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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照明电通到了各家各户的炕头,雪白明亮,这是村里自古以来都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象过的。且说这灯头朝下,更是奇迹,从前,是村里人遇打赌时,凡是不可能实现或者无望实现的事情,承诺期限往往是说:“等着吧,等到了灯头朝下的那一天。”

这会儿,灯头真的朝下啦,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们感觉像是是进了天堂,这往后还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天天生活在光明朗朗的环境里,把那黑黑的夜晚都给补回来了,我们就是等于又多活出一半的岁数啊。

机务站跟余家庄结成了‘挂勾’单位,乡里的郝书记和部队领导多次给大家作过报告,对余家庄做今夕对比,对村里的未来做了很大的规划和畅想。

郝书记讲:将来,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是一定会实现的,那是我们生活的奋斗目标。不仅如此,一日三餐,每人饭后还能吃上一个苹果,不仅如此,往后种田将不再是肩挑人抬牛耕地,要用上机器,那机器就是一头铁牛,既省工又省力。但是,这路长得很,需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去做艰苦的奋斗,水要上山顶,山要成为花果园,铁牛要下田,田要建成小平原,不苦干是等不来的。”

有人说郝书记那‘饭后一个苹果’是吹牛,那得多少苹果呀,有的人生活了快一辈子了,都不知道苹果的滋味。

但二爷爷相信,他坚信郝书记的话,解放这才几年,就有了电灯。以自己一辈子的阅历,二爷爷切身感受到,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朝代或政府全力为改善民生而这样用心的。从前的官吏,是老爷是父母,只管征税征兵,谁管你吃喝拉撒?遇到灾荒年,饿死了人,能开仓放粮让灾民吃上稀粥,就算是恩德了。

机务站有一个放映机,搬到村里放映了若干有关用电和使用电灯的知识,这也是大伙第一次看电影,好奇、享受、满足,让人们内心充满了愉悦。

看完电影,余达却陷于了困惑和思索:“原来这电……还能推磨呀。”

连着琢磨了三天,余达寻思不出来电是怎么推磨的。

但想起了大石磨,心里就发怵。

余达一个人跑到后山,找到放电影的战士问个究竟,小战士也不明白,就把余达引见给机务站的技术员。技术员听了余达的想法,说道:“那哪成啊,那是需要有电动机、磨面机组合在一起的,现在一是买不到二是买不起,很贵的。”

余达不服气:“电的本事不是大吗,怎么连个石头磨都推不动呢?”

见技术员没有回应,余达追问:“您……您不是技术员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啊?”

技术员也是年轻人,和余达的年龄差不了多少,被余达的诘问弄得脸红红的,一直返不上腔。

余达说:“这事就拜托你了,事成之后请你喝人参酒。”

“我不喝酒,但试试看吧。”

几天后,技术员真的做出了一个简易的电磨,结构很简单,就是是用一个电机带动石磨转动,小轮传动大轮,中间加装了一个更小的绞轮,选了一个最薄最轻的石头磨盘,合上电闸,石头磨盘很均匀地“呜呜”转动起来。

出了奇迹,余达喜出望外,忙着向展松叔二爷爷杆子叔汇报,大家看着这么大的石头磨,一合上电闸,就乖乖的听话转动,一拉下电闸,就乖乖的不动,都百感惊奇,兴奋不已。

杆子叔说:“这玩意好,好……好,……放在我家里吧。”余达着急地说:“我做的。怎么能放在你自己家里?”二爷爷说:“找个公共场所,专人管理,大伙都用吧。”展松叔挨个看看三人的脸色,笑了一下:“就放在办公室前边的空屋吧,达子你专门管理,为大伙服务一下,咋样?”

余达没有吱声,默认。

那空屋本来是魏老大的宅子,现在家人逃的死的落了个干净,房子自然充了公,一直闲着。技术员和余达两人一个上午,电磨就安装完毕,余达将电闸合上又拉下无数次,心底开花。

见无人前来推磨,余达下午索性把电闸合上,自己蹲在门口听石磨的呜呜声,听着听着,人就犯困,睡着觉了,展松叔打门前路过,一脚踢起来,骂道:“怎么,研干磨啊?”余达揉揉眼睛:“没,没粮磨,那咋办。”展松叔被气得又抬脚朝余达虚晃一下,说道:“你猪脑子,把磨槽磨平了,以后怎么用?刚刚按上这电磨,大伙还不知道呢,你就不会到大街上招呼一下?”余达挠挠脑袋:“喊不出口嘛。”

“没用的东西,还指望你接班呢,……走,咱俩一起去喊。”两人到街上招呼,余达第一次出喊出了大声,自己也轻松了。余家庄第一次摆脱了人工推石磨磨面的历史。

三个月后,有人反映,余达每天晚上半夜开机磨面,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秘密,是不是偷偷的给亲属磨面,不收加工费?

展松叔坚决不信,说道:“无论什么时间,磨坊里都是余达一个人,收不收钱,收多少钱,没有人监督他,人家犯不着。”

但反映的人数开始增加,说得绘声绘色:“余达半夜偷着磨面,还特意不开电灯,这不是掩耳盗铃吗,那石磨转动的声音‘呜呜’地响着呢。”

杆子叔也听到了不少的传言传语,说给展松叔听,展松叔仍旧不信。“大伙都这样说,你就不能认真一回?”

