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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计生小分队的车载着余发娟急速驶进莱阳中心医院,经抢救终算脱险。

大人保住了,无奈孩子已经流产,

二狼早已吓跑,不知去向,发娟寻死觅活,冲着余文明发难:“我这是生第一胎,凭什么逼我做人流,你们一家是不是嫌做伤天害理事儿还不够?”文明说:“那我管不着,反正你没有生育证,就是不在计划之内,要不然怎么叫计划生育?再说了,这事儿又不是我逼你做人流,你不看看那些人是上边的吗?”

“我偏就不信了,狗不叼出干粮,谁知道人家里吃的是什么,没有你这黑芯子,那些人怎么会到我的商店!”发娟咆哮道:“你瞧着,这辈子我跟你没有完……”

“那就随你便,我随时奉陪!”文明也没有好气,把话扔下,匆匆离开。

医院的医生,心理上是向着发娟的,嘱咐她:“稍安勿躁,尽管安心住下,看看这帮活土匪怎样分解下回。”发娟不解,医生解析道:“你们乡里已经送来了医疗费,就让这帮土匪源源不断地往这儿送吧。你在这养上两个月,看看谁草鸡。”

“那……俺家里还有商店呢,搁下了,往后还怎么开门,另外,俺那对象可是个不要命的主儿,等他出车回家,看看这个状况,还不知惹出什么事儿来呢。”

医生笑笑没有说话,出来病房门,余发瑞正在门外蹲着,两人眼神交会,匆匆来到医生办公室,坐定后,发瑞急切地问:“怎么样,表哥?”

原来,这医生正是发瑞媳妇的表哥。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发瑞就得到了消息,他叫上几个兄弟风风火火来到医院,准备找文明算账,恰巧遇上了这位表哥,说明情况后表哥笑了:“这不是瞎胡闹嘛,说话办事应该有一个目的,你采取这种手段,要达到什么目的?”

发瑞挠挠头:“没有什么目的,先出了这一口恶气再说。”

表哥说道:“这样不但出不来气,而且越出越气,到最后说不定还要吃大亏的。”

“那怎么办,就让人这样欺负啦?”发瑞愤愤地说着,朝墙跟狠踢一脚。

表哥笑笑:“这有何难,多在这医院里呆上十天半月,不够他们喝一壶啊?医药费、治疗费、误工费、……末了再给她开一个医嘱证明,让她常年接受治疗……”

发瑞眼睛一亮,呲牙笑:“嗯,就这样定,全赖你了,表哥。”

发瑞回家把计划跟余贵述说,余贵心里敞亮,嘴里却说:“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了。”

这会儿发瑞屁股坐在表哥桌子一角上,思想着下一步的打算,感觉思路特别清晰,越想越有意思,心说原来人生的智慧真是没有止境啊,所谓愚蠢,那都是没人启发的缘故,一旦开启了智慧之门,潜在的能量形成洪流,就会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下来,别坐那,让其他大夫看到多不好。”表哥提醒发瑞一句,继续指点他:“看来你妹妹这边还需要做点工作,但有一条,听说你妹夫性格不太好,回来后你必须稳住他,不要惹事,再怎么说,计划生育是政府倡导并执行的,是大势,不能逆流而动。”

发瑞“跐溜”一下从桌子上溜下来,点着头道:“那……我今天就不进病房了,这边由你办,我回家做一些准备。”

出来医院大门,走不多远,远远看见妹夫急匆匆地往这边走,两只眼睛贼溜溜乱转,他是出车刚回来,进家听说了此事,急着奔医院来了。

妹夫是鲁西人,后山机务站的退伍兵,姓蒋,叫蒋美申,长得五大三粗,胡茬黑厚浓密,三天不刮,就像鞋刷子一样浓密坚硬,人送外号“鞋刷子”,跟发娟刚结婚那阵儿,闹出了不少的乱子,村里人根据他的名字又送一外号“丧门神”,他也不恼,笑呵呵地:“丧门神就丧门神吧,反正是一尊神,咱长成这模样,没叫成鬼就不错了。”

蒋美申在部队学得开车的手艺,跟着白土矿的李老板开车,往鲁西送货,那边是他的老家,正好两不误。最重要的,是李老板看上了他的长相和脾气,比张飞冲,比李逵楞,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畏惧,着实是一个好的保镖。

几年前,李老板一车货在鲁西被人劫了,仅本钱就一万多,做祸是当地的大哥,没人敢惹。李老板郁闷,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蒋美申几经查访,获取了重要信息,那鲁西大哥在莱阳也有生意,火车站储运站附近租了一大片场地,做煤场用。蒋美申连着蹲守煤场多个夜晚,心里生出了道道儿,在得到李老板首肯之后,组织了三辆货车,三台装载机,连夜冲进煤场,明目张胆地装车拉煤,值班看管的老头儿上前问一句,被美申一把拽过来,塞一白条到手里:“老板亲签手谕,煤场立刻转移!”老头儿看看,真是老板的签名,可是谁知道这签名是真是假?再看看美申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唯诺诺地商议:“小哥小哥……俺也是端人家的饭碗,您可不要把俺逼上绝路啊……”

“什么话,与你何干?工资多少你?”

