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宝山改变了要调回城的主意,这是他得知马小云患绝症,又看到曹丽华不顾一切地去医院看望马小云和他的那一瞬间改变主意的。他认为马小云对自己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把妻子马小云接回家之后,专门请了一位能干的女保姆来精心侍奉,还把岳母接来陪伴着小云,他才脱身回乡上班。
曹丽华看到胡宝山时暗吃一惊,她说:“你瘦多了。”
“陪一个将要不久于人世的病人,无论从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一种折磨,哪有不瘦的!”胡宝山情绪仍很低落。
曹丽华极关切地询问了马小云出院后的病情。胡宝山详细地说给她听,听到辛酸处自然有些伤感,曹丽华眼里便充满泪水。
“我们谈谈下步工作吧,浇小麦前要召开一次会议,乡里有关领导和村社干部都参加,重点布置浇小麦的具体工作。还有,这两天县农行院琳他们要下来再次考察,咱们得去瓜子厂具体安排一下,对啦,庄银梅这一走,瓜子厂缺下了会计,你是咋安排的?”胡宝山问。
曹丽华说:“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是否可以让乡财政的会计来代管,这样可以控制乔玉春,避免他犯经济上的错误。”
“咱俩想一起啦。”胡宝山笑道:“昨天夜里菅书记把电话打到我家里,谈了些乔玉春出事的事,他表扬乡里处理得好。”
“是吗?菅书记对乔玉春的事这么上心?”曹丽华这时才更加相信胡宝山在呼市对她讲的那番话了。
“是呀,瓜子厂是个敏感区,据说有人把乔玉春的事捅到肖树森那里去了,肖树森想从这里掏出点东西,而菅长英又怕这里出了岔子,反复追问我,乔玉春是不是有经济问题,他说如果真有问题的话,要严肃处理,不许姑息。我没有任何凭据,只能说没有,唉!咱们真是耗子钻到风箱里了——两头受气。”胡宝山既感棘手又感气愤。
曹丽华认真地说:“我们俩这么遮遮掩掩的,将来会不会酿成更大的祸害。”
胡宝山低头想想说:“所以,我们要马上对瓜子厂进行技改扩建,扩建后的瓜子厂至少每年可为乡财政盈利三十万元,三年便可把投入以及亏损部分全部补上,只要瓜子厂运转起来,这样那样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倘若不搞技改,不扩建,瓜子厂就意味着下马,就有四十至五十万的亏空无法补上,银行的贷款还不住地下着儿子,更严重的是,一时有人借题发挥,拿咱瓜子厂开刀,其结果就会不堪设想。噢,对了,肖树森县长是不是问过你瓜子厂的事?”
“呵,你的消息真灵通,才回来几天就了解这么多啦!”曹丽华说。
“这么敏感的事,随时有人向我汇报的,他找你谈了些什么?丽华,如果方便的话,我请你谈谈具体情况,因为这关系重大。”胡宝山掏出一盒高级香烟,很笨拙地剔开封口,抽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到处找打火机,好容易才从身后衣服架上的衣兜里翻出一个红色液体打火机。他揿着打火机,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白色的烟雾便从口里吸入,从鼻孔里钻出来,丝丝缕缕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头部。
“咋抽起烟来啦?”曹丽华疑惑不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胡宝山。
“在医院学的,烦闷惆怅得不行,陪床的男人们都送我烟抽,刚开始想解闷,谁知就抽上瘾了。”胡宝山边说边弹掉了烟灰。
“对身体不好,戒了哇。”曹丽华说:“刚抽开还好戒点儿,抽时间长了就不好戒了。”
“等情绪好了再戒吧,这两天一闭眼就是白色的病床,输液管,穿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还有小云那双忧郁的目光,每当这时我就用抽烟驱赶惆怅来打发时光。”
曹丽华低声说:“你对小云的感情太深了。”
“是啊!六年的朝夕相处,我们没红过一次脸,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为支持我的工作她独揽家务任劳任怨,可如今……唉!我对不起她呀!”胡宝山说罢使劲抽一口烟,吐出很浓很浓的烟雾。
“宝山,你应当在家好好陪她才是,为什么这么急着上班,乡里重大事情我会请示你的,一般小事我是可以处理的。”曹丽华抿口茶后抬头望着胡宝山的面部表情,
胡宝山叹口气说:“丽华,我何尝不想陪她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可是,乔玉春的事惊动了县领导,他们把目光盯在了这里,咱们没有较好的对策的话,牵扯到菅书记和肖县长的矛盾上,会出大问题的,到那时咱们的工作要被人家否决,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我能坐得稳吗。我知道你处理得好乡里的事情,但在这个问题上,你不如我了解情况,有人会随时钻空子的。”
“咱瓜子厂成导火索了,咋牵扯这么大的问题。”曹丽华诧异地问。
“所以不能让它引爆。”
曹丽华说:“我就纳闷,县里的党政一把手,咋就老扯皮?”
