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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李乡长力荐小姨子史桂芬嫁到余家庄,原因有二,余家庄的经济条件不错,多年来一直沾解放军机务站的光,各项工作都得到了客观的发展,嫁到余家庄,温饱无忧。另一个原因,鹤山乡正在酝酿,在有条件的村庄筹建学校,余家庄因为是莱阳第一批通电村,换种说法也可以算是明星村庄,因此办学的计划列在首选之列。余家庄办学校的硬性条件就是房子多,当年展雄哥俩及魏家兄弟,留下那么多的闲房,展彬和展好都被展雄杀绝了户,和我娘一同被处死的那两个投敌分子,也是人去屋空,房屋虽破,轮框架构都还完整。多年来,这些房屋一直由合作社里维护着,这次,房屋就派上了正当的用场。办学校缺的是教学的老师,史桂芬虽是自幼残疾,但却聪明伶俐,读了八年的书,若能嫁到余家庄,进学校教书,也算是人尽其才,对个人而言,强于下地种田十倍百倍。

李乡长要亲自陪史桂芬到余家庄相亲,桂芬说:“不用,不就是十多里路吗,我一个人去就成,主要是看看这个余家庄,是否真的像是你们说的那样好。”

“那是,但是你一个人不行,得让李干事用自行车送你一程。”李乡长说,“到后找余展林,他在饲养室,会给你安排的。”

桂芬一脸的惊愕:“啊……我到饲养室相亲呀,亏你们想得出来。”李乡长笑笑:“你想哪去了?这样吧,直接到妇女主任余展男家,让她安排。余展男你认识吧?”

李干事的自行车没有跑到余家庄,离村三里,就被泥巴糊住轮子,用树枝抠出泥巴,走不到三四步,又给糊住了。他把车子扛到肩上,踩着泥泞的路朝前走,嘴里嘀咕:“昨晚这雨可真是了,不大也不小,糊轱辘正好。”

史桂芬跟在后边,心里发笑,说道:“小李,向前都这样的路,你我回去吧,人家都说是人骑自行车,咱这反是车子骑人了。”

李干事回头笑一笑:“没有事,快到了。”

“这破路,不去也罢,没有什么可稀罕的。”桂芬嘴里说着话,鞋子就粘到泥巴里,拔不出来,弯下腰用手帮忙,因为只有一只手臂能用上劲儿,很吃力,吭哧了半天,毫无效果。抬头见李干事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张了张嘴,终没有好意思喊出口,自己嘴一撇,露出了一副哭的表情。

几十步外,山坡的林子处,传来余展男的声音:“哎——在这呐——”史桂芬抬头,见余展男和余贵从山坡走下来。

展男满面春风,一见面就给余贵和桂芬相互介绍:“这就是我们村的小余,民兵连的副连长兼治安主任。”说完又面向余贵:“这就是我跟你说过多遍的史桂芬,文化人,……你可不要再挑肥拣瘦的啦,俗话说,开头南挑北捡,中间眼花缭乱,最后得个虫眼,差不多就行啦。”余贵点头,脸色微微泛红,快步追上前,帮李干事接下自行车。

史桂芬看着余贵,好壮实的一条汉子,庄稼地里肯定是把好手,憨憨的相貌,红红的脸膛,透出厚实的质朴,这不正是典型的中国农民形象和典型的农村建设者的形象吗?跟人民币上的那个农民头像何等惊人的相似,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怎么样?”余展男凑过来,试探着问桂芬对余贵的感觉,从眼神里,她早已看出了些眉目。

余贵说,这路太胶着的时候,就要放弃大路,到十几步远的林子边,走小路,有草叶沙粒石子垫着,很干爽的。大家帮忙招呼着,把李干事的自行车搬到了小路,果然如此,史桂芬脸也色显出了愉悦。

顺小路走到山顶,余家庄全貌尽收眼底。

好一个气派所在,巍峨群山环抱,很形象的一个太师椅子圈儿,黑色电线杆子依次排列到山后的营房,雨后的大高顶二高顶三高顶,山势挺拔,林木茂密,像三座碧绿的翡翠,清新欲滴,微风不时飘来一阵阵野草的清香,李干事将鼻子故意耸了耸,嗅几下,面向天空,张口叫唤:“啊,山青树绿、碧水蓝天、风和气新,神仙圣地……”

见他那如痴如醉的神态,史桂芬想起他刚才肩扛自行车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了,心里琢磨,李干事可能是压抑后的释放吧。

余展男说:“进村里看看也是这样,不如回到鹤山,找个店儿一起吃个饭,怎样?”她是在试探史桂芬的反应,见史笑而不语,便向余贵使个眼神,又对李干事:“李干事,这自行车让小余骑着和小史头里先走,订饭去,咋样?”