“一月三百,俺在这干了仨月了,还没有领到一分钱呢。”

“给!”美申塞给老头一沓纸币:“一千,拿着走人,你被开除了!”老头儿吓得“哎哎”两声,拔腿就跑,跑不多远又回来,把自己的铺盖卷捆了,用木棍撅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仅那一晚,李老板合同蒋美申,将煤场的一百二十吨煤拉得干干净净。这还不算完,美申又打探消息,在宾馆蹲守多日,但等那鲁西大哥露面,美申和伙伴破门而入,两把刀子直逼大哥咽喉:“您就是大哥?”

“哎哎,哪路的朋友,有话好商量,把刀放下……”大哥大惊失色。

“俺不是大哥,是莱阳的小哥,俺没有钱,但不怕死,大哥您老人家信不?”美申的刀尖在大哥喉上比划着。

“是是是是,都是出来混的,……有得罪兄弟的地方,还请直说。”

“当然直说,莱阳那一车六十吨的白土,大哥不记得了是不?”

“记得记得,不知是兄弟你的,真是不知,我按价付款,付款,有价就行。”大哥心理崩溃,哪里还有劫车时的气势。

“也不贵,俺送的货都是一吨三百,六十吨,三六一万八,对不?”

“对对对对。”大哥忙着取出两沓:“这是两万,兄弟收了,别嫌弃。”

美申收了,刀子却又比划上来:“还有,少一罚十的规矩,大哥知道吧?”

“这这……”大哥为难的表情:“哥手头真是没有那么多啊现在,兄弟能不能……”

“不劳大哥费心了,货场那一百二十吨煤,兄弟已经替您收了,而且还题哥付了值班员的工资。”美申又高高的声调问道:“小弟还算诚实吧?”

大哥的嘴巴咧到了耳根,老半天返不上话,最后只是“哎哎”两声。

临走,美申冲着大哥喝道:“出来混不要紧,在莱阳这地儿,小哥有的是,不信就在全国打听打听,我们不在乎你什么大哥大姐的,你养着混混儿得花钱呢,我们办事,用毛主席老人家的话,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如果不服,下回咱就试试真本事,你信不?”

“哎哎。”

在鲁西一带横行无阻的大哥,就这样栽到了美申手里。后来李老板问美申:“你们也够险的,如果人家死硬到底,你刀子真能下去手?”

“那哪敢啊,不就是心理战吗,大不了打他俩耳刮子,我们俩人不吃亏就算赚了。”

这会儿发瑞见美申像贼一般急匆匆地走,估计不打招呼他是看不到自己的,于是喊一嗓子,美申看到,走了过来。

发瑞问美申:“是刚回来吧,不要着急,这边一切都挺好的。”他的意识里是先把美申稳住,然后找机会把表哥的意思说出来。但美申是急性子,现在连老婆都面没有见到,而且七个月的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流产了,哪顾得听他这些,吼道:“什么挺好的!你们一大家子男人被人欺负倒这地步,还挺好的?”发瑞被堵得说不出话,听他话里的意思,把他和父亲余贵都埋怨到一起了,支吾几声,说道:“事儿反正是出了,一切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你可不许胡来,看看就行,赶快回家,我在外边等你,回家再说。”美申“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

发瑞在外边等了一会儿,琢磨是去还是留,看美申刚才的表情,今天不管说什么,他一定是听不进去的,那“哼”的一声是什么意思?是对我的不屑,还算是答应了我的话?

往前溜达一阵儿,发瑞决定先走,再怎么说美申他也是个妹夫,比自己少的多,谁吃他这套埋怨!

刚走几步,忽听后边有人喊,是美申追上来,喘着气:“别走了,这么远的路,你骑一自行车,多费劲,等着我,我们一起走。”

“还等啊,你啥时走?反正这医院也不用陪床。”

“再怎么我也不能一走了事不是?刚来这一小会儿。”美申说:“我给发娟买点吃的,回头咱出去喝两盅。”

“拉倒吧,吃的由大队和乡里买,你给他们省钱啊?”

美申买了水果送回去,许久的时间,出来,两人来到餐馆,进一小雅间坐定,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美申量大,发瑞跟着喝,两人轮番斟酒,喝一会儿说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色暗淡下来,服务员来催,才悻悻地离开。

两人摇摇晃晃来到医院,发娟见了,生气,骂道:“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在外边喝,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们还要请两台戏唱上三天?”

