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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杆子叔又做了村里的负责人,是临时的。

李书记把杆子叔和余贵叫到一块,嘱咐杆子叔,主要任务是带带余贵,等到过个一年半载,余贵自己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尽可放手,即使是现在,也不必事事操心,余贵年富力强,大胆地把工作放下去,正好是一个锻炼的机会。你本人不是党员,以后每次公社开各村书记会议,尽量让余贵来参加,多出出头,见见世面,以提高场面上的把控能力。杆子叔听着,点头应允,心里却别扭着,问道:“那这次回去,召集大会,就由余贵负责吧?正好锻炼锻炼。”

“行啊,明天莱阳公安局去村里调查,调查投毒分子,展松的病因已经查明,属食物中毒,微量砒霜,现在身体正在恢复阶段。你们组织大家开个会,就以这个题目开吧,好好配合一下局里的工作,造一下声势,以起到震慑作用。”李书记说。“砒霜?”杆子叔一愣:“怎么回事,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转身看看余贵,余贵也是一脸的惊愕,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李书记:“是……是怎么查出来的,不会搞错吧?”

李书记两眼一瞪:“这还会搞错?医院里正是对症下药,展松才捡回了一条性命。瞧着,这回在定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你们要好好的配合,这当干部哪能不得罪人?”

余贵眼珠转动着,脸红红的,琢磨着如何召集会议的事,催杆子叔道:“叔,要不我们早些回去吧?”

杆子叔看他一眼,心里说看你急的。

但碍于李书记的面子,杆子叔没有吱声。

天蒙蒙亮,余贵就打开了扩音机,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高一阵低一阵地响着,召集全体社员到小学校开会。喇叭是展松叔两个月前托机务站给安装上的,也是莱阳城以外的第一批高音喇叭,留声机声音一放,小吕剧调儿韵味亲切沁人,四乡八邻都听得清楚。头一个月的时间,这套设备被公社借去三次,后来展松叔干脆把喇叭安装到了六米高的电杆上,总算是消停下来。

余贵口吃,对着话筒说话很慢,经扩音器放出去的声音反而格外的清晰。话筒像个壶嘴,头一回摸着壶嘴,余贵心里过瘾,正一句一句慢吞吞的讲着,史桂芬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个手势,余贵的声音就咽了回去,抽身出屋:“啥事?”

“还有啥事,跟你说多少次了,咱不做这样的事,你就是听不进去。今天俺……

回娘家,你开你的会去吧。”说完扭头就走,腿脚很吃力地挪着怀孕身子。

余贵张了张嘴,没有返上腔,见桂芬已经走远,一边摇头回屋:“回就回吧,老娘们家家的,懂得什么。”

学校的会场上,集满了全村的老少,台上扯起一条横幅:“坚决打击杀人放火投毒分子的刑事犯罪!”台下四周张贴了十几副标语口号,大多是红黄绿调开的彩纸。

杆子叔翘首寻觅:“余达,余达在哪?快组织民兵把坏分子集中看管起来,一会儿要上台示众呢。”没有找到余达,杆子叔提醒余贵:“你亲自去集中人吧。”

九点多钟,县公安局真的来了人,调查投毒案件的。

此时,余贵已经初选了要被斗的对象,名单是:展玫叔和秋儿。

杆子叔先讲话,他的目标是对着杨文昌的,多年的旧恨新仇,驻到心头,他历陈杨文昌很多劣迹,诸如生活作风问题,以及从前杨私下说过的不上纲线的话,都一一的翻腾出来。

杨文昌在台下始终低着头,面无血色。

“抬起头来,看看大家嘛。”杆子叔喊着:“让大家也看看你呀。”

杆子叔文不对题,台下一阵哄笑。

有人提议:“让人家老杨也说说话嘛,怎么把革命花搞到手的?”

杆子叔脸上即刻出现一丝愤怒和尴尬,向人群中寻觅,没有找到声音来源,只见后边一阵骚动,杆子叔看时,是余展男从后边进了会场,直奔台上而来。

余展男一脸的怒色,被余贵首先看到眼里,想起十年前展男提取魏老大心脏的情景,余贵心里咯噔一下,突突地跳着。

杆子叔也止住了声音,静等余展男上台,他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没有准备好如何应对,只是静静地等着。

展男并不抬头,径直走到男人余展玫跟前,伸手拉住,抬腿就走,展玫叔也似有摆脱之意,略一停顿,被展男一用力气,身体便不由自主是跟着挪动。两人牵手绕台子转了一周,展男突然高高举起展玫叔的手臂,对着台下高喊:“大家说说,他是罪人么?”

