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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小娟之所以坚决公开与文明作对,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主要是确认了即将海选村级组织的消息,所以准备放手一搏,和文明较量一番。小娟认为,余达父子两代人在村里主政几十年,跋扈作风已经到了无可容忍的地步,如果海选,战胜余文明肯定是易于反掌,这是余家庄改朝换代的天赐良机,怎么可以轻易错过。实质上当时周围的村庄基本都是这种情况,牵扯到私人恩怨家族情仇而争权夺利的居多,这是几十年农村行政的畸形爆发,人人都跃跃欲试,一显身手,一没有受过政治教育,二没有受过素质培训,真心为民者,几乎没有。

余秀反感此事,和小娟谈了一个整天,坚决阻止她参入余家庄村集体的事情,最后只勉强把小娟的情绪稳定下来。

余秀的底线是:“若要回余家庄,你必须先辞去现职。”

小娟犹豫了,当真辞去了现在的工作,哪里还有回村的本钱,眼下的威信,不正是赖着现在身上兼的这点职务?

傍晚,小娟接到余超电话,他大哥余越的瓦房被风刮光了瓦,天上正下着雨呢,问小娟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

小娟往窗外看看,真是下起了大雨,她望着余秀的脸道:“老姑您看啊,这事儿人家找到我这儿,管还是不管。”

余秀道:“回电话,让他找文明,文明是村里的负责人嘛。”

“老姑啊,你听听外边这风、这雨……,他余文明能从烟台回来管这事儿?”小娟着急的表情。

“……村里还会有其他的人负责,你稍安勿躁吧。”

“您是不知,……换别人都行,但是偏这余越是求不得文明的。”小娟嘟嘟囔

囔,走到窗前看,风雨拍打着窗户“哗啦啦”响,急了,说道:“不行,我电话打回去,让他们先搬出去可以吧。”

余秀心里也是纳闷:“这风也怪了,怎么偏偏就刮了老余超叔的房子?”

风是莱阳的一大特色,立春以后的狂风,一般都达要到顶级,呼天号地,飞沙走石,连着刮上三五天也并不稀奇,常常刮得人心焦烦躁,但连带着暴雨一起到来,并不多见。

老人儿说“春风不刮,萌芽不发”,多半是趋于对自然的无奈,心里自我安慰罢了。

早前年间,每到这个季节,村里小不了有多幢房屋的茅草要被大风掀得干干净净,那房屋脊背上没了茅草,像是女人脱光了衣服,光溜溜的,煞是难看。说不上哪一会儿就上来了大雨,就更抓瞎了,青黄不接到哪了弄茅草?东家借西家求,借来茅草再求人披上房子,前后忙活两三天的功夫,那时候的春风夏雨,可真是够人们头痛一番的。

遇上连阴雨天,石砌泥磊的院墙和房墙,半夜里“轰隆”一声就坍塌一堆,天青以后又是一场忙活。

余越的父亲当年就是做泥瓦匠和披房匠的,那时人们都穷得见底,但凡能凑合的,谁愿意请“匠”字辈的人干活,所以,一年也吃不上几顿“手艺饭”。那一年雨多,连着十天不开天儿,父亲守着俩不大的儿子躺在炕上,饿着肚皮听着外边的风雨声,心里默默地祷告:“老天爷,再多下些吧,倒塌一家的院墙也好啊,那我就可以带着孩儿们去吃一个饱饭了……”

“轰轰隆隆……”

果然是院墙倒塌的声音,老父亲心里一喜,一骨碌从炕上爬起:“嘻嘻,嘻嘻……,这回咱爷们可有吃的了啦,超儿,快出门看看,是谁家的院墙倒了?”

余超余越哥俩也喜,心说跟着爹爹,到哪一家砌墙不得吃上几天带肉的好饭?出得房门,哥俩惊呆了,原来是自己家的院墙倒得一塌糊涂,急忙忙地回屋报信:“爹,是咱自家的院墙塌啦。”

老子听了,心里失落,哀嚎:“天哪,咱们自家的倒了,……那可吃着什么干活呀……”

后来大伙说笑,都说就应该先让他们的院墙倒掉,谁让他们老爷子有砌墙的手艺呢,这叫老天公平。

余越的老爷子临终的时候,是1960年代,为了不让儿子们有后顾之忧,将自家的房子的茅草扒拉下来,换上了红一色的新式瓦屋面,那可是余家庄的第一户,在那当时,谁能买得起换的起?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能想到,严严密密的近四十年的老屋,会被大风吹翻了屋面。