杆子叔生气,琢磨着这事弄清楚也并不费劲,决定晚上亲自看看去。

半夜,杆子叔给牲口加完了饲料,悄悄走出饲养室,一个人摸着黑向办公室方向走。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并不影响杆子叔,凭着多年的记忆,闭上眼睛也能一步不错的走过去。

谁家的猫发情,在墙头上不停地叫唤,哇呀哇呀的象小孩子哭,杆子叔从地上划拉着摸了一块石头,胡乱仍过去,万没有想到打了个正着,那猫哇呀一声,止住了。接着就听到“噗嗤”一声,猫掉下了墙头,杆子叔一愣:“娘的,神了……一石毙命。”边走边摇头。

身后传来女人的骂声:“谁呀,这么缺德。你家没有儿女呀,妈个八字!”听到后边的吵吵声愈发大起来,杆子叔心里暗暗发笑,快拿脚步紧走起来,他听得出是余展男的声音,心想是不是家里藏着野男人,被老子的石头吓着啦?

转眼间就要到办公室,这一片儿几乎全是空房子,是魏家兄弟的宅子和展英展雄哥俩留下的空屋。留取一幢做了村办公室,其余的都空着,房子没人住,荒芜得也快,几年过去,有不少塌漏之处,院内杂草丛生,野猫野狗进出自如。魏老大的房子保护的最好,所以作了磨坊,杆子叔站住脚步,听听,听不到余展男的声音了,心里踏实些,便向磨坊转身,刚转过墙角,真就听到“呜呜”的石磨声。

杆子叔惊奇,磨坊里没有灯光,黑灯瞎火的,呜呜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有些瘆人,觉得头皮发紧,发髻不由自主地直竖起来。杆子叔强打一下精神:“娘的,不就是魏大的空屋子嘛,魏大是手下败将!”

杆子叔亦步亦趋地向前挪着步,到了门前,摸了几下,门是锁着的,向里边看,黑洞洞的看不见,只听石磨呜呜地转个不停。

杆子叔开始真心的害怕了,这深更半夜的,究竟是做的什么妖呢,是魏老大吗,真正的手下败将啊,……他有那么大的阴灵?

杆子叔想向回里走,但是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一步也抬不起来,凉渗渗的汗水从后脊梁沁了出来,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叫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是嚎非嚎!

杆子叔彻底崩溃,心底“妈呀”一声,知道跑不动,就地趴下,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街口。

回到饲养室,已经是筋疲力竭,见到一个个高大的牲畜,看着牲畜们交头接耳,牲口咀嚼声刨栏声呲鼻声,粗狂有力,有了一点点安全感,杆子叔慢慢回复了一些体力,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在和村里最强大群体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第二天杆子叔就病了,起不了床,多亏余贵来备牲口,他吩咐余贵叫来展松叔二爷爷和余达,详细地述说了昨晚的经过,大家将信将疑,展松叔让余达组织民兵,真枪实弹连续监视了三个晚上,所说不差,夜夜如此。

一时间,魏老大闹鬼的事传遍了全村,人人惊慌失措,心头悸悸的。

展松婶吓唬展松叔道:“这会儿是人家寻仇来的,先寻得杆子,下回就轮到你,——瞧着吧!”

“胡说什么?”展松叔红着脸喝斥女人,但心里确是害怕了,他跑到了后山,把事情和机务站的领导说了个详细。

技术员说道:“白天让余达吧电灯打开,别关,晚上我们去看看。”

展松叔恍然,拍拍脑门:“是啊,怎么就没有想到开着灯呢。”

余达的胆子已经吓破了,大白天的去开灯,让余贵陪着,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晚上十二点整,军人、民兵十几双眼睛静悄悄的盯住了宅子。

不大一会儿,只见从黑影里连续窜出六七只象猫一样的东西,直朝磨坊走来,头尾相连,一个接着一个。

“呀,黄先生——”余贵惊叫到嗓子眼,被展松叔堵住嘴巴,生生地憋了回去。

“黄先生”是胶东一带对黄鼠狼的尊称,传说这东西智商特高,不亚于人类,虽属动物,却能听懂人话。人们从不轻易触犯它。

这些东西走走停停,左顾右盼,到磨坊门口的时候,停顿下来。

好长时间,才慢吞吞聚到门下的小洞口,又停住了,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一个个迅速地钻进了屋里。

灯亮着,大家看得仔细。

黄鼠狼们一个托着一个,顺墙搭肩勾背接到了电闸,最顶端的一个用蹄子合上了电闸,磨盘就转动了。

它们一个一个退下来,又一个个跳上到了磨盘上。

随着磨盘均匀的转动,它们在享受着滋晕的乐趣,不时的发出阵阵怪异的笑声……

“这东西也要享受机械化呢!”展松叔说。

象鬼故事一般,在场的军人和民兵亲眼目睹了这惊奇的一幕,一个个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历经枪林弹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们,手心里都捏出了汗水。

第二天,技术员专门设计了一个什么电网,这些小畜生被一网打尽了。

电磨的奇事传了几十年,直到上世纪末,人们在安装电闸时,仍有人打趣说:“安上锁头,防一下黄先生。”

后来,杆子叔在村里几度沉浮,也做过一阵大官儿,但,一直睡在饲养室里。

他觉得这样守着强大的骡马,心里踏实。

诗云:劝君做事莫心亏,谨记当年宋相桧。心底荡荡天地宽,不枉人世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