台下鸦雀无声,这种场合,谁愿意无缘无故表态,无缘无故地受牵连?尤其是看到杆子叔,在沉寂了几年后又神气活现地坐到了台子上,十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人们眼前,他的厉害,是足让人感觉不寒而栗的。但这次,余展男跟杆子叔站在了相互对立的一面,当年两人在村里捆绑在一起呼风唤雨,办了多少人命啊。

展男一脸的煞气,一投足一眼神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声吆喝,令人望而生畏。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男人,是堂堂正正参军打过日本鬼子的,解放战争也是立过大功的,打金门,是为了解放台湾,打仗还有不败的?全军将士出师未捷身先死,受尽了人生的屈辱,如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怎么回到了老家,就成了二等公民啦?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利?”展男义愤说着话,目光转向台上的杆子叔和余贵。

余贵心里叫苦不迭,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没话说了,凭她余展男跟李书记的关系,她怎么会怕了他和杆子叔这样的白丁。斜眼看看展男,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余贵看到了展男投过来哀怨和仇恨,心头一紧,这就是跟自己在大炕上,玩尽风花雪月百般风情的女人?羞愧和畏惧一齐袭来,赶紧将眼神使向杆子叔,意思想推脱到杆子叔身上。展男并不理睬,扯着展玫叔的手,昂首挺胸,咚咚咚地走下台去。

没有人吭气,没有人阻拦,台上台下静悄悄一片寂静。

“是……是上级这样布置的,咱有啥说道的……”扩音器里,传出杆子叔自言自语的声音。

会场的秩序仍然井然有序,大家看到县公安局的警察正在台上,警察是不怒而自威的,他们正和杆子叔余贵说着话。

几个人轮流发言之后,杆子叔使眼色,由余贵宣布,将秋儿列为展松叔投毒的重点嫌疑人。

秋儿大号叫余洋,长这么大第一次公开见人,被直接被列入另类,在台子上接受公审,他神经早已麻木,任凭警察上去用绳索五花大绑捆住,将头颅再一次强摁

得低低的,示众多时,公安局领导讲话完毕,秋儿被推推搡搡地拥到后台,推上吉普车,走了。

展翔婶也在台下开会,眼见着儿子被人绑了抓走,感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欲喊无声,欲哭无泪,胸口一热,吐一口鲜血,仰面朝天昏死过去。

人群里有一阵骚动,会议也进入尾声。

杆子叔不动声色,悄悄走开。

余贵哪里沉得住气,草草命人散会收场,急忙忙奔下台来,见展翔婶这般模样,招呼着众人抬回家去。约莫有个把钟头,展翔婶好歹缓过一口气来,睁眼见到眼前的余贵,气得眼冒金星,嘴唇哆嗦,好久,迸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你……滚!”

余贵心里明白,这次,展翔婶是饶不了他的。心里开始后悔,都怪自己心里着急当官,才给展松叔使了慢性药,谁想到展松叔即将调走的?但,不抓住秋儿做这替罪的羊羔,难道要我余贵亲自去蹲大狱不成?看看公安局对案件抓得这样的紧,一旦出事,毁了前程不说,那史桂芬岂不飞了?

平心而论,余贵对展翔婶还是有着不少的爱怜的。展翔婶生的那小女儿,实在也逗人喜爱,余贵死心塌地地认为,女儿就是他的种。他把手抚在展翔婶的脸庞上,说道;“余洋的祸事,是自己做的,不要管那么多啦,这边有我和女儿呢……”说着话,手指仍抚摸着展翔婶的面庞,他只顾想象着今天开会的经过,虽然出了不少的事情,但,这是第一次,而且还办了大事,会,总算是开完了。他手指在展翔婶脸上不停的来回划着,滑到女人嘴边……

“呀!吆——”余贵一声怪叫,他听到“嘎嘣”一声,只感觉右手小指上,一股凉气顺胳膊“嗖”一下飞到牙根,接着就冲到了脑门,凉凉的腥腥的感觉过后,就是一阵阵钻心的疼。

抬手看时,只见右手小指被展翔婶生生的咬去一大截。

“我的手……我的指头……”余贵嗷嗷叫着寻找指头。

“别找了,我咽下去了,”展翔婶声音平静,闭目。

“你,你咋这么狠呀你。”余贵咬着牙,疼得汗珠子沁满额头:“呀,疼死我啦!”“你也知道疼。”展翔婶低低地说道:“我的儿子我疼不!”

“那也不能全赖我,是杆子叔的主意呢。”

“你们,真是要斩草除根啊……”

展翔婶再不言语。

余贵看看没趣,捂着右手灰溜溜地出来,见二爷爷正拄着拐棍一步四指的速度往这边挪,知道事情的动静弄大了,心里怦怦乱跳,顾不得疼痛,埋头溜开,向杆子叔家走去。

诗云:旧波未平新波生,冤冤相报人间情。跳梁之术不觉丑,美梦成真孰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