“这问题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明白的,有的人是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着想,坚持原则,也有的人有时有点私心杂念。党政分家后,本来是各管一摊,但实际上互相交叉,有些事很难区别该谁管。何况,县长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和书记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这也是正常的。乡里也一样,比如在乔玉春这件事上,如果不是咱们俩这种关系,换一个人的话,就会出现矛盾,侯三对乔玉春就有看法,为此他也和我争吵过,我知道他也和肖县长说过,这类矛盾随时都会发生,我们关键是要为党和人民的利益着想,不是谋私,即使出现矛盾也是合乎常情的。”
两人正谈到这里,院里开进一辆小轿车,他们抬头透过玻璃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几乎是同时说道:“肖县长来啦!”
胡宝山悄声说:“记住丽华,我们的口径要一样,瓜子厂没问题,乔玉春个人问题已经处理,不能让县长插手这件事。”
“我明白,走哇,出去迎接一下哇,要不他会不高兴的。”曹丽华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拉门走出胡宝山的办公室。胡宝山紧随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向门外走去。
肖树森县长和县人大主任苗大明从车里钻出来时,胡宝山和曹丽华已经走到车前。
“肖县长,苗主任,你们来啦!”胡宝山笑吟吟问道。
“宝山,你可是又黑又瘦,憔悴多了。”苗大明与胡宝山握手时,含着怜悯的口吻说。
“肖县长苗主任,进办公室哇!”曹丽华与两位县领导握完手,习惯地伸出右臂朝那栋办公室指指。
几个人一同走入胡宝山的办公室,胡宝山找出最好的招待烟给肖县长和苗主任递上,并为他们揿着火机点燃。曹丽华先把茶杯用开水冲洗净,然后找出毛尖茶沏了两杯,恭敬地放到肖树森和苗大明的面前。肖树森抽一口烟抿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询问马小云的病情,并说我早说到家去看看,却总也腾不出时间来,过几天一定到家去。胡宝山说您这么忙,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我告诉小云,她会高兴的。
闲聊许久,才书归正传。肖树森慢吞吞地问:“你们瓜子厂投资搞技改扩建搞得咋样啦?”曹丽华抢先说:“说好了县农行明天下来考察,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肖县长苗主任肯定是为我们送东风来了。”她边说边笑,显得坦然自如。
肖树森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望着坐在对面茶几后的曹丽华,说:“丽华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我们带来的不是东风,怕是顶头风。我想提醒一下二位,你们瓜耔厂的问题不少,过去的亏损全是人为造成的,如今乔玉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却不疼不痒地处罚一下了事,继续让他当厂长,而且还要急于投资扩建,这么做你们想没想后果,假如投入几十万元进去,非但赚不回来,反而越陷越深,使瓜子厂彻底倒闭咋办?到那时你们还有没有退路?”
