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九章

余贵憋屈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憋屈不是一般的憋屈,两个儿子和大女儿大女婿一起被严打,判了极刑,他的精神确实是崩溃过,多年如丧家之犬,吓得大气不敢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事件本身的记忆已经慢慢的淡化,当年在莱阳轰动一时的惊天大案,并没有给人留下更深刻的感受,他们终是小人物,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而且是刑事犯罪,人们除了年节聚会时闲谈,咂嘴慨叹几句,说上几句“可惜”之类的同情话,或是胡乱猜测,说上几句“斩草除根,未免太狠”,去形容文明父子,便别无他话了。相比较起来,像高埠村原来的一个生产队长,叫着高乃义的,七十年代提拔为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一年后提拔为公社党委副书记,后来又提拔为县委副书记,成为“三不脱”的年轻干部,一路走来,仅仅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年上,高乃义被以贪污腐败罪名收进了监狱,最近传出话来,死了,死在了监狱里面,是因精神崩溃,身体免疫力下降,患上了不治之症。人们对高乃义案件的反响很大,因为高乃义是高埠本乡本土人,大家都认得,莱阳红极一时的政治明星,在台上气宇轩昂指点江山的气质和风度,那可真的是劲道。一度被人们仰视和羡慕的大官,倏尔陨落,人们的慨叹就更多了,大多是叹息高乃义入狱的原因,说他是得意忘形,不知珍惜自己的机遇和良好的工作平台,也叹息他的承受能力,说他不是一个拿得起而放得下的人,终归撑不了大事。农民,事后诸葛亮的颇多,众说纷纭,似乎都有独到的见解和高深见地:“人那,就是不知道自律,好好的铁饭碗,自己给砸碎啦。”有的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更有的说:“说不定高乃义就是权利之争的牺牲品,他一没有根基,二没有人脉,人家本来就瞧不起的泥腿子,如果再不会来事儿,一直以农民的粗劣陋习和低级智商在官场混,一旦站错队,那还不是身败名裂啊,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听着大家的议论,文明害怕了:“是不是命运的原因……?”

刚上台那会儿,认识的那个算命的道士大师,姓周,一直和文明联系着,经过多年进修,技艺也大有了长进,周说:“自古算命问卦者有三,官问刑,富问灾,平民百姓问发财。为官者第一要防的,就是牢狱刑法之灾难,所以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说。富庶财主乡绅之家,衣食无忧,最担心的必是不测天灾和盗匪之患,遇则轻者倾家荡产,重者丢掉性命,祖代家业毁于一旦。平民百姓穷苦人家,所忧所虑无非是天天期盼进钱进粮,一家老少冷暖温饱问题,所有心思都在发财上面。人如果违背了以上三条原则,你当了大官,还去念念不忘发财之道,那定是死期不远了。”

周大师的话精辟,文明很愿意接受,所以关于成立队伍到烟台那边施工的问题,他欣然接受了周大师的指点,没有亲自带队去烟台,而是挂了一个副职的虚衔,主要负责从余家庄向队伍里输送劳力人员。那边的余洋看看没有了办法,又舍不得放弃了这极有前景的项目,主动办理了“内退”手续,专门负责起工程队的工作来。余洋本身是内行,轻车熟路,加之办事认真,人脉路广,三年下来,积累下了丰厚的第一桶金,以不菲的实力中标参入了若干大项目的建设。人马渐壮,并且初涉房地产领域,公司规模也日益展现出来。公司发展壮大,文明个人也理所当然地赚到了很多的实惠,比如人员去留,余家庄这一部分,都由文明说了算,年轻人读完书没有考上大学的,那个愿意窝在山沟拉弯弯铁?找文明进公司,送个千儿八百的都感觉拿不出手。文明还有一份更好的待遇,就是余洋把他算作了标准股东之一,年年享受着分红的权利。文明很庆幸,多亏当初没有亲自带队去烟台,想想自己的庄户孙半拉子脑瓜,怎能和余洋相比,说不定早就把队伍带垮了,哪还会有今日的景气?

