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呀,周围静得可怕,静得令人难熬。桂花的心跳得更犴,狂跳的心仿佛直往喉咙口肆,冲撞得喉咙火辣辣地呛……此时,她恨他,恨他一个男人家为甚不敢主动些,她在渴望着……
小羊羔似乎理解桂花的心情,它立在她身旁抬头盯着大虎看,看了好一会儿,忽地低下头轻唤一声,用脑袋蹭桂花的脸,她脸上笼着的头巾被它三蹭两蹭给蹭落了。桂花佯装受惊的样子欠身坐起来,小羔羊咩咩叫着退了两步,望着桂花发怔。桂花没看大虎,拾块小坷垃朝小羔羊抛过去,顺口说:“捣蛋鬼!”
小羔羊蹦跳两下,追着土坷垃嗅了嗅,站在一旁瞅着他们。大虎这才微笑着说:“是它惊了你的好梦!”他说着在桂花对面坐下来用深情的目光望地。
桂花趁机嗔怪道:“噢!你来了好一会儿啦?”
“嗯!”大虎点头。
“那你咋不叫我一声?”桂花也热辣辣地盯住了他,两人互相望着。
桂花脸嫩,慢慢移开了目光,望着一旁的小羔羊。
一阵难抠沉默。
“大虎哥!”桂花鼓足了勇气说:“我觉得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
“心事?甚心事?你说说看。”
“你的心事,我咋知道?”
“你猜猜嘛!”
桂花沉吟一下,摇了摇头。她不敢去猜,她怕猜到最敏感的事儿上去,她耽心王八换的话应验,给她一个五雷轰顶,猝不及防。
大虎叹口气低下头。他没法儿对她说。当然他确确实实有心事,心事很重,被桂花言中了。他大逼他成婚,却偏偏不同意他娶桂花,问缘由也闻不出个青红皂白。大虎弄不明他大和司不浪一家究竟发生了多大矛盾?积了甚怨?他清楚地记得,自从他大断了食指后,就再也不与姓司一家来往了。大虎一本正经地追问他大,那指头咋断的?他大说是让狗咬的。大虎怀疑他大和司小浪打架才断的,否则他为甚突然不与司不浪来往,而且还不准他去,连他们一家人的名字都不想听。其中必定有缘故。
桂花终于耐不住沉默,她小声说:“大虎哥,你的心事我知道。”
“甚?你说。”大虎心里乱糟糟的。
“云月叔给你说媳妇儿啦,是不是?”桂花一眼不眨地瞅着大虎的表情。
“谁说的?”大虎急了,脸胀得通红。被人用绳子扎住脖子似的。
“你说的。”桂花平静地说,心却跳得厉害。
“我?”
“是呀,是你那个欢喜劲儿告诉我的。”
“你挖苦我?”
“不!大虎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桂花委屈地说。大虎拧转头说:“桂花,你帮我出个主意吧!”话出口后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笨。
“你自个儿的事,我咋好给你拿主意?”桂花说着低下头。
大虎鼓起勇气说:“我大给我提说过几个,我都顶了。”
“没看上?”
“没,没有。”
“她们长得不好看?”“不知道,我根本就没去看。”
“那你不想成家啦?”
“想呀!人终究都得成家嘛。”
桂花听后扑哧笑出了声。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看来他心里有她。她忽然想起蚂教得方法,便打算试探一下。于是她故意板善脸。
“我妈说,有好些人到我家给我提亲了。”
“都有谁?”大虎真的慌了,急切地问。
“多着呢!我给你数不过来。”
“那你看上准啦?”“准也没看上,我就根本没去看。”
“你不想成家了?”
“想呀,人终究都得成家嘛。”桂花说罢抿嘴一笑,脸刷地变得绯红,更显得妩媚动人了。
大虎大喜过望,这不是明白地向他坦露心迹吗?大虎一双眼发瓷,怔怔地看着桂花。
桂花被那双火焰般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心里却美滋滋的,到此,她已摸准了大虎的心。
许久,两人谁也找不着话题,默默地坐了好长时闷。
大虎本该顺理成章地有所表示,甚至说有所举动,可他克制着情感稳住了自己。想到他大的强烈反对,他的心有点儿凉飕飕的感觉。他毕竟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大闹决裂,当然也就不敢自作主张。他还尊重他父亲。他要逼迫父亲承认他和桂花的事。因此,他不敢与桂花亲热过劲儿,至少在没说服他大以前,他是不会冒然行事的。大虎和他老子的性格一样,有较强的自制能力,不是那种莽汉。
“桂花。”
“嗯。”
“你知道我大和你大之间闹过矛盾吗?”
“不知道。”桂花说:“我也奇怪,过去他俩那么好,突然不来往了。我问过我妈,她不说,我大更不肯告诉我,鬼才知道他们哪股筋抽的!”。
“我疑惑他们俩打过架。”大虎认真地说。
“真的?为甚打架?”
“我是怀疑。”大虎解释说:“我大自从断了食指后,再不去你家了,你家两老人也不到我家。我大说他的指头被狗咬的,我不信。”
“那究竟为甚?村里人会不会有人知道?”