胡宝山望一眼曹丽华,然后回答道:“肖县长,投资搞技改扩建瓜子厂的事,乡里经过反复论证,也曾多次到南方考察过,我们预测扩建后瓜子厂每年可创利三十万元。肖县长,乡里这个投资扩建报告您也看过,还望您具体指导。”
“宝山呀,你和丽华都是我的学生,我不妨直话直说。我不怀疑你们的投资扩建项目,而是怀疑乔玉春这个人。我收到好几封揭发他的匿名信,他不只是男女作风问题,还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我建议你们认真审查,如果有什么阻力的话,县里可以派审计局过来审计,只要把乔玉春的问题审查清楚,重新建立瓜子厂的领导班子,也就是换换血,企业还是大有前途的嘛!”
曹丽华马上说:“肖县长,胡书记这段日子请假不在家,乔玉春的问题是我处理的,我也派乡财务人员审查过厂里的账,没查出什么问题。乔玉春这个人品质有些差,这是红柳乡人所共知的,可他是瓜子厂的创始人,认识天南海北大批容户,撤换他不是不可以,可带来的困难也是很大的。我们乡里准备派一位领导直接抓瓜子厂的扩建和技改,完全可以控制乔玉春。”
“丽华是说乔玉春没有经济问题?”肖树森反问曹丽华。.
“是的,至少没有明显的问题。”曹丽华答道。
“可我收到那么多匿名信,都是告他的。”肖树森说:“难道这些人吃饱了撑的?”
“肖县长。”胡宝山说:“乔玉春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干部,人有些专横,作风又有毛病,他得罪过村里和乡里的一些人,人们写匿名信告状也是合乎情理的。不过,瓜子厂还非得他这样的人,刚才丽华说的不错,撤换他乔玉春只是一句话,可肖县长,乔玉春这人有点儿怪才,他往瓜子厂一坐,全国各地的客户都往这里跑,产品销售不存在问题,业务上也是没人能代替的,换个人就是另一个样子,销售产品也就成了问题。”
肖树森苦笑一下问胡宝山:“宝山,既然如此,瓜子厂咋闹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
胡宝山鼻尖上出了些细汗,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厂子濒临倒闭的原因主要是购进了一套低劣的设备,导致产品成本高而且质量不过关,销售时只得降价,但过去几年都是盈利的,只是近一二年厂子才陷入困境。现在准备引进的这套设备,是国内小型瓜籽加工业最先进的,可以大幅度地降低成本,提高产量和产质,使厂子起死回生是有绝对把握的。”
“这么说来,乔玉春不是主要问题了?”肖树森拉下脸来问。
曹丽华说:“我们可以利用他的长处,发挥他的才能,同时也常常敲打他,不让他犯过去的错误。”
“好吧,希望你们能把瓜子厂重新搞活,带动乡镇企业扩大发展。”肖树森说:“不过,你们不听劝告继续用乔玉春的话,迟早会捅大漏子的,不信你们就走着瞧。”肖树森边说并站起身。
“肖县长,别走啦,中午就这儿吃饭哇。”
“不啦,还得赶到桐树湾乡去,下午他们那儿有个会。”肖树森和苗大明一前一后往外走,胡宝山和曹丽华挽留不住,只子送他俩上车。”
望着小车开出大门后,胡宝山长叹一口气低声对身旁的曹丽华说“谢谢你的紧密配合。”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助手呢!”曹丽华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应当说,谁让咱们是知心朋友啦!”胡宝山看了曹丽华一眼说。曹丽华瞟了他一眼,然后顾虑重重地问:“咱们这样庇护乔玉春,是不是有点助纣为虐。”
“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将错就错而已,拿不到真凭实据,我们就兴师动众地查处乔玉春,这技改和扩建还咋搞,银行一见这架势,也不敢给厂子贷款了。”胡宝山说:“我们俩走趟瓜子厂哇,明天请院行长他们来,咱们俩出面接待。只要把瓜子厂搞活了,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但愿如此。”
片刻后,胡宝山和曹丽华以及秘书高艳平每人骑辆摩托车,向瓜子厂急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