挨了妹妹的骂,发瑞心里不痛快,挣扎着要走,发娟说道:“跟谁赌气啊,自己家人连话都不能说啦?你们但凡在外边赌气,我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喝到这样还走,走什么走?醒了酒再说。”

“对,我开着车,更不能走,先醒着酒吧。”美申附和着发娟说话。

半夜时分,发瑞从酒中醒来,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喝下两缸子凉水,仍是渴,额头昏昏沉沉,浑身难受。想起被妹妹无辜数落一顿,心里依然无法释怀,推美申两把:“起来起来,我要回家。”

美申朦朦胧胧,看看手表:“半夜了,天亮再走不行?”

“不行!”发瑞腆着脸:“夜里清静,空气也好,走。”

发娟睡着了,美申戳她一把:“喂,我们走了,你好好歇着。”

两人上路,美申开着李老板的“拖鞋”车,很旧的,一路上晃晃悠悠,颠簸起伏,发瑞被颠得晕晕乎乎,肚里不停地翻个儿,嘴里骂着:“什么破路。”一会儿又骂:“什么破车。”一会儿又说道:“不能开稳当一点啊?”

美申说:“是上来酒劲儿了不是?”

“哪里。”发瑞反驳。

车子好不容易走到裤裆湾,下得山谷,发瑞肠胃翻滚,实在受不了,说一声:“停车,我吐。”

下车后“哗哗”大吐不止,车灯下吐了一堆,美申看看,像是拉稀拉出来的薄屎一般,自己的肠胃也受到刺激,酒劲被顶上来,一阵翻腾,“嚯”的一口,饭菜喷出来老远。

两人呕吐干净,方觉肚里舒服许多,砸吧砸吧舌头和嘴唇,仅剩头脑晕晕乎乎了。

“抽一支,再走。”美申掏出香烟,递给发瑞一支,两人蹲在车灯下,闷声抽起烟来。

远处来一灯光,亮亮的,快速地驶到近前,伴着小嘉陵的呜呜声。两人自管蹲在地上抽,眼神瞅着趋近的灯光,小嘉陵从车旁边驶过,正好被他们的车灯照亮了后身,两人看得分明,猛吃一惊:“余文明……?”

骑车的真是文明,不知从那回来的,根本没有在意他们,此时正放慢车速上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美申的眼睛唿地瞪大,和发瑞的眼光碰到一起,嘴里蹦出几个字:“揍!这王八羔子的?”发瑞点头,两人一声没吭,同时唿地跃起,直扑文明而去。

此时文明正在上坡,车速很慢,那小嘉陵本来就是姨夫李竟给的二手货,文明的骑艺又不高,两人很快追上,冷不防美申飞起一脚,文明被踢翻在地,车屁股瞬间跌倒在前边,油门仍“呜呜”地响着。

文明被摔得晕头转向,醒过神一看,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喝一声:“是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揍你个王八**的……”美申骂着,照准文明面门就是一拳,此后再不说话,美申发瑞两人巴掌拳头一齐上,劈头盖脸对着文明落下。

两人打一人,文明瞬间就失去了招架之力,人倏地瘫倒在地上,每人上前狠踢两脚,厉声喝问:“服不服?”

没有回音。

发瑞又踢一脚:“装什么蒜,说话!”

仍然没有声音。

发瑞有点慌,蹲下,试试鼻息,嗷地蹦起:“坏啦,没气了啊?”“啊?”美申也吃惊:“是你这最后一脚弄得……”

“说什么呢!”发瑞嚷一声:“这时候还说这个,他……他早就没有声音了。”美申重新试一下文明的鼻息,站起来摇头:“真死啦?”

“怎么办?”发瑞变了腔调,声音颤颤的。

两人站着沉默一阵,美申擦一把脸上的汗水,瞅一眼他们的“拖鞋”车,下边就是裤裆湾,我哥哥当年摔死的地方,美申问道:“听我的?”

发瑞惊恐地点点头。

两人把嘉陵推下来,美申找一个角度,两人抬起嘉陵,“咣当”一声,仍到了沟底。

回过头来,抬起文明,来到沟底,在离嘉陵不远的前方,放下来,摆弄成匍匐状。美申直起腰来说一声:“行啦,他是车祸,自己摔下去的。”说完眼神看着发瑞,发瑞点点头,“嗯”了一声,眼里透着惊恐。

“走吧。”美申说。

“回家吗?”发瑞问。

“回什么家,回医院去。”美申说道,这时候,他比发瑞要沉着的多。

“拖鞋”车重新调头,慢悠悠地响县城驶去,美申问:“酒醒了没?……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呀。”

车子刚开进医院,瓢泼的大雨倾泻下来。

诗云:冥冥之中有冥冥,善恶自有善恶灵。不是今日种恶果,哪有来日真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