,她拨开人群,冲上前一把扯住展松叔的衣领:“死展松,你干的好事!”展松叔咧着嘴,眼神看看二爷爷又看看赵社长,二爷爷不理睬他,赵社长上来,干咳一声道:“松松手,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咱们还是进去找领导见个面,谈谈,成吗?”

赵社长拍二爷爷一下:“走,进去。”

二爷爷顺着赵社长向人群外边走,杆子叔发现自己被冷落在旁边,心一横,自管挺胸抬头跟在二爷爷身后,走出了人群。

赵社长二爷爷展松叔走到展龙叔的尸首旁边,鞠身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赵社长对殷花婶道:“挪一挪,挪个阴凉处,这样横在门口,不好,事情总会解决的。”说着话,赵又分别看着二爷爷和展松叔,展松叔低头不敢言语,本来刚开始听到展龙叔触电身亡的消息,他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又见殷花婶背过气去,展松叔心里想着这回真的摊上大事了,好不容易把殷花婶安置稳当,便骑上队里的骡子,飞奔跑到高埠,将事情的经过详实汇报给赵社长,求赵社长务必来后山帮他抵挡一阵,不曾想殷花婶一觉清醒过来,先他一步来到了后山。

此时展松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点,生怕再惹恼了这疯女人。

二爷爷叹了一声气,说道:“挪挪吧,大家总要进得去,才能谈事情。”说完眼神直看着殷花婶。

见殷花婶没有反驳,二爷爷会意,示意来人帮忙,早有门口的几个战士迅速上前,大家一齐动手帮忙,将尸体抬到远处的松树荫下。杆子叔喊来余贵,吩咐:“找几个人来,在这里轮班驱赶苍蝇!”余贵咧咧嘴,心里有着一百个不乐意。再看看展龙叔的尸体,被暴晒了一个整天,脸由黄色逐渐便成了紫色,身体明显开始肿胀,他对余达高声喊道:“达子,你找块白布来,盖一下,免得招来苍蝇。”

这边赵社长组织了一个谈判交涉的班子,他本人算一个,再有展松叔杆子叔二爷爷余主任殷花婶,共六人,准备进指挥部进行交涉,不想被执勤的战士拦住,说首长不在,到军分区汇报工作,明天回来,展松叔说道:“什么首长首长的,你们这里最高的领导不过是个营职,我们都认识,还交过朋友呢。”

战士回答:“真的不在。”

杆子叔火了,他料定是部队故意扯皮,展松这次算是栽定了,现在正是在节骨眼上,若不借机会表现一番,今生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他冲着执勤的战士嚷道:“什么呀,部队里也要草菅人命吗?”转回身扯起嗓子对着树荫下的余贵和余达:“把死尸给我抬过来!把门给我堵住!”

余贵余达又忙活着招呼人,把展龙叔的尸体抬了回来,由于用力不均,把尸体圈了一下,一股血水从鼻孔流出,散发出恶臭,大家放下尸体就忙不迭的躲闪到了一边。

事情就这样僵着,余家庄人不相信部队会不给个说法,包括二爷爷在内,都坚信部队必须对展龙叔的死负全部责任。但展松叔心里明白,全村老少在这里耗着,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机务站现在是刚刚开工,施工人员全部计算在内,不超过二十人,就算是二十个人,谁能处理或者答复这样严重事情?

二爷爷不再吱声,他知道这次指望展松叔不行,所以任凭杆子叔在人前大肆闹腾,心想,闹吧,闹得这后山工程彻底收场,正好保住了余家庄的龙脉。但又不敢往深处去想,部队是国家的,工程是国家的,仅凭村里这些泥腿子能摆得平?他侧头看殷花婶,见她一脸无助的哭相,心里一酸,眼泪也扑簌簌流下来。

赵社长见二爷爷流泪,劝解说道:“二爷,您是爷,可不能在全村人面前丢份子啊。”二爷爷听不见,自管点点头。赵又对着众人:“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看看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要达到什么目的,要把事情办到什么成色,直接说出来,省的部队真的来了人,我们又没有了主意。”

“工程下马,保住龙脉,就是最终的目的!”杆子叔高声嚷着。“对,还要赔展龙一条人命!”有人附和。

“现在是一天一夜了,我们都坚持着到最后,一定会管用的!”“那……那死尸臭了烂了怎么办?”

远处,有行人缓缓走过来,大家心里一亮。

定睛看去,不像是军人,待他们走出了松林,一步一步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殷花婶和展松叔第一个同时认出来:——是王挺!还有魏老板!

原来,上级尊重王挺的意愿,继续做先生,被选调到莱阳一中教学。

王挺想想刚刚到监狱来看望自己的王殷花,激动不已,定要魏老板陪他一路追来,到了村里,见家家人去屋空,一打听才知道,村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而且死者正是殷花的丈夫。

殷花婶眼见着王挺和魏老板一步步的走近,嘴唇开始不停地颤抖,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头扑倒在王挺的怀里,嘴里仅吐出了一个字:“哥……”

她的双手渐渐地酥松,两腿发软,人就软绵绵的瘫倒在了王挺的脚下。杆子叔虽然心里很别扭,但没有人去故意理会他了。

魏老板和二爷爷见面,见二爷爷聋得了得,两人不便大声说话,只能用眼神和手势交流。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王挺和魏老板力劝乡亲们都回村里,大家坚持不听,定要在这工地上为展龙叔排一场大殡,弄得两人好不尴尬,留也不是,去也不是,一直坚持到第二天的早晨。

天蒙蒙亮,三辆吉普车开进了工地,车上下来许多警察和部队的战士,真枪实弹站立在指挥部门口。

大家心里一惊:“子弟兵这回莫非真的要抓人?”

诗云:兵书行间有一闻,计谋堆中显仲昆。羞杀圣贤空布道,寻常百姓酝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