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这天晚上离开马家已经是深夜了。全全替他拉一天砖,然后又把车开回到梅云家的院外停下。
半夜,林森开着四轮车回到自家时,拖拉机的突突声,在夜里听来特别大,惊醒了左邻右舍,也惊醒了妻子柳月。
林森的房子是借连襟王志的,当时他买下四轮车进城焊拖斗时,一个姑舅连襟一听他要靠拉运输赚钱,觉得是条生财之道,便与他商量着也买一台两人合伙干,林森便同意了。于是那位叫王志的连襟也买了一台同样的四轮车,两人一起揽业务,一起跑运输。林森在城里寻房子时,王志便把自家的一间空房腾出来给他住,两家关系处得像一家人似的,买卖也非常红火。每辆车每天平均可以挣到四十元左右,如此算下去,一年到头,可以挣一万五千元左右。这对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户人家,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林森觉得很可观。在农村时,在自家承包地里苦受一年,至多也就收两千元,实在没法与现在相比。林森刚买四轮拖拉机时,村里人大都眼红,众说不一,但大家都认为买四轮拖拉机在整个红柳乡,林森是头一个,他肯定能赚大钱。林森刚买下四轮车时正是春天刚刚来临,城里的建筑工程还没开工,于是他揽些零活干。村里有两个贩羊毛的要进山,他没有多要,每天要他们三十元钱,进山跑了三天,挣了九十元钱,耗掉二十元钱的油钱,还挣七十元,林森很知足,但他万万想不到,在山里停车那天晚上,居然有人把拖拉机的转向拉杆给拧坏了。林森第三天开车下山时,开头没注意到,开出牧民家时,发现车转向有点失灵,下车来细细检查,才发现转向拉杆被人拧开,倘若再往前开,开到下坡的山梁上,那就彻底完了,林森本想回去向村里两个贩子兴师问罪去,后来一想,又该咋问,算啦,拉倒吧,草滩大了甚的牲灵也有。他心里知道是谁干的,他认了倒霉,便自个儿把转向杆修好,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山了。后来两个贩子又找他,还要让他拉他们进山,他婉言拒绝了。
林森把车停到窗台下,推门进家后,妻子柳月早已拉着了灯,从炕上半欠着身子问林森说:”咋这么晚才回来?”
“被你姨姨叫去有事。”林森说。”
“听王志说,你今天没去拉砖,是梅云姑姑的孩子全全替你的?”柳月继续问。
“对,梅云的未婚夫要退婚,你姨姨非让我写文章骂人家不可,下午就叫全全替我拉砖去了。”林森简单地说了一遍。
柳月一收胳膊就倒在被窝里,然后嘟囔道:“退就退哇,写文章骂人家管甚用,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梅云那么漂亮,还愁没人要?”
“我也是这么认为。”林森说,“可你姨姨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看那样儿,她非把田玉生搞个臭不可闻才算。”
柳月不满地说:”那你掺和甚啦?不怕人家田玉生恨你吗?”
“嗨,你姨姨让梅云亲自叫我去,我也不知道是甚事,结果去了他们肥酒大肉地招待我,饭罢他们才说让我写文章,我想推脱也迟了,姨姨那人可不是好得罪的,我就只好应付一下啦。”
“你这半夜三更地回来,拖拉机响得挣命似的,附近的人都给你吵醒了,人家肯定不高兴,时间长了,人家会骂你的,你要注意点儿,不要这么半夜三更地好不好,惊得人心慌。”柳月不住地抱怨着男人。
和梅云一起叙谈了半天又加半宿,林森眼前总是梅云的影子,躺下之后,一种欲望便澎湃起来,于是他掀开妻子的被子钻了进去,连灯也顾不上拉灭,就急急忙忙地动作起来……
第二天大早,果然有人兴师问罪了,邻居胡麻子见了林森,说你后半夜才回来,把人吵得睡不着,林森忙说对不起,下不为例。
王志发动自己的车,过来对林森说:“姐夫,全全那人笨拙,赶不上趟,昨天和我落了一趟,你有甚着忙事,咋让他替你呢?”
