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魂

2022-08-14 21:02199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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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玉兰投河自尽了。

玉兰是桐树湾头一个因为男女问题而投河自尽的女人,她的死让桐树湾的人们瞠目结舌?让乌加河两岸的人们震惊。

在这个地域虽偏僻,但性关系非常开放的乌加河畔来说,玉兰的风流韵事不值得一提,村里人惋惜地说:“嗨,这个玉兰,真不知道命值钱,为那点事还值得去寻死?”

然而,当人们帮她丈夫何彪把她从河里打捞上来时,全村人都傻眼了。玉兰赤条条的一丝不挂,那雪白的身子晃得人眼花,又加上被河水泡了一夜和一个前晌,那身子白的有些吓人。虽说是具死尸,却让村里的男人一个个眼睛发直。何彪横托着妻子玉兰艰难地步上岸时,人们轰地乱成一窝蜂。

当然,村里人毕竟要追根究底。虽说桐树湾的人们把男女关系看得不那么认真,甚至有些随便。

女人们忘了那是具死尸,围过去抹着泪看,男人们站在外围往里看,看了便长吁短叹。那些个没见过女人的半打后生们,一个个眼发直心发跳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死尸。

玉兰的丈夫何彪脸胀成猪肝色,一句话不说,他把玉兰尸体放到岸上摆平之后,脱下自己的上衣轻轻地盖在玉兰的腹部。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村长李二楞黑着脸走过来,手里提着把菜刀。女人们一见李二楞的架势,吓得吱哇乱叫,忽拉拉地闪到一边,有的甚至喊爹叫妈地往何彪的鱼房后奔逃,只有少数几个男人大胆上前,观察事态的发展,也好及时制止可能发生的事端。

李二楞手提菜刀,腾腾腾地走到玉兰的尸体旁,弯腰一把掀开盖在玉兰阴部的褂子,细瞅了一眼,然后直起腰来对何彪说:“何彪,你不该逼死她,村里人都知道你逼死她是因为我,所以我敢承担这个责任,我宁愿和她死在一起。”

李二楞用低沉苍老的声音说罢,把菜刀递到何彪面前,说:“愿砍愿杀由你哇!”

何彪两眼直冒火星,他面对面地站在村长李二楞跟前,两眼盯住李二楞足有两分钟,一句话不说,眼睛血红血红的,牙齿咬得格叭格叭响。

围观的男男女女大气不敢出,个个捂住突突直跳的胸口,死瞅学眼前唬人的情景。

“其实,你应当找我算帐,不应该逼她死。”村长李二楞歇斯底里地大声吼。

“我日你妈!”何彪突然大骂一声,然后扑过去夺刀在手,人群哇地乱成一锅粥。何彪夺刀在手时,村长李二楞双眼一闭,等着那刀砍他的脖子。何彪那刀没有砍向李二楞,而是当着村人的面将那把切菜刀抡圆胳膊使劲儿扔进了河心中,然后手指鼻子骂道:“李二楞,你个老流氓老圪泡,我迟早会跟你算这笔帐的,老圪泡你等着!”何彪说完掉头回村去为玉兰取衣服去了。

“不要走!”李二楞吼道,“找块门板,帮我把她抬回村去。”

“二楞,还让她进村?”一位叫三老汉的不解地问。

“咋不能进村?”

“人死在外,死尸是不准进村的,这是咱后套的乡俗。”三老汉坚持说:“就在何彪这鱼房前搭个灵棚算了。”

“不行!我不管,天塌下来我顶着。”村长李二楞说话很冲,三老汉再不敢说甚。

李二楞又冲拉弟子说:“拉弟子,你骑车到镇上去买寿衣和孝布去,还有急甚需要的,找个人问问,都买上,我这儿有钱。”李二楞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交给了拉弟子。

拉弟子虽然年轻,但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没人敢惹,唯有村长李二楞不怕她。拉弟子也有几分惧怕李二楞。

拉弟子接过钱说:“再去一个人哇,我一个人不行,驮不动那么多东西。”

“你随便找个人去哇!”村长李二楞说。

拉弟子便在人群中寻找,她冲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说:

“根小子,你跟我去。”

根小子的听了一声不吭,跟着拉弟子回村准备去了。

村长李二楞脱下自个儿的上衣盖在玉兰的腹部,将何彪的褂子盖在玉兰的双乳上,吆喝人取了鱼房上的门板,抬着玉兰的尸体往村里走。上年岁的人一看,脚步反倒快起来,抢先跑回村,早早儿地在自家门上笼起了火堆,避邪。他们没权制止村长的举动,只好笼旺火来驱邪,以防厄运降临到自家门上。

后大套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盟境内,它南靠黄河北抵阴山。黄河从贺兰山直泄而下,进入巴彦淖尔盟时水流平缓,滔滔东去。黄河南岸是中外闻名的鄂尔多斯高原,黄河北岸便是闻名中华的后大套。阴山成弧形环绕着后大套。后大套东起西山嘴,西至磴口县与阿拉善盟接壤处。

