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桐树湾位于乌加河中游的南岸。乌加河在村子前面绕了个大弯,环抱着地势偏高的大片枳机圪梁。五十六户黄土屋便散落在枳机滩上,村子西头有一片桐树,桐树共五十六棵,与村子的户数正好相符,这或许是一种天意。这村子的住户有来有去,但始终是五十六户这个数,村人似乎也领略了这种天意,刻意不让村户超出和少于这个数,至今如此。人们称这叫水桐树。水桐树弯弯曲曲象老龙似的向上探着身子生长,显得极其苍老,浑身皱里巴几到处长满结节,树杆弯曲处可见不少如碗口大的坑洞,里面常常盛满水,也许是这个原因,人们管它们叫它水桐树。

桐树可谓一大景观,它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树梢上住满了长脚鹤。这种长脚鹤靠在乌加河里捕鱼类为生,夜里便回到桐树的巢里,靠着这种生活方式它们繁衍生息,与桐树湾的人们友好相处着。

解放后,当地政府对乌加河进行改造,它变成河套的降低水位的退水——总排干,特别是一九七五年大挖总排干,裁弯箭正,拓宽加深,到桐树湾时裁弯直走,把桐树湾裁到了总干南畔,也把一段蛇身似的旧河槽丢在村子南畔。旧河槽由于多年的冲淘,有几处特别深,尽管断了水源却常年有水,浅水处长满茂盛的芦苇和蒲。多少年来这旧河槽一直闲置着,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村里人疯了似在各自的责任田刨食,生活虽然有了大的改观,可人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靠田中刨食已不能满足他们欲望,村民便开始谋划着致富门道,有人便盯上了这旧河槽,开始搞养鱼业。最先着手的就是玉兰的丈夫何彪。那时何彪因考大学落榜而回村务农,毕竟是读书人,他早盯上了这条旧河槽,自己买了几本养鱼的技术资料,仔细学习养鱼的基本知识,然后便向村长李二楞提出要在旧河槽养鱼的要求。李二楞听了他的一番叙述后,愣了几愣,觉得何彪这小于有胆量有出息。其实在何彪未提出请求之前,村长李二楞早有了这个计划,可苦于没有买鱼苗的资金和缺少养鱼技术,特别是缺乏技术,便迟迟没有付诸实施,今日见何彪提出,便兴趣盎然地问:“你打算咋搞,有把握吗?”

何彪说:“我想把旧河槽全部承包下来,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儿。我是心中自然有数。”

李二楞说;“后生,这养鱼要大笔资金,还需养鱼的知识和技术,你行吗?”

“资金问题只好靠贷款,技术问题我想边养边学,何况我已读过不少养鱼知识方面的书籍,也曾到县里养鱼专业户取过经,我想闯一闯。”

李二楞说:“这旧河槽的水面少说也有百十亩,这么大水面往里放苗没有几万块钱能行?这几万块钱银行是给你不断地下儿子的,你要养不好,还不上银行贷款怎么办?”

何彪胸有成竹地说:“我觉得我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村长你就扶我一把吧!”

李二楞笑吟吟地拍着何彪的肩膀说:“好吧!我帮你一把,不过我有个条件。”

“甚条件?”何彪问。

“咱俩合股干,但是,明着只说你自个几承包,暗里是咱俩合伙,你看如何?”

“那资金昨办?”

“我来解决,乡里刚好有一笔扶贫款项。前几天党委刘书记还和我说过,要我找个扶贫的项目利用这笔款。老实说我也考虑到了养鱼,只是考虑没这方面的技术和经验而没敢张闹。你小子算是咱们桐树湾喝墨水最多的,加上你对养鱼这么上心,我把这项目交给你心里也踏实。”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啦!”何彪说。

“但要签合同,和村里签,以防村里人见你发了财眼红而寻茬子闹事。另外咱俩还得签一个口头协议,怕你小子挣了钱私吞了。”村长李二楞笑眯眯地瞅着何彪说。

何彪挠着头说:“村长,你看我会昧那个良心吗?何况你是村长,我敢独吞吗?”

“说在嘴上不如写在纸上,有个合同好。你给我写个白头条就行。”

“那好!”他答应了。

何彪办养鱼场缺人手,除了李二楞的儿子李保明帮着干外,他又将同村的同窗同学玉兰也请到了养鱼场给他打下手。

说起何彪的家世,话就长了。旧社会何彪的父亲何旺是桐树湾的财主,临近解放前,因被土匪请了财神,家道一蹶不振,逐渐败落,到土改时只是一个小地主的成分而已。何家兴旺时,李二楞的父亲及其他哥哥都是何家的长工,李二楞的童年都是给何家放羊度过的,如今阴差阳错,李二楞倒成了桐树湾的主人。何彪出生于六十年代末,他刚刚一岁时,他父亲何旺因受不住批斗之苦,偷偷拎了根麻绳子到水桐树上吊自尽了。父亲的死给何彪的打击太大了,因为他从懂事开始就听母亲讲,李二楞弟兄们往死里批斗何彪的父亲,导致父亲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而上吊。这或多或少给何彪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但他从不敢流露什么,只一个心眼儿地下苦功夫读书,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可考大专时他落榜了。准确地说,他参加高考这一年,县直中学没一个能考上大专。何彪回村务农的同时,学校由县直中学被降为乡中学,校长就地免职。