“姨姨家有事要我帮忙,实在没办法,这样吧,谁多拉谁多挣,全全还得替我两天。”林森对连襟王志说。
王志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工地急着要砖,咱不能误了人家哇。”
“这我知道,误不了,今天我让全全不落趟不就行啦。”
“好吧,我也不希望他落趟。”王志显然有些不高兴。
林森也没说什么,开着车上街,在半道碰上来接车的全全。”全全,你今天无论如何可不能与王志落下,否则工地误了事,我可担当不起。”林森对全全说。
全全说:“姐夫,昨天是车出了点毛病,油路堵了,我修了半小时,才与王志落了一趟,否则我不会误事的。”
“是吗?”林森说,“今天你可要争口气。”他便离了驾驶座,把车交给了全全,自己骑自行车又到了梅云家,文章还得接着写。
林森对王志有点不满,建筑工地的活儿是他揽下的。早年,也就是他二十岁时,曾托人在建筑公司干过两个暑假,他虽然只当小工,但人缘好,认识了全公司的工头和瓦工,十年后他进城来揽活儿,各工地的工头几乎都是建筑公司的人,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所以活儿是干不完,每天都有活儿,何况四轮车给工地拉运在城里尚属新事,四轮车多拉快跑,比马车毛驴车优越得多,于是工地都抢着用四轮车,加上林森的关系多,就不愁没活干。王志与林森合伙,自然就沾了林森的光,可他王志却不知好歹,全全落下一趟,还值得他一说,心里仿佛有气似的。林森对王志这个人就有点看不起,觉得他小心眼,看问题往小看不往大看。
正是一个星期天,马家来了几个人,他们都是为梅云的事来的,是刘菊花亲自请来的,其中有文化馆馆长高玉保,林森认识高玉保,有两次县里召开文学笔会,就是在县文化馆召开的。高玉保也认识林森,也读过林森的几篇东西,但他以前并不知道林森是刘菊花的外甥女婿,经刘菊花一介绍,高玉保才高兴地握住林森的手说:“林森呀,你原来是菊花的亲戚,看看,要木是在这儿碰上,咱俩谁也不知道呢。”
林森寒暄几句,他并不知道这高玉保与马忠是什么关系,只听姨姨刘菊花让梅云叫高玉保拜爹,一问才知,凡是与马家往来较好的男人,刘菊花让孩子们一律叫拜爹,仿佛这些男人们都和马忠是拜把子兄弟似的。其实不尽然,林森是若干年后才明白这一切的。
来马家的一共是三对儿夫妻,一是高玉保夫妇,另一对儿是全全的父母亲,还有一对儿是当官儿的,男的叫岳新,在县政协当副主席,女的在县妇联当副主任。这三对儿夫妻是马家的常客,但由于林森不常来,除高玉保外,其余的都不认识。
这天上午,林森没有时间写文章,马家也没要求他写,而是特意安排了一次座谈会,集中讨论梅云的婚事。林森感觉新鲜,他一直不说话,听着众人的高见。
经过讨论,林森听话听音,他听出政协副主席岳新的态度,是反对刘菊花写文章告状,或说骂人。他认为这纯属荒唐,是无稽之谈,说穿了,他不但反对刘菊花的做法,而且也反对林森靠点儿文学底子,就忘乎所以,写什么文章去骂人,难道这能解决问题吗?
林森有点脸上发烧,明知当初是硬着头皮替人干的,可眼下让人指责,他有点不服气,不认输,于是他昧着良心,立刻反驳了岳新。
林森说:“拜爹,恕我不恭不敬了,你的观点我不能苟同。我认为,田玉生和梅云交往已经两年多了,梅云是个甚样儿的女人他田玉生应当是了如指掌,何况他们从小一起读过书,是同学,他们的婚姻是自由恋爱,没有人介绍,也没有人强迫他们哪一个,两年来他们谈得很投机,也很热火,可如今他田玉生考上了研究生,就觉得自己青云直上了,了不起了,就有点看不起梅云了,这种人道德品质有问题是当代的陈世美,大学里咋能培养这样的研究生呢,如果咱们国家培养出的研究生都是他这个样子,那我们国家的前途还有什么希望呢,我们不能容忍他,不能轻易的放过他,我写文章不是为了把他搞臭,也不是为了给梅云出气,也不是个人意气,而是和他田玉生论个是非,国家花钱培养一个研究生并不容易,可培养出这样的研究生太让人失望了。”林森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直说的众人目瞪口呆。大家谁也没想到,一个闯进城的农民能有这么好的口才,有这么独到的见解。
刘菊花听得发了呆,她万万没想到,林森会有这么好的口才,有这么多让她闻所未闻的道理。
梅云也听呆了,她是第一次听林森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而且讲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那些道理让人叹服。梅云心里隐隐地滋生一种爱慕之情,她甚至认为,林森要比田玉生有才干,有本事,将来也远远超过田玉生。梅云望着边说话边做动作的林森两眼发了直,她不在听他说什么,而是在捕捉着他每个动人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