“不可能。我觉得这是个别人无法知道的秘密。”大虎若有所思地说。
“秘密?”桂花重复着秘密二字,也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乌加河里的鱼们跃出水面,窥视一下外面的世界,“扑通”又扎下去,响声很诱人。
芨芨林中传来一声儿马的嘶鸣,紧接着听到达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带驹子骒马朝这边飞奔,身后跟着一匹枣骝儿马。枣骝儿马拖着长长的鬃毛旋风般地追来。骒马带着驹子被撵得无处藏身,求援似的向大虎和桂花这边奔来。当它速度放慢的瞬间,几马风驰电掣卷来,腾起两条粗壮的前腿准确无误地搭在骒马背。骒马扭动着身躯企图掀翻儿马,但它枉然,儿马像贴在它的背上一样,腋下繁衍生灵的物件长长地伸出来,在骒马的后档中寻觅着……
桂花羞涩地蒙住眼?大虎却望着儿马的举动神色惶然.小羊羔吓得连蹦带跳地跑入羊群,呼唤着寻找妈妈去了。
枣骝儿马不知廉耻肆无忌惮地做完它的好事,勾着头,哼哼着撵上骒马往马群那边去了。
大虎回头看桂花,桂花也正望着他。
“桂花。”
“嗯。”
“我想问你一句话。”
“甚话?”
“心里话。”
“你问哇!”
“喜欢我不?”
“你心里知道,偏要问。”桂花剜了他一眼。
“我想让你亲自说出口。”大虎固执地说。
“喜欢。”桂花轻轻地说,怕人听了去似的。脸通地变得赭红。
“我娶你,你也喜欢?”
桂花抿嘴笑,毫不含糊地点头,痴情地笑,
“你家老人会同意?”大虎担心地说。
“这你放心。”桂花用肯定的口气说。她想说她妈的主意,又没说。
“那,那我今儿黑夜回去就和我大说,托人上你家提亲。他若不同意,我就到三十五军当兵打日本鬼子去。直到他同意后,我才回来。”
“大虎哥!”桂花心中一激动,由不得叫一声歪倒在他怀中。
一双燕子箭也似的府冲下来,掠过他俩头顶冲上半空.麻雀喳喳喳地在草地上跳跃,一只雄性麻雀翘着尾巴围着一只雌性调情,叽喳叽喳地献着殷勤。小羊羔低声叫唤着,又向这边蹦哒过来。乌加河里传来阵阵蛙鸣,野鸡仍在芨芨林深处嘎嘎地叫,清脆悦耳。他俩热烈地拥抱、亲吻、久久地,久久地吻在一起。而后,他们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倾叶了许多情话,直至把阳婆爷爷说羞,先是脸红红地躲在狼山顶头窥视,然后出溜一下隐入山下去了。
入夜,大虎回到家正儿八经地向他大摊牌。
“大,我和桂花说定了,我娶她。”
“你敢?”王月云大怒。
“大,我想和你吵架,我只有两条路,走哪条就听大一句许啦!”大虎毫不怯懦。
“哪两条路?”
“你你,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敢抛下老子当兵去?老子把你拉扯这么大,屎一把尿一把,又当老子又当娘,容易吗!盼就盼你成大成人,我有个依靠,如今你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了你了,想把老子丢下自个清静去,你你——你还点良心吗?”王云月气喘得厉害,话音带着几分嘶哑。
“这是你逼的。”大虎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这么大胆与他老子对着干。
“咋是我逼的?”
“你和司不浪恩怨再深是你俩的事,我和桂花赤?子耍大,没法拆散。”大虎振振有辞。
王云月自知理缺,再不说甚啦。儿子参军打日本的事,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枪子儿不长跟,说不定哪一天不走时气碰上去,他王家就从此断了香火.王云月最恨兵荒马乱的年月,他爷爷死在八国联军的枪口下,他大死于中日甲午战争中。山西离京城近,是非又多,他才带妻予逃往河套,图得就是过拿安稳日子。既然不让儿子当兵;那么只好答应他娶桂花。他硬不过大虎,第一次认输。况且他本来是违心的阻挠,是他的变态心理,抑或叫自私心理在作崇!但他表面上仍不示弱。
第二天前晌,王云月亲自往司不浪家去。他不是去干嘣,而是去投石问路,然后才能确定要不要托媒人的事。他做事一向重.桂花同意不意味着老人们都同意。好几年没登司不浪的家门了,他们夫妻俩是否愿意与他接亲,他心中没谱,万一冒冒失失托媒人上门去,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那脸面没处搁,沸沸扬扬的会笑破乌加河。王云月的名声在乌加河是响当当的,他怕丢脸被人小瞧。昨夜他一夜投合限,如果司不浪还恨他,那么这门亲事提也白摄.倘若司不浓不计前嫌,与他言归于好,那么无疑是一桩天公作美的好姻缘。他是抱着这种矛盾的心理去的蒙古圪梁。
王云月踏了乌加河堤,绕二财主圪旦木头桥往司不浪家走。一上路,他的心绪又变了,剁食指那件刻骨镂心的往事又在折磨他。让他心里不舒畅,也不踏实。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大虎。他耽心这门亲事成了,那女人会不会借此机会又缠上他,他也许又要动邪心。若是那样,纸里包不住火,就不愁儿子媳妇儿知道;到那时,他当老人的尊严便丧失殆尽,儿子儿媳妇会甩甚样儿的目光瞧她。他就没有路可走了。他在半道歇了两歇,坐到河边看鲤鱼打挺。他不是走得累,而是心里累,想打退堂鼓,犹豫半天,终归没退,他了解儿子和了解自己一样。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夏日的半前晌,阳婆很毒,晒得他后背发烫。一想到马上要见老朋友司不浪,他的脸比后背还烫,他由不得骂自个儿不是东西,恨那女人不检点,诱惑了他,让他做出了伤天害理辱没友谊辱没人格的事体,若不是为了宝贝儿子,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进那个家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