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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余达和众人急匆匆的来到展翔叔家,此时的展翔叔已经脱险。他是拿了一根绳子到后山栗树上上吊,被机务站的战士发现的,救下时已经奄奄一息。

人家认得他,送回家来。

余达看看余贵在场,心里不高兴,故意不理他,腆着脸直接对着展翔叔说话:“什么意思,活够了是不是?有人巴不得你早死呢。”

展翔叔神智刚刚恢复,脸色难看,被余达数落几句,很难为情,眼神可怜巴巴,望着余达说道:“不不不是,……听说你们要单干了,你看看我这身子骨,怎么种地,活着也是累赘。”

“什么累赘,你累赘全村人那么多年都心安理得,把土地分下来自己干就不行了,你想勒勾谁啊?“

“不是,听说分地要按户口,可我这……”展翔叔磕磕巴巴:“我也没有户口,分不到地,吃什么啊。”

余达把脸一板说道:“谁说的?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户口,不是照样分粮你吃了吗,别听他们胡咧咧。”说完朝余贵狠狠地瞪一眼。

展翔叔户口的事,源头还在杆子叔那。

当年杆子叔嚷嚷着要注销郝平一家的户口,被展厚叔和展松叔给否了,不死心就找台阶下,把全村打量一遍,最后看看展翔叔多年没有音讯,只占着户口,白白地分配生产队的粮食,所以一急之下就把展翔叔的户口注销了。按说这样也符合当时的规定,人已经失踪多年,凡参加解放军的早就认定为烈士了。为此展翔婶只是哭了一场,也没什么特殊反应。

那个时候,生产队每次分粮食,都是统一送到各家各户的,目的就是让大伙按时安心出勤,安心在田里劳动,无须担心收工以后搬运自家的粮食。通常由余贵开着部队送的一个老式的小型拖拉机,挨家挨户地送。

那次看看天色已晚,送粮的余贵一时失去了耐性,车到展翔婶门外,把百十斤的袋子往院门里面一扔,人就急急忙忙地回家吃晚饭去。若是在以往,知道展翔婶带着一个女孩过日子,没有力气搬弄那粮食,每次都是送粮到缸,送草上垛的。但这次没有,是余贵偷懒。

余贵一宿也不太踏实,第二天过来看看,见展翔的粮食已经收拾,心放进了肚里。心说这婆娘还蛮有力气的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面就干脆把粮食扔进院里了事,也省下了不少的力气。

几次下来,一切平安无事,余贵心里窃喜,若是旁人,肯定“哇哇哇”出了动静,即使不找余达,也要找生产队里的队长,扣罚余贵的工分。……咦?她真的有搬百十斤的力气?莫不是新搭伙了哪个汉子给搬了吧。余贵心里嘀咕着,不觉又到了展翔婶的门前,照老样子往里一扔,开着车“突突突”地走开。

当时天色已晚,人们都收工回家,关门闭户开始吃晚饭的时候。余贵把拖拉机开到大队院里,回头直接走向展翔婶门口,他要看看展翔婶怎样搬弄那两袋子粮食。

老远听到“哗嗤”一声,展翔婶关上了街门。余贵心急,脑袋乱响,娘的,真有野汉子啦?紧走几步,来到门前,顺着大门缝隙儿往里观看。

院子里只有展翔婶一个人,在那儿弯腰抚摸那粮食,样子可是亲切。余贵纳闷,耐着性子看着,心说看看这婆娘有多大的能耐。

展翔婶直起了身子,又直朝这边走过来,余贵急忙躲开。门板响动,展翔婶开门,探出身子四处张望片刻,轻轻地又关上了。

“出来吧,咱俩抬屋里去。”展翔婶低低的声音。余贵吓了一跳,不知道她和谁说话,把脑袋贴到门板上,眼睛不眨一下,紧紧地盯着展翔婶,灰暗的夜色里,展翔婶的小脚在不停地挪动着,可能是焦急的缘故。

余贵耐着性子看,娘的,真有野汉子啊,谁呢?……

“你快点,现在没人。”展翔婶又催促一声。

余贵的心揪成了一个疙瘩,后悔不该不把粮食给展翔婶直接送缸里,这回倒好,人家找来了野汉子,什么活儿干不了?自己反而是干痒痒无法出面,往后……这娘们的炕头,还能上得去?