余贵的气愤却越来越大,家庭搞成这般的狼狈模样,很多的原因都和余达爷们有着直接的关系,当年余达的孩子们跟大家读一样的书,却能进学校教书,大伙眼巴巴地看着,只能是干咽气儿,为了缩小差距,余贵爷儿几个把村里的机械和商店,凡是值钱的东西都先抢先占领了,谁曾想出来文明这不要命的主儿,楞是一步步逼良为娼逼民为寇,害得我余贵家破人亡。前几年实在没有办法了,余贵曾跑到展翔婶的小女儿余清那里,非要余清认他为爹,心想如果认了,定能从余洋哪里得些好处,结果被人家两口子骂了出来,差点挨揍到身上,人却反而丢大了。

展男去世前期那阵,本来已经策划好了,要联名告文明收取宅基地款项占为己有,告他的贪污罪,他先后联络了余超余越哥俩,以及他们的儿子和其他户数共十几家,结果被会计到场把事情全给弄砸了,会计说,钱收了不假,但绝对的是入了村里的收支大账的,不信可以查账,一瓢冷水浇下,大伙都泄了气,会计是和文明一个鼻孔出气的,谁看不出来啊,村里的账还不是任由他们的笔头划拉吗?

高乃义的东窗事发,余贵看到了扳倒文明的机会,做过市委领导的高乃义,那有多风光啊,如今说倒就倒了,你余文明有几颗脑袋,多大的神通?

余贵把当初的那班人又串连起来,另外,凡是在村里和余达文明有过矛盾和过节的,都做了联系,有二十多户,连续开了五次老鼠会,统一了思想。余贵年纪大了,这次由小娟亲自牵头,具体告发事项,主要是关于烟台的地产公司的问题,当初说是以村里的名义成立的工程队,怎么这会儿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文明和余洋自家的公司啦?进去一个人必须缴纳几千元甚至上万的保证金,还美其名说是入股基金,分红用。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给谁分过红?文明把村里的当成自家的,把自家的当成了村里的,卖宅基地,由原来的四五千元一个变成了现在的两三万元一个,统统被文明揣进腰包,这笔账该怎么算?

余贵凭自己几多年的观察,预测到大凡社会到了一定的程度,都要重新洗牌一次甚至多次,这次,也该轮到文明头上了。但唯一的欠缺,就是他们这帮人只知道一个大概,对具体明细事项毫不知情,若是一次扳不倒文明,被他得手,疯狂反扑,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余贵领教过文明的厉害,一家人家破人亡的结局,不正是这小子使得手段?可是如果此仇不报,还是我余贵吗?将来怎么进余氏老茔去见列祖列宗!

小娟几个人出了一个主意,如要做到万无一失,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给文明来个釜底抽薪。

余贵纳闷,摸着头皮:“怎么抽?”

“会计,只要他能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事儿就成功了一半。”小娟板着脸,表情凝重。

小娟主意一定,便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一步。

……她把会计真的请到自己家里来了。

夜色深沉,小娟家里,会计已经喝得七分醉意。

自天一擦黑,他就应小娟的邀请,来到她家,端上了酒菜,分别接受了余贵和小娟的谢意,说是一个村里这么多年,受到会计不少的照顾。会计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虚情假意,但只不知其真实用意是什么,虚意应承着,等待着他们的下文。

酒自然喝得不少,这些年,文明事多,抽不开身,会计代替文明接受大家的请托,不在少数,也就成了习惯:“有请必到,喝足吃饱,嘴角一抹,事往上交。”每次吃饱喝足,回去后原原本本和文明做汇报,管他怎么答复呢!常了,都了解了会计的习性,说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余贵不知什么时候溜掉,可能是喝得有点高,他的量,比年轻时差了一大截,和天天在酒里泡着的会计比起来,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叔……”小娟端起酒杯,身体挪上前:“敬您一个……”

会计身体本能地向后闪一下,一仰脖,干了,“不早了,我也……回去了。”说着,挪动身体下炕。

“叔叔……”小娟手里的杯子又斟满了酒,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会计,脸蛋凑上来,近乎贴到会计的脸上,由于酒精的作用,呼吸粗粗,急促而且剧烈,……会计脸腮已经感觉到一阵阵热浪,心说幸亏都喝酒了,不然谁能受得了她这浓浓的酒气,他感觉小娟起伏的胸脯,已经触到了他的身体,很不自在地向后又闪了一下,浑身麻酥酥的,心说你可别……,这样的场合,我见到的多着呢。