玉兰也是班里的尖子生,和何彪齐头并驾,可惜两人都名落孙山,其原因是这所学校教学水准低下,和其它县直中学相比差了一个档次。

玉兰和何彪同年同月生于同村,又同时上学乃至同窗到高中毕业,又同时回村。在校时何彪是男生中的佼佼者,玉兰是女生中佼佼者,他俩相斥又相吸,成为全班乃至全校同学的敬慕者。临近毕业俩人真正确立了恋爱关系。没有考上大学给他俩打击很大,回村后本应马上结婚,可没想到遭到了玉兰母亲的强烈反对。玉兰是个读书人,岂能让父母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可玉兰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玉兰说:“咱家和何家有世仇,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到何家去。”玉兰从没听过她家和何家有世仇,再三追问之下,她妈才对她说了实话。玉兰妈说:“我十三岁时,被何旺摁到乌加诃畔的草丛中强奸了,哭着回到家时血流到了脚跟上,你姥爷一见就气死过去,醒过来就去何家说理,何家只扔给他十块大洋了事。为此事你姥爷一病不起,一月后便一命归天了。玉兰呀!你要嫁了何家,这不是要你妈的命吗?”玉兰听了大惊失色,一气之下找到何彪说:“咱俩的事到此为止哇!”说罢扭头便走,何彪不了解内情,追上去抓住她不放手,追问为甚要突然分手。玉兰被迫将何王两家的旧仇叙述了一番。何彪犹如五雷轰顶,一下瘫在地上。玉兰甩手跑开,再也不理何彪。

何彪开始办养鱼场惊动了整个桐树湾,村民们为何彪的胆略和气势所折服,无不伸大拇指夸他。

玉兰毕竟爱着何彪,离开何彪是违心的,是痛苦的,也是被迫的。当何彪轰轰烈烈地办起鱼场时,特别听到村民们那种羡慕和钦佩议论时,她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她背着老母时时往鱼场跑,有事没事和何彪聊上几句。但每当何彪提及感情之事时,玉兰身子不由得哆嗦一下,她说:“我来找你是对你的事业感兴趣,不和你谈感情问题。”

何彪自觉没趣,再也不提。后来他见玉兰对养鱼很感兴趣,便说: “你愿意到养鱼场帮我干吗?”

玉兰说:“可以,但我必须拿到我应该得到的报酬。”

何彪望着玉兰很是伤感地说:“难道我会剥削你的劳动价值?”

玉兰噗嗤一下笑了。玉兰从此瞒着老母亲去养鱼场和何彪一起干。

这事也瞒不过她妈,她妈拄着拐棍去养鱼场找到玉兰,趁身边无人指着玉兰骂道:“你个没血性的东西,我被他老子糟蹋得一辈子不会生娃子,四十岁才抱养了你,没想到你活活要气死我?我还活着做甚,说罢就丢了拐棍往鱼池里跳,幸亏玉兰眼急手快一抱搂在怀中,说: “妈,我只是来学养鱼的,我不会嫁给他,你就放心好啦!”好歹才把老母亲扶持回家安顿下来。

玉兰必定是爱着何彪的,她暗中和自己做着痛苦的斗争,心里矛盾极了,不是看在养母的脸面上,她是不会和何彪分手的。

正在这个时候,村里人称的美女拉弟子和何彪好上了,这事刺痛了玉兰,咬了咬牙发誓,决不让何彪被别的女人抢去。

一天傍晚,李保明外出未归,养鱼场只有何彪和玉兰两人往鱼塘中放套子。玉兰扳着一只小铁划子在水面上慢悠悠地前行,何彪在船头上往水里放着鱼网。

玉兰轻轻咳嗽两声,然后说:“何彪,我问你个话。”

何彪回头看了看玉兰,不经意地说:“问哇,甚话?”

“拉弟子很喜欢你,对不对?”

“嗯,她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何彪没抬头回答道。

“那,你喜欢她吗?”玉兰紧追不放。

“我?”何彪有些窘迫。

“对,你是否真的爱上了她?”玉兰声音颤颤地说。

“我正在考虑。”何彪轻描淡写地说。

“她长得漂亮,对不?”

何彪迟疑一下说:“这咋说呢?和村里的姑娘们比,她是出众些,可她文化低,比起你就显得粗俗而平庸。”

“你难道还在想着咱俩的过去?”

“那咋会忘了呢!”何彪抬头盯住玉兰看。

“我已说过,咱俩已经不可能啦,你是不是应该马上决定娶拉弟子才对。”玉兰低下胀红的脸,语言有些发哽地说。

何彪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回头望者玉兰,大声呵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盐吃萝卜——淡操心。”

玉兰的心圪怔一下如针刺般地痛起来,手中的双浆滑落到水里,她只觉碍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倾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