“看来真是世道变了,一切都变,啥事都不按套路来,好像有什么前兆吧?”电话里,余越激动地跟小娟说,听得出是忧心忡忡的声音。

“什么前兆后兆的,别胡思乱想,先搬到安全地儿住下,再怎么也得天气好了以后再说,现在冒着风雨没有办法不是。”小娟安慰余越。

小娟心里盘算,现在这节骨眼儿,无论如何不能丢了余超余越,这是基本盘。而事实上,余超余越老哥俩,一直以来也总是主动扯住余小娟不放手的。

他们哥俩都和文明有着不可调和过节,如从根儿算起,也不下十几年的事儿了。

那年村里的收入不错,村里孩子们升学呀不错,文明一高兴,颁布出一条规定:凡是考出大中专院校的本村子弟,一律每人发放一万元的奖励。政策就是针对村两委几个的孩子制定的,因为那年村干部的孩子们有多个考取了大学。一万元在当时可是不少的钱,那时念大学属公费,这一万元足够资助一个孩子读完大学的。

来年春天,余越的小女儿参加中考,遇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参加高中升学考试,二是直接报考中专。当时的形势是,读高中就意味着仍要苦读三年,三年后高考结果是个未知数,考中专意味着学籍终结,不能复读,不能考高中。那时的农家子弟,都以跳出农门为第一目标,因此尖子学生纷纷报考中专。但其结果是人满为患,好学生纷纷都要报考中专,为了平衡生源,有关部门有采取措施,严格控制“中专”的报名,结果又是适得其反,越控制,大家反而觉得神秘,想尽一切办法往里面钻。因此又出现了问题,有关系和通门路的农村干部,本身子女学习成绩不好,考学无望的,都纷纷巧取名额,再卖给他人,从中谋取利益。

余越的小女儿,正是在这种形势下,花几百元买了他人的报名资格,考取了一个中等专业学校,也算圆了大学梦,跳出了农门。

接下来,因为考试资格是冒名顶替,升入新学校以后,不得不改名换姓,从此以后,终生使用假名字。这种事在当时相当普遍,作为考生,无论是参加考试和考试的成绩,都是真实有效的,但只是由于姓名做了改动,以致前几年各地新闻过分渲染,说成是冒名顶替上大学,并开除了不少事业正当的人员,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余越这边,当初是因为那一万元的奖金,和文明闹得不可开交,文明死活不给,余越偏偏上来了死脑筋,非要奖金不可。最后文明火了,要告发余越的小女儿冒名考试,多亏这女孩机灵,到文明哪里苦苦哀求,才算躲过了一劫。从此以后两家便疙疙瘩瘩,像是中了仇恨一般。

这些年余越哥俩和文明交往的苦苦巴巴,疙疙瘩瘩的,在村里办事不方便,早就眼巴着出来小娟这么个人,这会儿看到余家庄终于出来一个敢说“不”字的,小娟不仅在余秀公司搞得风生水起,在村里也大有比肩文明的势头,余超余越哪里还能坐得住,欣喜若狂,心甘情愿地贴上来。

他们暗地里密谋妥当,这次选举,竭尽全力,势在必得,将来把余文明赶出余家庄。

雨还没有停,余秀还没来得及回转,余越就一个人急匆匆冒雨进城,突然出现在小娟面前。

余秀和小娟同时吃一惊:“什么事儿,这样急着冒雨跑来?”

“大事……大事……”余越冻得嘴唇发紫,身体颤抖。

“不就是房子吗,说好了,天气转好就修,那老房子,全部塌了有何妨,值得您这样风风火火啊?”小娟道。

余越神情慌乱,磕磕巴巴:“房子事小……事小……”

“还有大事?你能有什么大事啊,说。”余秀说。

余越哭咧咧地:“啊呀呀,大事不好了啊,文明知道了我参入了上访,直接打来了电话,说……说要告发小女儿当年考学的事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现在?”

小娟愤怒道:“还有这事,拿着过期的鸡毛当令箭,看来真是坐不住啦。”看余秀一眼,缓和一下口气说话:“老姑啊,你也看到了,这不是官逼民反吗,他余文明?”

见余越一直耷拉着脑袋,小娟安慰:“这事儿早就是老黄历了,没有任何的毛病,让他搞去。现在我只是想……”她看看沉默中的余秀,止住了话语。

“想说什么?”余秀问。

小娟没有马上回答。

她陷于了沉思,最近社会上对村委会选举已经传得纷纷攘攘,怎样才能让老姑同意我回村参选呢?

诗云:过眼烟云当成真,迷杀过客寡自身。胸涌翻云覆雨事,肚里自娱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