小娟哪里肯依,一来是酒精的作用,二来这事本就是来她今晚的终极目的,三十出头的女人,风韵正当时,搞不定一个庄稼汉,那不是奇了怪啦?小娟伸出双臂,勾住会计的脖子,整个前胸靠了上去……

此时会计正坐到炕沿儿,小娟站在地上,居高临下,会计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脸颊已经死死地被埋进了小娟酥软的胸间,他想动一动,发现小娟的手臂抱得更紧,他无力反抗,灵魂已经飘飘然升起,身体火辣辣发热,嘴里咕噜一句:“娟,不……论辈分……我是你叔叔!”

“什么年代啦,若要好,没老少……”小娟动情的声音,很低,一字一顿。“不,不行小娟……”

“什么不行?天天做正人君子,伪装自己,累不累啊。为什么不能放纵自己一回,也算是做了一回的人……”

炕上的酒菜,被有情中无情地弄翻……

不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最后,小娟哭了,像一只受伤的海豚:“叔叔,您说实话,俺们一家,真是那么可恨吗?”

会计摇摇头。

“何苦要赶尽杀绝?你看看他们现在的作为,胜过当年我爹我哥几倍,不可恨吗?”

出来小娟家门,会计仍感觉头重脚轻,扶墙沿街踉踉跄跄地走着,心里乱糟糟,“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会计脑袋激灵一下,一种羞愧和尴尬袭来,手掌不停地拍打着脑门,心里骂:“混账混账,不做人啦,不做人啦?这可怎么是好!”他努力回忆一下,是不是答应了小娟的什么要求?想了起来,是要村里的收支账底来着,好像是答应了……真的是答应了,不然人家凭什么和你……

剜心切腹之痛。

会计从小娟家出来几分钟,就遭受到心灵上的折磨。

回到家里,会计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手脚失控,乱抓乱舞,女人心细,发现他的反常,询问缘由,他死活不说,女人说道:“半辈子了,我还不知你几斤几两?心里藏不住事的主儿,你不说说,怎么为你破解,想闷在肚里憋死啊?”

“不是,没有。”

“什么没有,就是犯了王法,有我和你一起顶着呢。”

多好的女人啊,结婚多年来,哪一项不是她背后默默地支持着,自己虽是读书无数,可终是纸上谈兵,一遇大事便没了主张,每回都是她,临阵不乱,一直坚持坚守,坚决地默默地站在余达一边,十年了,余家庄纷纭变幻不断,自己却一直处于不败之地,那一样不是妻子的坚守?人送我的外号“狐狸”,这不正说明是心眼儿多吗,可是他们那里知道是我老婆的心机啊,今晚……今晚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女人,怎么就做出了那样龌蹉的事来,这一把年纪,今后还怎么做人。

女人的和风细雨,会计感动了。

他“呜呜”地哭起来,叫一声:“老婆,我真的是犯错误了,呜呜……”

听了他的供述,女人惊呆了。

看着眼前这个貌似老实的男人,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一辈子维她命是从的男人,竟会做出这等事情,做了就做了吧,抬起屁股就反悔,而且还回家和老婆原原本本地如实告知。是的,我希望他的诚实,但是希望她对女人忠诚的诚实,他……他这算是什么事!

女人气得想哭,却哭不出来,骂:“你这是……犯错误吗,这是犯天条,五马分尸,天打五雷轰。”

会计吓得像是捏死了一样,大气不敢出,既然坦白了,心里倒也舒坦多了。女人一边骂着,分析一下,问道:“你答应那小妖精的,准备怎么办?”

会计不知所措,瞪着眼珠直愣愣地瞅着女人,心说要是知道怎么办还和你来交代啊?

女人深思一会儿,说道:“行了,你不动声色,权当啥也没有发生过,哑巴掉,一切有我来。”

会计连续“嗯嗯嗯”地答应。

女人又骂一句:“哑巴被驴**了,吃了这个闷亏吧你…………这是什么世道!”是骂小娟的,会计听得出。

诗云:由来机关算不尽,代代流传成基因。尔虞我诈属本性,说破天数莫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