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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形势突变 1.胜利喜悦

(1945年8月15日,浙东梁弄•上虞丰惠)

1945年8月15日对中国人民来说是永世难忘的,因为日本鬼子投降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对于曾经饱受苦难的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可想而知的。因为从此以后,那把悬在中国人头顶上的明晃晃的刺刀折断了,那野兽般踩踏在中国大地上的铁蹄声消失了。因此,用“狂欢”来形容这个原本很普通的日子,可能是最贴切不过的。

浙东游击纵队司令何克希是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之一,8月11日,他正在上虞章家埠召开一个总结歼灭匪顽田岫山的会议,会议开始不久,就从福建地下党的电台中收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次日,根据延安朱德总司令8月10日24时发布的命令,何克希便以浙东游击纵队司令的名义,分别致函日军驻杭州第6军司令官、驻宁波第6二旅团长及余姚县县长等,向他们及附近日伪军、伪政权发出最后通牒:“一切接到本通牒后的敌军与伪军伪政权,如拒绝投降缴械与反正,本军决采取严厉惩罚坚决予以消灭。”

两天后,即8月15日一早,会议仍在进行中,此时,司令部机要参谋突然神色喜悦地推门进来,在何克希的耳旁嘀咕了几句,何克希似乎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便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机要参谋又俯下身去复述了一遍:“我们从福建地下党的电台收到消息,日本鬼子向全世界正式宣布:投降了,就在今天。”可能是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也可能是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早点告诉在座的与会者,因此这一次,他把说话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没料还未待何克希发话,整个会场顿时就像火星落在干柴上一样,立即燃烧了起来,这些与会的领导们,这一次似乎要公然违反纪律了,他们纷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喊着:“啊,胜利啦,终于胜利啦!”“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有几个支队领导则离开了座位,兴奋地在会场中间不停地走动,他们最大幅度地咧开嘴巴,见着谁,就与谁说话,见着谁,就对着谁大笑。

与面前这些有些失态的下属比,司令员何克希和坐在他旁边的政委谭启龙则相对要沉稳一些,尽管他们也在开心地笑着,但在消息未经证实前,他们还不能表现出过度的兴奋。会议看来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何克希与谭启龙商量了一下,便宣布:暂时休会,做好准备,接受鬼子的投降。

谁知散会后不久,日寇投降的正式消息就传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走漏”了风声,总之,在正式的消息传来没多久,也许最多也就几分钟,人们好像早已做好了准备似的敲起了铜锣,没有铜锣的就敲起了洗脸的铜脸盆,没有铜脸盆的就干脆敲起了搪瓷盆。总之,只要是能够发出声响的东西,大家都拿来敲。尽管敲击的器物不一样,但呼喊的口号几乎是相同的:“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胜利了,胜利了!”

相比之下,这一天,时任余上县县长张光的消息来源,似乎要稍稍迟缓了一些,那天,余上县正在召开一个区委书记会议,部署对日伪的反抢粮工作,突然有人前来报告,说有30多个鬼子窜到五车堰来抢掠,被我余上特务营包围,敌人占据一幢大楼房正在顽抗,余上特务营决定消灭它。张光得报后十分高兴,便要求各区委书记迅即返回,动员民众给参战的余上特务营送水、送饭、抬伤员,他自己在部署完工作后则迅即回到县委所在地——临山夏家,准备亲自去五车堰落实支前的事。没料他还未跨进县政府的大门口,里面就奔出一个人来,见到张光,不由分说抓住他的双肩,边拼命摇动、边大声叫着:“鬼子投降了,张县长,鬼子投降了——”,被弄懵了地张光定睛一看,原来这人是县财经科科长陈平之,便大声说:“你再说一遍,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张县长,真的,不信你去问林参谋,是林参谋送捷报过来的。”陈平之大声说。张光一听,便呼的一声,奔进了县政府大门,这时,刚刚闻讯的县政府的所有工作人员:领导、女会计、办事员等也都从办公室冲出来,大家聚集在院子里,大声欢叫着:“日本鬼子投降啦,日本鬼子投降了!”