后大套是黄河冲积而成的大平原。盘古开天地至今,黄河从阴山脚下冲淘着逐步南移,移到鄂尔多斯高原下受阻,又重新向北冲淘移动。黄河这么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地移来移去,便冲积成后大套这块肥沃富饶的土地,素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美誉。早在商朝时期,人类便发现这块宝地,在这块土地上开垦,繁衍生息。如今的后大套,已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号称内蒙古的米粮川。

乌加河位于大后套的北端,沿阴山脚下弯弯曲曲地流淌,流入河套明珠“乌梁素海”后,又南出“乌梁素海”穿过西山嘴奔入滚滚黄河。

乌加河是条天然河,是黄河南移时丢下的一条河槽,它既是后套十八道大梁的退水,又是阴山山脉山泉与洪水汇集之处。解放前因无人治理而常常泛滥成灾,大水淹没乌加河两岸,阴山脚下到处一片汪洋,水落之后,河两岸的杂草猛长,于是这里便草木茂盛,禽兽遍地,牛羊成群,成了蒙古民族放牧的广阔草场。乌加河两岸到处长满哈冒儿、芦苇和枳机草,滩上不仅仅是牛羊骆驼,还有野狼,靠扑食牛羊而生存在茂密的草丛中。飞禽走兽到处都是,黄羊、狍子、野鸡、兔子和狐狸,牛羊骆驼遍地都是,是块十分富饶的宝地。于是便有后大套三件宝的传说,曰:“后大套三件宝,哈冒儿芦苇枳机草”。还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水锅里”。可以说这里是最肥美富饶之地。之外,由于这里地域偏僻,文化落后,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头只见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低头便是身边的牛羊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牧场,耳畔是河水哗哗百鸟咽啾,生活单调而苦涩,乏味而艰难。是这样人们便把性生活当作唯一的乐趣,人们便又说:“吃好喝到全凭阳婆一落。”阳婆婆落了做甚呢?那其中的含意似乎深奥莫测,一语道破只是“睡觉”二字,但这睡觉又成了男女们的乐趣,人们便吃好了喝足了等着那阳婆婆爷爷下山去寻求男女的快活。人们还说:“老牛活着为吃二升黑豆,人活着为了个穿吃透。”解放前走西口来后大套揽长工打短工的男人越来越多,寻找女人睡觉的机会多了,性风俗也便更加随意起来。口里人出口外,大多都是奔后大套这肥沃土地而来的,他们将家口丢在口里只身而来,给人做工。春来冬去,年复一年,日子一久,打短工揽长工的男人们便耐不住,一桩桩一件件的风流事便层出不穷,有的苦干一年却将全部工钱扔在女人身上,到年关没钱回老家,人们便说:“这后套真好妈日怪,一来就把人套住了。”当然除了这里的富庶之外,便是那些诱人的女人了。

后套女人们对性生活的随便并不是她们自身放荡,是受地域文化的影响。清朝以来,这里就是蒙古民族的牧场,口里的旅蒙商常年累月地拉骆驼来这里与蒙古人做买卖,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的人们从旅蒙商口中得知这片富饶的土地,于是出现了“走西口”热。二人台“走西口”那揪人心肺的剧情便出自这里。一时间山西、陕西两省的人蜂涌而至,有的只身走西口入后套,到了王同春开发河套时,开始允许内地人拖儿带女来此安家落户,后大套的人口逐渐多起来。然而那时后大套,虽然富绰,但土匪横行,兵痞无赖到处可见,走村串户如入家门。善良的口里人便遭到欺侮,女人们个个在劫难逃,久而久之,这里的风俗便乱起来。人们遇得多了见得也多,把男女之事当做家常便饭了。四十年代,傅作义的部队进驻河套,闫锡山为了监视傅部便从山西派屯垦队进驻河套。闫锡山的部队纪律涣散,横行乡里,草菅人命,欺侮妇女。于是后大套便有了这么一则民谚;“后大套三件好,哈冒儿碴墙墙不倒,当兵的进门狗不咬,闺女接待娘不恼。”

傅作义部队接管绥远省和北平时,因兵力不足,在后大套出现一场空前绝后大抓兵,也称抓壮丁。后套的男人便被抓了个空,连半打子老头儿都抓了去,将胡子一剃便充兵上了前线。男人们都走了,一去便是几年,有的一走杳无音信,有的逃回来又被抓了去,有的逃往他乡躲壮丁。剩下女人们便成了乡丁保甲们的盘中餐,土匪兵痞更是肆无忌禅,欺侮女人如虎扑食。而成千上万的女人们失去了男人的庇护,犹如羔羊入虎口,一个个失去自卫能力。反过来说,女人们为了哺养幼小的儿女,为了全家人的活命也只好听天由命。

后大套的性风俗便这么形成的。解放以后,随着党的政策和生活条件的改善。后大套的性风俗大有收敛,然而这几年,后大套和全国各地一样,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活得潇洒自由起来,通过新闻媒介的传播,西方一些东西、也随之涌入进来。黄书和黄色录相,甚至是淫书淫秽录相也进入每家每户。人类最善于模仿,后大套旧病复发,性风俗再次乱了起来。

玉兰之死便是这种风俗习惯导致的典型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