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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展松叔误解了展厚叔的意思,很生气展厚叔把《余氏家谱》给杆子叔收藏。这意味着什么?早知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拿到这里来,这回倒好,正好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看日后他不把余家庄折腾得人仰马翻才怪,再加上那余贵,更是狐假虎威的二杆子主儿,两人臭味相投,座主门生,沆瀣一气,老余家将来还会有好吗?这样肯定不行!

余达的敲门声打乱了展松叔的思路。

“果然都在这……你们,快去看看吧,余贵做大祸啦。”余达喘着粗气,看看杆子叔,又看看展松叔。

杆子叔怀里揣着家谱,瞪一眼余达,没好气的问一句:“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余,余……贵欺负了魏老大闺女,人家孩子上,上吊了……”

“啥?”杆子叔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杆子叔和余贵之间,既有矛盾,也有联合,很多事还得靠这小子,特别李书记那边,成了余贵的亲戚,大事小情都能够遮掩一下。余展男每次从烟台回来,都要到李那边一聚,回村里也就是在余贵那儿呆着,谁知道她都说些什么话。

余贵也有余贵的脾气,这几年翅膀似乎硬朗了,不听话的事也时常发生,就魏大女人回村这件事情,两人的立场就表现的截然相反,哦,原来这小子是在打人家闺女的注意!杆子叔想着,恨起来,牙根痒痒得难受。但掂掂怀里的谱书,感觉出还是有些份量,索性不想了,到时候再说。

魏大女人和两个孩子,也是临时住在余达的屋子里,三间屋子,余贵两口子睡一间,她们娘仨睡一间。早饭以后,魏大女人要到展翔婶那看看,余贵说:“去吧,但是目标不能太大,你们两家的情况差不多,被人看见了不好。”

女人“嗯”一声答应,带着双平一个人出了门。

“和平妹子,我也带你到一个好地方看看去。”余贵见仅剩和平一个人在家,悄悄开口。

“好呀,哥。”和平不谙世事,对余贵的印象一直是蛮不错,憨厚憨厚的,还透出几分的英气。

两人悄悄出门,三拐两拐,来到西边山坡,余贵猫腰扒开草丛,引和平来看:“……这是我挖的菜窖,当年打仗的时候,正好藏身。”和平惊奇,上前瞅瞅,黑黑的看不清,回过头说:“很大吗,那现在不打仗了,还作啥用呀?”

“嘿嘿,放菜用呗,我又扩了一些,很宽敞的,咱们进去看看。”和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太暗了。”

“没事,进去一会儿就好。”余贵说着,扯住和平的手,两人猫腰钻进了洞里。洞里出奇黑暗,吓得和平心跳,紧紧扯住余贵的手不松:“哥,出去吧,害怕。”“怕什么,有我呢。”余贵一把将和平抱到了怀里……

一切都在余贵的算计之中,尽管和平拼命反抗,但他闻到了小女的青春气息,早已是神魂颠倒、邪波荡漾,哪里肯放手。

“妹妹,你也不小了,好好想想,在这余家庄,离开了哥我的保护,你们娘仨,可能活下去?”余贵对着和平的耳朵说着,声音虽低,和平感到像是五雷轰顶,四肢麻木、浑身战栗,但仍不忘拼命反抗,胡乱中,一脚踢中了余贵的裆部……

余贵算计的精准,但,还是没有躲过余达的眼睛,就在他带着和平出门的时候,被余达远远地盯上了。余达心中疑窦丛生:“狗到天边不忘吃便便,今儿个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想着,便悄悄跟踪,一直目送两人进了山洞。“进洞做什么?”余达脑袋豁然一闪,忙不迭地折回来,气喘吁吁,进门就扯起史桂芬的手:“快,快……”

“啥呀?”桂芬纳闷。

“到时就知道啦!”余达忘记了史桂芬正在坐月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两人跌跌撞撞出来街门,余达才忽然想了起来,弯腰一把将史桂芬掂到后背上,驮桂芬向山洞跑去。

余贵被抓住,狼狈不堪……

更不堪的,当是魏大的女儿和平,自己都不记得怎么回了家,被史桂芬数落得恨不得找个逢儿钻进地里去,想一个黄花闺女,整出这等事来,还有什么脸面做人。看看母亲和弟弟都没有回来,心说怎么有脸面见到她们?看到土炕上方的地瓜干棚子,有粗粗的檩木,取根用绳索系上,量一下有一人多高,踏着板凳将头伸进绳套,板凳一踢,丢荡一声,整个人就吊在了空中。

另间屋里,余达正在安慰史桂芬,桂芬哭哭啼啼,骂余贵不是人,口口声声怨自己瞎了眼,但余贵早已吓得不知钻到了哪里,没有了踪影。桂芬万念俱灰,自己在小学校教书,本是脸面向外的工作,弄成这样还怎么做人,一时怨气迸出,趴到余达肩头抽泣不止。

那边和平弄出的一点响声,两人同时听到,心头一悸,感觉事情不妙,忙跑过来,只见和平直挺挺吊在空中。余达大惊,一个高儿蹦到炕上,将人撮下来,试试已经没有了气息,只是心窝略有微跳。余达眼里充满了血丝,看看史桂芬,桂芬一筹莫展,余达额头沁出了汗珠,吩咐史桂芬:“快,你来做人工呼吸,这才一会儿,死不了人,我去找人!”

