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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李乡长星期天到余家庄,确是奔着展男来的,那时他和余展男正在屋里,听得余贵在门外喊的一嗓子,两人都吓了一跳。

李乡长本是正式干部身份,心里“突突”地跳动得厉害,红着脸不知所措,问:“展男,是谁在喊,干……干什么的啊?”

“没听清,声音好像是余贵。”展男的眼神儿也是愣愣的,她没有象李乡长那样紧张,胸脯仍在不停地起伏着,闭目享受和回味着刚才的快感和愉悦。

解放这么多年了,男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在人面总是硬撑出一股强悍的姿态,不就是撑给别人看吗?

可是撑来撑去,人们却距自己越来越远,村里的那些男人们甚至连看都不正眼看自己一眼。只有余贵,时不时地耍一下贫嘴:“婶子,晚上一个人不嫌孤单呀,要不然我来给你暖暖脚,吃点奶?”话虽是在几个村干部开会时当着大伙说笑的,但却真正的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忍住伤感笑着数落余贵:“毛儿都没有长全的胚芽子,可是专门捡老的受用昂,你那婶子(展翔婶)还没有管你的够?夜里来吧,给你留着门儿,看我怎么灌死你这天杀的。”

说说笑笑的,点到为止,后边的话茬,余贵就故意不接了,又是装聋了。

展男还真的留过门儿,特意整夜整夜地虚掩着门,不仅仅是为了余贵的那话茬,她心里盼着,你们几个,展松、杆子、余贵……,无论哪个,只要进得这屋,老娘都认了,就算是那个小嫩毛余达也好啊。

但她没有等着,没有人真正深夜登门。夜深人静之时,无奈、怨恨、失望、绝望,交织在一起,只有夜夜打湿枕头的泪水。

再开会时,余贵仍是打趣她:“婶子,昨晚怎么插门啦,我进不去啊?”

“去你妈的,还不知快活哪个妈妈去了,等了好久你不来,被俺展松兄弟占了热窝了,……是吧大兄弟?”说着眼神瞥向展松叔。

展松叔不愿说闹,脸被臊得通红,瞪余贵一眼:“闹什么闹!”便没了下文。

“过一下嘴瘾也不行啊?”余贵嘟囔。

这会儿余贵这小子叫唤,别是真有什么事吧?展男心里寻思着,穿好衣服,向炕下挪身。

“什么啊,今儿个是星期天,会有啥事。”李乡长恢复了沉稳。

展男瞧他一眼道:“你不懂了,这里是农村,我们是庄户孙,能像你们,星期天礼拜日的。”

李乡长笑笑,没有吱声,示意展男前去开门。

展男回身猛地抱住李乡长,狠狠地吻了一下:“别忘了我!”

出房门走到院子去开街门的门闩,一伸手愣了,门闩怎么开了?心跳了两下,努力回忆,记得清清楚楚,是自己把门插上的,怎么就悄悄地开了?

在门旁边思索片刻,展男急转身回到屋里,目光在前后窗户上打量数遍,弄得李乡长莫名其妙,问:“怎么了这是?”

“有人,有人听墙根呢。”展男边说着话,眼睛落在窗户上,窗台那边,在她的内裤上面一尺左右的位置,窗户纸有一个明显的小洞,展男上前查看,顿时脸色绯红:“我们,被余贵看了电影了……”说完,双手捂住脸腮,头不抬一下。

“是他?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李乡长红了脸,愤愤地说。

“整啥,你不懂的!”展男道:“千万别被他听到了什么,这一辈子可就成了笑话儿啦。”

原来,莱阳这一带,听墙听窗是不被谴责的,被听的人反而常常闹出许多隐私笑话。

余贵的父亲外号叫“那边冷”,被人叫了一辈子,当初刚结婚时,余贵母亲嫌弃这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男人,自打夏天结婚,半年不肯与男人圆房,一直在炕尾独自一人和衣而睡,坚持了半年,眼看到了冬天,女人坚持不住寒冷,抱着枕头过来找男人,男人问:“你就在那边吧,过来干啥。”女人说“那边冷。”说着话一头钻进了男人的被窝……。墙外的人耐着严寒听了半个冬天,每夜冻得手脚猫咬狗啃一般,终于听到了圆房的声音,吆喝一声:“那边冷哦——”疯一般地跑掉,此后这名儿被人叫了一辈子。

杆子叔的母亲,我叫六奶奶的,外号叫“天仙”,六奶奶刚过门时,六爷爷见女人满脸雀斑,心里厌恶。

半夜,六奶奶对六爷爷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六爷爷只管抽烟,闷不作声。

六奶奶又说:“你没听说过,草房和瓦房,吹灯都一样?”

六爷爷仍不吭声,六奶奶很耐心地说:“人呀,这模样是天生的,头脚需打扮,猪八戒打扮打扮还赛天仙呢,俺打扮给你看看。”六爷爷急了:“别别,天仙天仙……你是天仙。”

哪知墙外有人偷偷地听去,天仙的名号也被人喊了一辈子。

展男见李乡长要走,上前紧紧抱住,两手勾住脖颈,踮起脚尖亲吻,李乡长心事早已走游,敷衍一下,松开手整整衣冠,打了一个手势,转身稳稳地迈步出门,见街上无人,便健步向杆子叔家走来,他早晨来过一次,见杆子叔不在家,才与展男厮混到现在。

杆子叔门口,几个孩子正围着杨文昌的吉普车比划,见李乡长走过来,作鸟兽散,跑开。

李乡长也不理会,径直朝门里走,老远看见余贵嘴巴勾在杆子叔窗台上,聚精会神地听屋里的说话,本来心里就生着余贵的气,现又见到余贵这般丑态,李乡长怒气上升,心里话:你小子象山里的兔子,偷吃惯了“红谷苗”啦,专干偷听的勾当!

