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加河顺阴山脚下弯弯曲曲,悠悠荡荡地围着河套平原绕了半个圆圈,冲入乌拉山脚下.河套明珠“乌梁素海”后,又南出“乌梁素海”冲出疆山嘴,奔入滚滚黄河。乌加河既是大后套八道大渠的退水处,又是狼山各条泉流和山洪汇合处。它原是黄河的旧河床,黄河南移丢下了它,它是河套古老文化的摇篮。
乌加河两岸杂草丛生,禽兽遍地,是广阏无垠的牧场,到处可以看到星罗棋布的牧群,抬头是碧蓝的天,低头是绿草如茵的草滩,羊群像朵朵白云镶嵌在绿浪之中,神奇丽美丽。
大虎就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长在马背上,对乌加河以及它两岸一望无际的草原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虽说给人撵牛放马苦一些,但对生活的前景还抱着美好的幻想。自然,桂花给他带来许多欢乐,使他活得更有朝气,更加生龙活虎。从他苦苦恋上桂花那日起,仿佛乌加河也变了样,变得温柔平和且善解人意,草原也更加宽广,能容纳他海阔天高的美妙幻想。虽说他大给他婚事造成些阻力,但他信心十足,发誓非桂花不娶,他这么想,也这么对他大说。倘若他大非逼他与别的闺女成婚,那他就投军抗日去?永远不再回家,他想和他大赌口气。不过他深信自己迟早会征服父亲的。他想投军抗日也是有思想基础的,傅作义是位抗日名将,担任着国民党绥远省主席兼三十五军军长。三十五军是从山西河曲、偏关转战到后套的。从山西转战前,蒋委员长任命他为国民党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据说傅作义队伍中有不少共产党。共产党主张抗日最坚决,号召穷苦人一起打天下,过共同幸福的生活。这些都是他在牧场上听牧民们互相叨叨的。所以他说参军并不是唬他大,而是他早已萌发的念头。
乌加河北岸的蒙古圪梁西南方向,有片浩荡的芨芨林,林中水草旺盛,大牲畜喜欢往这钻。
半前晌,大虎将马群撵进了芨芨林,他跳下骑乘,盘起马笼头放走坐骑,向芨芨林深处的一片寸草滩走去,不远处有清脆的牧羊鞭响过,又传来羔羊的咩咩声。视野的尽头正是几朵雪白的云团像棉絮似的,在蓝天上飘悠,向这边飘来。
乌加河静静地流淌,时而有鲤鱼打挺的声音传来。笈芨林中百乌啁啾,花香阵阵,暖融融的阳光筛落进来,碎银似的铺洒在地卜,苦菜花在林荫中争奇斗艳,牵牛花散发着扑鼻的芳香。
一只野兔从他脚下跳起,蹦丁两下就没影儿了,惊起两只野鸡,嘎嘎地叫着,抖着漂亮的花翎从他头顶飞过,飞得极低,落到后面不远的地方后,悦耳的叫声一响起来。
大虎循着羊鞭声走过去。每每来到这里,准确地说每每听到那清脆的牧羊鞭时,他的心情格外舒爽,一股甜蜜滚烫的热流舔着他的心扉,使他既紧张又躁动不安。
大虎拨开茂密的芨芨林终于找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寸草滩,羊们散在草丛中。如洒在绿地毯上的棉絮,无声地啃着嫩草。桂花躺在一丛牵牛花下,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脸上蒙着一条薄薄的花头巾,佯装熟睡。一只小羔羊亲昵地围着她,一会儿舔她的小手,一会儿又顽皮地抵她的头。
大虎从芨芨滩边缘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几乎没带一点响声。他原是想象过去一样,走到她身边,“呔”地大喝一声,吓她逗个乐。可今天他愣在她面前.动不会动了,似乎刚刚发现她是那么美,那么迷人。那么让他脸热心跳。
少女那渐已成熟的身姿舒展开来,薄薄而洗得发白的花衬衫上端隆起,白皙的脖颈裸露着,白得晃眼,丰满修长的大腿裹着兰英丹裤子,朴素的衣着却闪烁着迷人的魅力,那条纱巾笼罩着一张俏丽的脸庞,端庄秀丽的鼻子,柳叶眉下闭着的那双杏眼,还有那张微微翘起的小嘴巴,都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巾清晰可见。一只燕子擦着草丛飞来,从她的双肩一掠而过,惊得她身旁的小羔羊一怔,仰头冲着天空咩咩直叫,似乎对燕子的举动表示吃惊。
大虎入迷地望着桂花,两眼发了呆,儿时的情景风起云涌般涌入他的脑际——那时他们都小,还不知羞耻,两人脱得一丝不挂双双扎入清粼粼的乌加河中戏水,打闹。他教她学狗刨刨水,大多都找浅水处耍,不敢往主河道去,后来两人的水性都可以过河了,他们才游到河心里打逗。大虎顽皮,一个水猛子扎下去窜到桂花裆下一将她挎在脖子上钻出水面,然后又扔进水里,河水里尽是桂花那天真烂漫地笑声,随着水波向四处荡漾,芨芨滩上,桂花便弯腰用黄土扬他,抑或用红柳条儿抽他,追住他往下拽他,他才告饶。
“大虎,你咋长个锥,我咋长道壕?
一次,桂花问大虎。边说边蹲下撒尿,低头看自个儿的。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那我大和我妈也长得不一样?”