“不行。”桂芬一把扯住余达:“我会做什么?救人要紧!”余达拍一下脑门:“那是,我糊涂!”两人手忙脚乱,相互配合着折腾了十几分钟,听得和平喉咙咕噜一声,鼻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吸——,接着,见到了腹部的起伏。

“活了,活啦!”余达惊叫。

展松叔杆子叔这会儿跟着余达跑过来,见到和平模样,直直的躺在炕上,像死人一样,杆子叔来了气:“棍儿呢?棍儿呢……”他是在找余贵。口音重,“贵”和“棍”很难分得清楚。这些年杆子叔和余贵走的近,喊着也亲,总是喊余贵为“贵儿”,喊白了就成了“棍儿。”为此大家也都认了可,这余贵可不就是一根打人的“棍子”!

余贵这次真是做了大祸,三天没有敢露头儿,最后饿极了,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来。

高埠乡来了人,是李书记带着几个公安。

要不是顾及史桂芬的面子,当场就要把余贵带走。但当时只是象征性的,把余贵带到村办公室,砸上铐子,拷在桌子腿上,让其坐不成,站不起,只能弓腰马步式蹲着,接受对他轮流审讯。余贵蹲得久了受不了,“哎呦哎呦”叫唤不停,杆子叔骂一句:“穷叫唤啥!给你老虎櫈坐坐?”照余贵屁股一脚。

折腾得重,余贵自以为只要交代了,就会松了铐子,所以吐得一干二净,把以往在村里干的那点事,和展祥婶、和余展男、冒名顶替与史桂芬相亲……等等,就差一点把肚里的黄水吐出来。

史桂芬受不了,决意要和余贵离婚,李书记看看其哭哭啼啼的样子,憔悴得像活不成了,也不便多劝。杆子叔看看阵势,趁机添油加醋,道:“这样的玩意,今生改不了,离了也好,……干脆,还和达子不就得了?达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他偷眼看看史桂芬,见其表情反应平和,接着说道:“错了的,就改过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有任何的难为情。”

杆子叔说话,余达在场,看看余达的表情,也猜出了八九分,高声道;“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以组织的名义定了。”

“那不行,谁让你以组织的名义。”余达反驳,但没有反驳其他。

展松叔心里早就烦了余贵,见杆子叔掌了余氏族谱的第一件事,就拿余贵开了刀,心里喜着,琢磨展厚叔的用意,真是用心良苦,便顺水推舟,赞成了杆子叔的提议。

事情就这样草草的结了,一切好像都是天意,史桂芬搬到余达屋里,真的再也没有挪窝儿,余贵一个人孤零零地退了出来,在村里接受监督,劳动改造,一蹶不振,一年余。

直到1960年,自然灾害严重,唯莱阳较轻,鲁西南方向方向过来大批的逃荒者,女人特多,只要有口食物,就能留住人。彼时余达已经当上了余家庄党支部书记,见村里一些大龄男人迟迟结不了婚,便灵机一动,趁势给大家都张罗上了媳妇,当然,余贵也在其中。仅这年春天,余家庄就有十五人结婚,史无前例。大家都说余达是恩人,是为大家办实事的人。余达笑着调侃:“不当光棍不知光棍的苦,当年和余贵为一个女人就反目成仇的滋味,你们谁能体味。”

此事余贵说是从来没有嫉恨余达,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也许是认识到史桂芬本来就应该是达子的女人,他感激余达没有落井下石,在杆子叔和全村通过,要给他扣上“坏分子”帽子的时候,是余达坚持己见、据理力争,并亲自跑莱阳找展厚叔帮忙,让他平安的躲过一劫。想想真的是后怕,年轻轻的就“戴帽儿”,这辈子不彻底就完蛋啦?那玩意就像悟空的紧箍咒,戴上容易,摘下来可是要剥掉头皮的。和平受了委屈,但终是未遂的事件,黄花闺女,张扬不得。

杆子叔和展松叔亲自做其母亲的工作,晓明利害,并在村里头为其找居住的房子。原来魏家的宅子,如今都改作了学校、磨坊、食堂和办公室,最后商量还是住我们家的老宅子,前后房间多,和展翔婶分开住。魏大女人看看杆子叔对自己的态度,比上一次和悦得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和展翔婶聊了半天,也知道了自家的身份和处境,哪里还敢有什么要求,人家能接纳就谢天谢地。末了只是肯托展松叔,想办法找个主儿,把闺女和平早些嫁人。

展松叔一听,一丝凉意袭上心头,甚感凄惨:“孩子才多大呀?你……”话刚出口,已觉失言,便不再言语。但等杆子叔离开后,悄声问道:“孩子念过书没有。”

“哪能念书?肚子都吃不饱,不过……文登那男人倒是教她姐弟俩认得不少的字。”

展松叔半天没有说话,他思考到这娘仨的处境,和平在村里呆着肯定是不合适的,怎么办,到水库工地……?她又能做什么呢?

诗云:幽怨深处无泪痕,饥渴时久肝肠钝。红杏墙下坐风摧,来年亦为傲霜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