李乡长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照准余贵的屁股就是一脚。

“呀——”余贵疼得叫唤一声,转身见李乡长在一脸怒气瞪着自己,顿时矮了下去。

他正听到兴头上,屋里三人在商议将李乡长的小姨子嫁给余达,心里痒痒得慌。

“李乡……长,是……是您呀……您您您打哪儿过来?乡里啊……”

“少给我装蒜,你是专门搞窃听的是吧?”

李乡长怒气未消,又要抬脚,余贵迅速弯腰抱住大腿,仰脸赔笑说道:“别别,看看您这大皮靴子,我这腚门楼子那里承受得了……唉唉。”

屋里人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见李乡长正在教训余贵,杨文昌笑着说道:“呀呀,我就是来找您的,一上午都跑到哪里去了?”杆子叔说道:“还没有吃饭是吧,来来,快进屋快进屋。”

李乡长看了看腕上的表:“都几点啦,还吃饭。”说着又瞪余贵一眼,进屋。

余贵被冷落在门外,心里犯着嘀咕,思考片刻,冲屋里喊道:“我是来下通知的,村干部都到办公室开会呢。”

见没有人吱声,又喊道:“县官不如现管,我可通知到你们啦。”

“去你妈的,你就说我在这里组织开会,看看展松怎么说。”李乡长的声音从炕上传出来,接着就是余达的声音:“别,我们还是去吧。”杆子叔道:“对对,那你们吃吧,我和达子还是去开会要紧。”“你还要开会呀,几天没有喂牲口啦?”余达声音高高。“没有事,翠屏娘给添料了。”杆子叔道。

余贵懒得听这些,一个人急匆匆气呼呼地向办公室走去。

二爷爷和展松叔都在。

余贵和展男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屋。

余展男在李乡长走后,仔细琢磨余贵的声音,猜测不知是真假开会,只管出来看看,还真的撞上了。

余贵斜着看展男一眼:“婶子,这……这大白天的,怎么睡眼巴巴的,没有睡够啊。”

“没够咋的?小兔崽子。”展男骂他一句,紧挨二爷爷坐下。

展松叔瞪一眼余贵:“今天老爷子在,不要胡闹。”

余贵做个鬼脸,紧挨展男坐下,看了看李干事,不认识,对展松叔喊:“今天乡里来干部啦,你怎么不敢出面呀。”

“别胡说,这是李干事。”展松叔说。

“不是胡说,李乡长来了一整天了,你不知道?”说着就面朝展男:“对吧婶子,你知道不?”

“连展松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展男板着脸。

展松叔突然转过弯来,看一眼李干事,问余贵:“真的吗,在哪?李干事正是来通知乡长回去呢,郝书记吩咐的,你赶快……”

“在杆子叔那边,我可管不了。”余贵把脸转到一边。

听了余贵的话,展松叔心里咯噔一下,说道:“我还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吗?

李乡长来村里都一天了,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人不知道。”她瞅展男一眼,见展男不动声色,又看看余贵,余贵把眼神投向展男:“乡里来了大官,谁见了不稀罕?可咱也得有那个命,留得住人家呀。”

余贵的话分明有所指向,展松叔不明就里,但余展男心里清楚得很,脸上开始发热,愤怒却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狠狠地握一下手指,瞥余贵一眼,心想老娘愿意怎么就怎么,与你何干,心里恨着,骂出声来:“不着调的二百五,混充什么神气。”

杆子叔和余达风风火火进了屋,气氛一时松弛下来。展松叔急切地问杆子叔:“李乡长呢?郝书记派人来找。”

“刚走,是私事,你别介意呵,坐杨文昌的车一起走了。”

“走啦?”李干事一脸惊愕,忙起身向外迈步:“这是怎么说的?真是使嘴的累死跑腿的。”

“别呀,您还没有吃饭呢。”

展松叔死活不让小李干事走:“这么远的路,空着肚皮去追那汽车轮子,有希望吗你。”

“是呀,我也没有吃饭呢,四处下通知……”余贵说。

派饭到户显然是不现实了,展松叔知道二爷爷家不缺肉蛋之类,招呼着到二爷爷家,二爷爷聋聋卡卡,问怎么回事,不是要开会吗,怎么又不开了,还要吃我的饭?展松叔大声解释:“开会的目的就是找到乡长,现在不用找了,要吃饭!”展松叔的声音大大的,费了好大的劲,二爷爷才听明白。

余贵毕竟肚里不能盛事,在二爷爷家里,他把中午在余展男家所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和展松叔述说,展松叔听得目瞪口呆,末了思忖着说道:“这事儿,好说不好听,不要乱说了。展男一个人这些年不容易,为村里做了不少的工作。再说上边正在落实她男人余展玫的事,按失踪年限,应该落实烈士待遇了,只是她这人很要强,一直坚持推辞,不就是为了等展玫有一天活着回来嘛。”

李干事问:“那我回去跟郝书记怎么说?她可吩咐如实汇报的。”展松叔没有说话。心说这事是我能教的?凭着李乡长数来对自己的心理芥蒂,如实汇报又有何妨。但展松就是展松叔,他说:“回去后,就说杨文昌要把李乡长的小姨子介绍到余家庄,其他的,说多了无益。”

小李干事信服展松叔,点头答应,饭后不敢停留,急急地回了乡里去。

诗云:家国行运理依然,流年路途多羁绊。春来种下善恶果,秋后苦甜一线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