“那好那好。”李干事顺手将车把递过来。

余贵接了,和史桂芬并肩而去……

半月后,余贵和是桂芬拜堂结婚。

阴差阳错,余达受不了了。但是余达终究没有明白这当中经过的蹊跷所在,杆子叔也不明白,他生气来找余达:“怎么回事?你这傻**,烤熟的鸭子,怎么平白无故的飞到余贵的嘴里去啦?”

“我咋知道啊?你们都来耍我!”余达一脸委屈,成不成亲事小,传出去,人家问起来该怎么回话,就说我的媳妇,被人半道劫去啦?这不丢了老鼻子人啦?

杆子叔想弄个究竟,来找展松叔询问,展松叔一头雾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压根就不知这档子事,这一段在那瞎搅合的,还不都是你的芯子?你怎么不去问余贵,他会说不知道?”

余达回忆,头天晚上和余贵一块去盖的炭窑,没有啥异常,他怎么就知道的那么透?

二爷爷开导余达,说:“命中是你的,最后一定是你的,命中没有的,强扭着也没用。我看那,这女的活该就是余贵的,虽说余贵冒你名顶替去相亲,是错的,可人家那女的却偏偏给看上了他,你说怪谁,那女的错了吗?”

“那是她不知道余贵的德行。”余达眼圈红红的。

“行啦,不就是个女人嘛,赶明儿,二爷我给你找去,我偏不信邪,天下之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二爷爷咳嗽两声,一发不可收,连着咳嗽不止。

余达看看二爷爷聋聋卡卡的,根本听不明白,不说了,他想起那天早晨,展松叔急急忙忙喊他起床,说是余主任突然心口痛,让他马上到老虎坡去抓药,早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回来一切都晚了……

余达心头一紧:“难道……是展松叔特意支开我?还是……余展男故意骗着展松叔支开我?”不敢想下去。

余达脑子本来并不复杂,质朴的很,现实突然逼着他去思考复杂的问题,真的受不了,头疼。

他直接去找展松叔,要问个明白,展松叔说:“算了,世间阴差阳错的事有的是,这事儿,丢人的不是你,而是余贵,你想想看,全村现在像火山爆发一般,都在纷纷议论和指责他,吐沫星子还不淹死他?”

“真窝囊,我。”

余达哭了。

整一个冬天,余达没有出门。

春节将近,展松叔赶集回来,顺手为他备了几份年货,掀开被窝,见余达脸上仍流着泪水,展松叔心酸,他哪能止住泪水,哭着说:“老侄儿,是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哭了一冬天,应该没有泪水了,站起来,活出个样来给乡亲们看。”余达点头。

回家后展松叔跟展松婶说着话,自己又哭了:“全怨我呀!我一句话使余贵动了歪心眼,我一句话又支走了余达,这不是害人嘛,我该死!”

展松婶说:“古人道皇帝为了女人宁可丢掉江山,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展松叔突然怪怪地嚎啕哭一声,说:“你懂什么!天下穷人虽然在政治上翻了身,但经济上一直成长不起来,当年的出生入死,打出来一个太平世界,他们渴望的,无非就是妻儿老少,丰衣足食,天伦之乐,有过错吗?解放都这么多年了,贫雇农连个老婆都讨不着,这次余家庄又发生这样的事,我……作为党支部书记,心里愧不敢当……不敢当……你懂吗?”

见男人悲伤的神态,展松婶一脸疑惑,不敢说话。

年三十晚上。

史桂芬早起,去开街门。

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在门槛的下缝中,桂芬捡起来,见上写:“史桂芬启”字迹写的规规矩矩,桂芬心里纳闷,听余贵出屋门的声音,收起来藏了。

余贵出门拜年,桂芬开信封,展开信笺,但见是余达的一封信。

史桂芬嫂子:

过年好。我是余达,您的小叔子,这个新年是你在余家庄过的第一个新年,理应给您来拜年,但是我不能,只能写几行字代替,您原谅。大过年的,本该说过年的话,但是我不能,只想说几句实话,我只想说,初冬您和贵哥相亲那天,应该是我,是我和您相亲,是贵哥使了手段,冒名去的。我到现在还很难过,真窝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告诉您,我很憋屈。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就说这些。

——余达

1957年腊月30日

诗云:无暇回味爱滋味,人生真爱有几回?饱食裹腹梦寐求,渴求真情聚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