屋里出来一个人,真是一个男人。

两人一声不响,一人一边,默默地抬起袋子,磨磨蹭蹭地将袋子抬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将另一袋同样抬进了屋里。

余贵在门外楞了,傻傻地看了半天,辨不出男人的模样,心跳突然加快,脸上火辣辣的。谁呀,谁这么大胆,天不黑就闯人家老婆的门儿?转身垂头丧气地往后回走,苦思冥想,怎么也安不定位子,大家都刚刚收工,那个大胆的能不回家吃饭,竟先跑到这寡妇失业的门上?余贵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他不相信除了他余贵之外,还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一个小老寡妇,值得男人这样吗,偷偷摸摸地帮她干活?

余贵认了真,心里生出了酸酸的醋意,把村里老少光棍儿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对不上号,泄气地摇摇头。回家后闷不做声,腆着脸喝点酒,和衣躺下,闭上眼睛。

女人看他神色不对,说一句:“怎么了这是,被哪个娘们轰出来啦?”

老婆知道他的毛病,多年的夫妻,了解余贵跟了解自己的身体差不多,一心的官迷,那一年他呼隆了整一年,铁了心要把余达和杆子叔搞下来,结果好景不长,还差点进了大狱。后来人家仍是周吴郑王、按部就班地干,大队里的事他根本粘不上边儿,只给一个破拖拉机开着,不用下地干活,算是当干部一场,照顾了。后来他就把邪劲用到女人身上,凡是村里的寡妇、男人外出主儿,没有哪屋他没去钻的。说来也怪,他在外边钻女人,得手了,回家对自己的老婆就格外的好,要啥给啥。若是失意了,那就得等着看他的驴脸,家里什么都不顺眼,又咬又踢的。

余贵正烦着,被女人呛白一句,“嗷”地一声就点着了火,骂道:“放什么臭屁!死不了的货……”

“骂谁那,肯定没吃到腥,若是吃到了,早就夹住你那腚眼儿啦!”女人回骂一句。

余贵没有继续上火,勉强咧咧嘴,算是过去。他确是没有了上火的心思,闭着眼睛自语说道:“真也他娘的怪了,会是……会是谁呢?”

女人说道:“什么人,值得你想成这样,还有出息不。”

“不是不是。”余贵摇着头,神思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子面对着女人,喷出一口酒气,女人慌忙背转,被余贵一把拽回来,说道:“我有话说。”

“有屁快放。”女人道。

余贵详实地说完在展翔婶院里发现,女人更是感到惊奇,两口子苦苦地猜想了半夜,没有结果。困了,女人打个呵欠说道:“睡觉吧,爱谁谁去,说不定是你那展翔叔根本就没有死,或是死后显灵呢。”

“什么?”余贵惊呼一声,一骨碌翻身坐起。

女人无意间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像是点中了穴位,余贵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身影,他张张嘴巴,久久的张着:“是……是他……?”

当年展翔叔的身材和模样一下子跳进了余贵的记忆里。将展翔婶院子里的那个身影,与展翔叔当年的身材模样对比一下,余贵的脸型变得扭曲了,——两个身影天衣无缝地糅合到了一起!

“对,是他,是展翔叔!”余贵惊喜地高叫一声,抱住女人的头颅猛摇,女人惊呼“饶命”,余贵俯下身,嘴唇在女人额头上狠狠地亲一口:“谢谢,老婆,他一定就是展翔叔……”余贵想了起来,当年,村里只抓住魏老大一个,展翔叔一直是生死不明,杆子叔下令在全村搜查了好几个月,而且还到展翔叔的亲戚家调查了一年多。

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展翔叔已经死亡,那就说明展翔叔一定活着,余贵做了一番推理,得出结论。他悄悄对着女人的耳朵说道:“好好睡觉,千万不要声张。”

第二天傍晚,余贵叫上余达,说出了自己发现的秘密,余达吃惊,半信半疑,余贵说,那就今天傍晚送两袋子粮食试试,余达说粮食都分配结束了,还送什么送?余贵说你大队还在乎两袋粮食,展翔叔当真活着,不值两袋粮食?