在县政府的办公室,张光见到了前来送捷报的林一新参谋,便大声问:“林参谋,是真的吗?”还没容林一新回答,旁边一位女同志就抢着把一张印刷品递到了张光的面前,笑着说:“这还有假!”张光取过印刷品一看,只见上面印着“捷报”两个大红字,大红字下面是一行小红字,写着:“日本政府于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终于胜利了,”张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凳子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欢快突然弥漫了他的全身,这时候,他真想跑到院子里与同志们一起去呼喊、去庆祝。对每一个饱受苦难的中国人来说,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而几乎在同时,离余上县政府所在地约数十里远的南山县,听到日寇投降消息的人们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大声呼喊,连一向沉稳的左溪乡乡长朱南山也情不自禁地在门口扭起了秧歌舞,尽管他的舞姿是笨拙的,身板是僵硬的,甚至连舞步也是凌乱的,但当一个巨大的喜讯从天而降时,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是被许可的、是可以理解的。包括有人突然之间的大喊和大哭,甚至由此产生的一些异常的举动。有一个女同志,开始也与大家一样,开心地笑着,突然,她跪到了地上,边哭边喊边磕头:烈士们,你们听到了吗?鬼子投降了,鬼子投降了,你们安息吧。

后来成为浙江省政协副主席的朱之光那天也在场,他当时是浙东根据地的南山县县长,为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南山县委当即决定要在南庙大沙滩召开一个万人庆祝会。是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人们兴高采烈载歌载舞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沙滩,人们或走路,或乘船,或坐牛车和独轮车,那滚滚的人流,就像一条条扯不断的线,不断地向着大沙滩延伸。有一个八十几岁的老汉,被几个壮汉用竹榻抬着,有人说,他是位烈属,儿子在与鬼子作战时牺牲了,听说鬼子投降了,他一定要来参加这个庆祝会。

朱之光后来回忆说,在那天参加庆祝会的人群中,有两拨人最醒目,一是妇女和姑娘,二是民兵。自从鬼子侵占浙东后,天生爱美的女性就再也不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了,岂止是不敢穿,她们恨不能要把自己弄得更丑更难看,有时见鬼子兵和和平军来了,她们有的就抓起草木灰、泥巴甚至牛粪之类的脏物往脸上和身上抹,总之要把自己弄得越脏越丑越老就感到越安全。这种残忍的人性压抑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释放,于是,那被重重地压的箱子底下已经有了霉味的花衣裳被重新取出来,久违了的对美的追求就像拨云见日般的复苏了。在这次由数万人参加的庆祝大会上,穿红着绿的女性穿行在涌动的人群中,为把这次大会的气氛推向高潮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再就是与会的民兵,浙东革命根据地的民兵可了不得,在整个抗战期间,他们为战争胜利做出的贡献可以说壮丽夺目、光辉灿烂。可以这么说,在奠定1945年8月15日这个伟大日子的基座上,由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铸成的一块砖。

与其他根据地的民兵差不多,浙东根据地的民兵使用的武器是低劣的,从大沙滩一角用门板搭就的主席台上望下去,那些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明晃晃光泽的器具就是民兵们手中的武器,它们是大刀、长矛、铁耙、猎枪、梭镖、斧头、柴刀、“漏底棺材”(根据地群众对没有托底板的旧式步枪的戏称)及少量的土枪,而民兵们最引以为豪的是一尊檀树炮,这檀树炮是民兵们用从山上砍来的一根大檀树做的:他们将其剖成两半,掏空内膛,然后用铁圈加以箍紧。在后来攻打余姚城内的敌碉堡时,这檀树炮曾立下大功,给敌人以极大震慑和杀伤。因此,当这尊乌黑铮亮的檀树炮被民兵们抬进会场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许多人都涌上来,想摸一摸这尊令敌人胆战心惊的檀树炮,从而使充满着激情和亢奋的会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朱之光那天以南山县县长的身份在大会上讲了话,尽管当时并没有麦克风,但面对数万人的大会场,他却讲得很轻松,为什么?因为会场非常安静,秩序也非常好,没有人走动,没有人讲话,甚至连咳嗽声也很少,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都听说鬼子投降了,但他们更希望从一位县长的口中听到这个惊天的消息。