“当然,男人和女人睡,才养娃娃。”
“那咱俩睡也养娃娃?”桂花不省得也就不害羞。脱口而出。
“谁知道?大人们都那么说。”大虎和桂花一样也不懂,只会学大人的话。
“给你养个娃娃!”桂花不假思索地说,于是俩人耍“摆家家”……那都是儿时的往事,可如今,他们一窜身长成了大人,不仅懂得了羞耻,而且懂得了男女间还有一种缠绵,还有钟情与爱慕,还有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们相互吸引,形影不离。人大了,心也大了,心里有话掖掖藏藏不敢说出口,不像儿时那么随便那么无遮无掩的。随着年岁的增长,弛们渐渐成熟,彼此相见虽说亲热,僵变得拘谨,心里话总是绕着弯弯往出说,一到关键时,大虎气喘,桂花脸红,便赶快岔开话题找些无关痛痒的事说开去。然而他们心照不宣,用他们会说话的眼睛默默地交心。
大虎明知桂花佯装睡熟,却故意不去惊动她,佇立在她面前欣赏她的美,脑子里便胡思乱想。桂花甩响羊鞭之后,估摸大虎该到了时,她仰卧在牵牛花丛中,装睡中细心捕捉着大虎的脚步声,尽管那脚步很轻很轻,但她还是清晰地搏捉到了,抑或听到他那熟悉的鼻息声,他站在地面前那会儿,她等着他那声断喝,或者投块坷垃打她,或用芨芨棍捅她胳肢窝,抑或其它……可她失望了。他站在她面前没了声响,许久许久没惊动她。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欢,呼吸也加快了。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同往常那种难抠的等待导致她产生许多猜疑。猜疑他也许想做点什么,做点儿她千百次幻想过的,令她脸红心跳的,亦是她最害怕的事儿。想到此地愈发紧张起来,伴有焦渴般的企望.啊!她多么希望他疯狂地扑向她,拥她吻她揉她。她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昨天黄昏,桂花圈了羊回到家中,大虎家的邻居王八换和她大她妈闲聊。妈妈问起大虎父子的近况,王八换说了许多,桂花大多没往心里去,只记住王八换的一句话:“王云月正私下给大虎说媳妇。”她听了这话,心里突突乱跳,一种酷意一种恼怒便袭入心房。静下来一想又似信非信,她每天与大虎在草滩相见,从没听他提起过,即使真给他说媳妇儿,那也应该先说她才是,咋会四下里乱提亲?王八换走后,妈妈陷入沉思,稍有几分忧伤。
桂花忙问:“妈,咋啦?哪不舒服?”
“唉!妈是为你操心哪?”
一句话勾起了桂花许多心事,也勾起她好多话来,她问:“妈,记得前几年云月叔和我大很要好,常在一起喝酒,也常来咱家,你也常带我去他们家,可如今,他俩咋介啦?发生甚事啦?咋不甚来往啦?”
桂花妈叹口气低下头,她咋好对闺女讲出真情呢!除了她和她的男人以及王云月外,世上再无人能回答桂花提出地问题。
“大人们的事与你们没关系?桂花妈只能用这句话搪塞闺女。咋没关系?要是云月叔常来咱家,咱们也去他家走串,不是很好吗?他们家没个女人,我们还可帮他们缝缝补补洗洗涮的。”桂花只盘算她与大虎之间的事,至于她妈与大虎大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去想,想也想不到。她毕竟是位天真烂漫的少女,纯洁得像蓝天上的一朵白云,纤尘不染。
桂花妈见男人送王八换出去,便抽空盘问起闺女来。
“妈问你,大虎对你咋样?”
“挺好的.”桂花脸略微泛红。
“好到甚么程度?”
“妈——人家昨对你说呢?”
“怕甚?有话对妈说,妈替你做主。”
桂花木讷半天,才说:“俩人只是好,谁也不想离开谁,就是不敢说两人的婚事,那事好拗口,人家说不出去。”
“他没说他大给他说媳妇儿的事?”
“没,从来没提。”倔脖头,和他大一样倔。
“这样哇,妈给你出个主意。”
“甚主意?”桂花兴奋起来。
“明天在草滩见到大虎,你就说,有好多人上门给你提亲了。”
“给我?”桂花惊得张大嘴巴问:“妈,这是真的?”
“甚是个真不真的?你就这么说,看他咋办,他要是从心里喜爱你,一定会沉不住气,会对你说真话的,或许他会逼迫他大来提亲的。他要能沉得住,像没事似的,那就说明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俩就没缘分。”
“妈,他听了生气咋办?那不把事闹僵了?”桂花的性格恰恰随了她大,做事顾虑重重,不像她妈那么泼辣大胆,且有心计。
“不咋,他的脾气和他大活脱了,你就照我的做没错。王云月这个倔脖头,我迟早剥了他的皮!”桂花妈深知桂花和大虎的事是王云月在其中作梗。她禁不住骂出这么一句。
“吗,云月叔咋介惹你啦?”
“别问了。”桂花妈气呼呼地往外走,正与进门的男人司不浪撞了个满怀。“碰死我啦!瞎眼货!”她甩下这么一句出院抱柴去了。
周围很静,只能听到远处的羊唤和芨芨林中野鸡的鸣叫。
桂花一动不动地仰着,心里既矛盾又不是滋味。她不知该咋介和大虎挑明心里的秘密才好。原打算用妈妈教她的方法去做,如今又犹豫不决,冥冥之中仿佛觉得有另外一个女人正从自己身旁把大虎夺走。她一阵惊悸,一阵震颤,愈发紧张起来。从小到大,她极少接触过别的男人,在她的视野里只有大虎一个,他早也闯入她的心房,进入她的生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失去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