傍晚,两人开始实施。

把小拖拉机开到展翔婶门口,将粮食扔进院子,喊一嗓子:“婶子,分来苞米了——”也不管里面是否应声,把车“突突突”地开走。马不停蹄又折返回头来,悄悄翻墙进院,两人鬼鬼祟祟躲进厕所,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

时间难耐,余达焦急,不知不觉憋上尿来,他忘记了此时就是在厕所里面,一泡尿淅淅沥沥顺裤裆流到鞋子里,一点没有糟蹋。

此时,展翔婶已经将街门栓好,站在粮食旁边,轻轻咳嗽两声。

屋里真就晃晃悠悠走出一个男人来。

余达和余贵瞪大眼睛瞅着,心里“怦怦”地跳得不停,直感觉身上的皮肤“嗖嗖”地发紧,紧到那儿,那儿汗毛就“唰唰”地竖立到那儿。余达咬一下自己的嘴唇,心说别怕,又不是见鬼。但是不行,嘴唇发抖,脸上的肌肉“突突”连跳了几下。

他们看得精准,出来的正是展翔叔,事隔二十多年,展翔叔除了人老体瘦,头发长白,骨架轮廓并没有多大变化,此时,和展翔婶两人正弯下腰去抬地上的苞米。余达激动,消除了刚才的恐惧,心脏从嗓子眼儿落回来,心说再不出去,又找不着了怎么办?他扯余贵一把,两人猛扑上去,张开双臂将展翔叔拦要抱住,嘴里轻喊:“叔,——我是达子……”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身边的展翔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一个趔趄,人便瘫软下去,是余贵眼快,伸手死死地抱住,幸好没有摔在地上。

这边的余达,也没有听到展翔叔的任何反应,只感觉展翔叔浑身软绵绵的,堪堪就要栽倒。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松手松不了,抱又抱不住,生拖硬拽,好不容易把老两口拖拉到屋里。

展翔叔展翔婶多年来天天担惊受怕,早已是惊弓之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刚才被他们的突然出现吓得都当场昏死过去。

展翔叔自囚了二十五年,终于露了头,但已经基本上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说话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村里人无不为之感叹称奇,大家都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件事心里最不痛快的是杆子叔。

杆子叔没有表现任何的感慨,心里反而疙疙瘩瘩,老睡不踏实。他多次找到余达,令余达到公社把展翔叔的事情汇报一下,说这是政治立场问题,千万不要犯了错误,像展翔叔这样的,必须要经过政治审查的。余达不同意,人都在地下禁闭了二十五年了,还要送进监狱?那也太不人道了。余达悄悄到军休所,汇报给展厚叔听,展厚叔说:“别理会杆子,出了事有我,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提那些事,他在余家庄作的孽还嫌不够?”

余达犯难的是,展翔叔的户口已经被杆子叔注销多年,不分口粮怎么能养活了人?展厚叔说:“你堂堂的一个书记,是死尸啊,就分双倍的口粮给他,谁还能怎么的?”

十多年,就这样过来了,余达没有亏着展翔叔,虽然没有户口,口粮一斤也没有短着。这回,不知谁在耳旁吹了什么阴风,逼得老头儿喝卤水上吊?

余达怀疑,这次使坏水的定脱不了余贵,他恶狠狠地看着余贵,又像是自言自语:“人那,心都要长得正当一点儿,老天会报应的,你说是不。”这几年,余贵失去了在展翔婶家里随便进出的机会,感到失落不少,最窝心的,他老惦记着展翔婶的小女儿,怎么想怎么看,这孩子也是我余贵的呀,这老余展翔又是老不死,俺可怎么认闺女?早知这样,当初让他一辈子呆在地窖多好。

余贵脸涨得红红的,反驳余达:“这是什么话,别有点麻烦就惦记着我,合着救人救出罪来啦?”

“打住吧。——你那小九九,是人就能看出来,别白话啦!”余达烦躁,呛白余贵。

余贵的儿子余发祥进屋,分别朝余贵余达喊一声“爹……叔。”

接着发祥就对着余贵的耳朵耳语,说着悄悄话。余贵边听着脸色大变,骂一句:“我**你妈妈,你要作死老子不拦你,滚蛋!“

诗云:水落石出勿怨天,少使心机终无憾。可怜世人难自醒,偏种恶果代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