操着浓重浙东方言的朱之光那天讲得很多,尽管严重的肺结核病让他在说话时感到十分吃力,又不停地狂咳,但在胜利的喜悦面前、在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声浪中,最严重的病痛,也退避三舍了。

不过,这期间也发生了一个可能会酿成严重后果的小插曲,这是由朱之光讲的一则笑话引起的,或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也可能是被台下民众的激情所鼓动,朱之光那天说着说着就开起了玩笑:“现在我们胜利了,敌人投降了,我们去余姚城里的三阳饭店吃小壶老酒好不好?”三阳饭店地处姚江边上,是余姚城里一片有名的老字号饭店,它始办于清咸丰五年,饭店的名字取于“三阳开泰”这句吉祥话。三阳饭店有几道有名的余姚特色菜,如姚式三鲜、雪菜黄鱼各吃、小米梅花参各吃等,半斤装的绍兴小壶酒(亦叫酒壶,是旧时宁绍一带的酒肆温黄酒用的器皿,用锡打制,壶底大,壶嘴长而细,像白鹤之颈,便于在开水中汤热并保温)是这家酒店的招牌酒。朱之光以前曾去喝过这种酒,确实很不错,不仅醇、香,而且糯。凡余姚人大都知道这饭店,也都知道饭店里的这种原浆小壶酒。

然而,说原浆小壶酒好本身没问题,但在这个时候鼓动大家去三阳饭店喝这种酒,就有点冒险了,为什么?因为余姚城里这时候还被鬼子和伪军占领着。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真正投降,说到底,他们是不肯向新四军投降。这时候,台下的民众如果兴冲冲地闯进去,那后果是难以设想的。

朱之光很快就感到自己失言了,他连忙大声更正着自己刚才的话:“大家别动,我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去三阳饭店喝那原浆小壶酒。”然而,早已被胜利的激情激荡着的台下民众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了,整个会场的气氛已被他刚才的那句话鼓动起来,所有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开始转身,欢呼着,高唱着,雀跃着,像潮水般地向余姚城涌去。自知问题严重的朱之光这时已从台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队伍的前面,他想挡住这滚滚的人流,然而,在山洪崩泻般朝城里涌去的民众面前,朱之光势单力薄,无能为力。最后,他只好跑到余姚城下的最良桥头,双手叉腰,站在桥的中间,在他的后面,余姚城近在咫尺,朱之光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情绪激动的民众越过这桥半步了。

抬着檀树大炮威风凛凛地向余姚城挺进的民兵先头部队终于在最良桥一侧停下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县长朱之光正站在桥的中间,那张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圆脸,这会儿变得十分严肃甚至严厉:“同志们,回去吧,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攻城受降是主力部队的事,我们实力不够,不能盲动”。朱之光挥舞着手大声朝桥一侧的民兵们喊。

刚才还喊声震天的队伍顿时便安静了下来,民兵们认为朱县长说得有道理,只是有一肚皮怒气需要出,便说:“朱县长,我们听你的,不进城了,可我们有檀树大炮,轰它一下,吓吓鬼子也好。”说话时,早有几个民兵将檀树大炮架起来,对着朱之光身后的余姚城城墙,装入铁砂、石子及炸药,有个叫阿水的民兵取出洋火,点燃了引信,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砂、石子等从炮膛中像天女散花般飞出,射向余姚城墙下。众人正要欢呼,有人便大叫起来:“不好了,阿水受伤了。”朱之光一听,连忙跑过去一看,只见阿水已倒在地上,原来他是被檀树炮的后坐力震倒的,强大的震力使他的肺部受了伤,而且还吐了血。朱之光见状,连忙叫人把阿水抬到南庙的部队医院去救治。阿水被抬走后,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场面便渐渐冷静了下来,一些已涌到余姚城下的民兵也回去了,只有少数几个民兵还不解恨,便端着土枪、长铳对着城墙又放了几枪,边放边大喊:“日本鬼子,快快投降啊!”而此时朱之光还不知道,就当他在最良桥上力阻民兵进城时,另有几个民兵已悄悄离开了队伍,去南庙找汉奸伪乡长史久敖算账去了,他们到了史家后,不仅砸烂了史家的全部家当,还把他家酿的几十缸老酒也全部打破,香气四溢的老酒流得遍地都是,连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