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兰兰步行二十里路进了一趟五原城,在城里的棉布店买了几尺白市布,晌午去城西郝头圪堵姨姨家吃了顿饭,傍晚才返回二圪旦湾。这一天,月子地的姐姐是托邻居二圪旦婶伺候的。莲莲人缘好,二圪旦老婆情愿帮忙,也是莲莲平时换下的。
夜里兰兰专程去找大虎,量把量把他的身材,弄得大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兰兰瞅王云月不在家,用食指点了下他的鼻梁,格格地笑着跑走了,弄得大虎站在地上发呆。
兰兰在莲莲的指点下,花了几昼夜的时间,一针一线,终于缝成一件褂子。
“咋样,姐,还行哇!”兰兰穿在个儿身上让姐姐看。那个宽松样儿让莲莲由不得笑。
“笑甚?”
“你穿上四不像。”
“明明不是我穿,你还说。”兰兰噘着嘴。
“还不知道人家后生有没有心思,就给人家私下缝衣裳,让外人知道,能笑掉牙!”
“姐,不是就你一个人知道嘛!”“去吧去吧,姐姐是和你耍的。”莲莲笑了。
兰兰吐吐舌头,看看阳婆下山了,便揣起褂子往大虎家去了,怀里还兜着十颗野鸭蛋。
黄昏,大虎拖着疲惫的步子归来,一推家门,见兰兰蹲在炉圪崂烧火,锅上冒着热气。
“才回来呀?”兰兰迎着大虎笑。
“嗯,今天迟了点儿。”大虎边往里走边惊喜地问:“你咋跑我们家做起饭来啦?”
“咋?用不着?”兰兰用眼剜他。
“用着,我是说,你有空?”大虎改口说。
“废话,这不是空是甚?”
大虎憨实地一笑,点燃素油灯,放至锅台前又问:“我大呢?”
兰兰说:“我来时他就没在,也许在糜地。”
大虎上锅前闻了闻,“做甚好吃的?”
“你家有甚?”
“有米,没有面,有酸萝卜酸蔓菁。”
“那你还问?”兰兰热辣辣的目光鞭着大虎。
“我以为你带来甚好吃的了。”大虎有些胆怯,不敢正视兰兰的眼睛。却有意用话逗她。
“带来点儿,解不了馋。”
“甚东西?”大虎惊喜地望兰兰。
“鸡蛋。”
“多少颗?”
“十颗。”
“咋介吃?”
“炒呀。”
“呵,。好久没吃妙鸡蛋啦,哎,你哪弄的?”
“偷我姐的。”兰兰说罢抿着嘴笑。
大虎眨眨眼,不解地说:“你咋算计你姐?她正坐月子,需要补身子。”
“去你的,我拿自个儿东西送人吃,咋介叫算计她?”兰兰佯装噘嘴生气。
大虎沉吟一下,认真地说:“兰兰,耍是耍笑是笑,鸡蛋赶快还回去,我可吃不下。”
兰兰也认真地说:“她没鸡蛋吃用着你操心?多管闲事!”
“不,那不好,我吃了也不舒服,你还是马上还回去哇!”大虎猛然想起一年前,王八换丢了一只母鸡,硬说大虎父子偷吃,指着乌加河堤上一滩鸡毛大骂。大虎脾气暴,寻上门与王八换理论。正巧二圪旦婶跑来说,她看见一只老鹰把那鸡踏了。才没与王八换打起来。如今听兰兰说拿了鸡蛋过来,心里就打鼓,他怕王八换又找出是非来。况且他吃不下。
兰兰一看大虎较真了,才扑哧笑出了声,她说:“戏你呢!我姐还吃不上鸡蛋哪有你吃的。”
“那?”。“我今天专门去草林中碰了两窝野鸭蛋,给你解馋,咋地的?这下你吃呀哇,不信给你看。”兰兰说着从盆里端出个碗来,碗里放着十颗泛青色的蛋,一看就知道是野鸭蛋。
“呵,你真鬼,哄我当真啦!”大虎笑了。
香喷喷的糜米饭炯好后端上炕。兰兰把十颗鸭蛋磕破盛入碗里,撒了些葱叶,加了花椒面咸盐等。搅拌均匀。锅里放了些素油,很少,油滚了时,锅里嗤嗤作晌。她适时将碗一仄楞,蛋糊糊便下到锅里,锅里嗤拉拉地一片响,淡淡的香气充满房间。兰兰灵巧地掀动着铁匙,一反一折,便炒熟了。她把它们分两份盛在两个瓷盘里,一份放到大虎面前,另一份放锅台后,显然是留给王云月的。
兰兰找筷子递给大虎,俨然像位主妇。“吃哇,先偿偿,看我的手艺称心不称心。”兰兰这话一语双关,她有意识地瞅着大虎说。
大虎并不傻,他听出兰兰话中有话,可他一时不知咋说,他觉得来的太快了,让他不敢相信,由不得联想起桂花,心中叹道:真正想得到的,费尽周折也得不到,你没敢企盼的,反而往手上撞,这世上的事,日怪!
大虎夹一块炒鸭蛋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叭叽了半天嘴巴,才说:“好香,好手艺,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吃这么香的菜。”
兰兰听了忘情地笑,笑出了一脸色彩。
“你也吃哇,尽顾笑甚?”大虎用筷头点着菜盘说,
“我早吃过啦!”兰兰替大虎拣了碗米饭双手递给大虎。
“可没吃野鸭蛋呀?”“吃过,我隔三差五地去草滩给我姐碰蛋去。还有野鸡蛋,鹌鹑蛋都吃过。”兰兰解释。
“今天在我家,不一样是不是?”大虎激将兰兰说:“咋?嫌我家脏?”
“瞎说甚哩?嫌脏还来,饭还是我亲自做的。”
“那你就吃。”大虎拄着筷子,大有她不吃他不动筷的势头。
“好好,我吃。”兰兰无奈自个儿取了筷子吃了些,吃得很少。
“吃那么点儿?象足小猫。”大虎说。
“猫省饭?那你把我这只小猫养起来哇!”兰兰说这话时一点也不拘束,很自然,说罢还瞅着大虎看神色。
大虎一时话塞,吭哧了半天说:“我家没耗子,”
“咋没有?”
“在哪?”大虎看兰兰。
“你,你就是个大耗子,”兰兰捅一下大虎的额头说,说罢掩嘴失笑。
“那你不吃了我?”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笑得各有味道。
兰兰泼辣,桂花温柔,兰兰大方直率,桂花衿持内向。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车不得圆,人不得全。”大虎这么想。
大虎刚放饭碗,兰兰便拿出了褂子让士虎试穿。
“来,试一下,看合适不?”
“谁的褂子?”大虎有些莫名其妙。
“傻瓜,谁的褂子给你穿?”
“我的?”大虎张大嘴忘了合上。
“给你做的,咋地的?试不试?”兰兰佯作生气状。
“噢,试。”说着伸过胳膊去。
兰兰帮他穿,上上下下地用手熨,手上用着心计,仿佛是用她的心去熨,熨的大虎浑身痒痒,由不得死盯着兰兰看。
“眼瓷了,又不是头一面。”
“想看看。”“让你看个够!”兰兰说着把脸伸到大虎眼前,几乎要擦住他的鼻子了。兰兰一双眼睛像滚动着的火球,焚舔着大虎的心。最终,大虎败下阵来,脸发烫地低下去。
屋里陷入沉寂,两人都在寻找着利于他们的话题。
门被推开,王云月带着一身尘土跨进来。
兰兰毫不拘怩地迎上去,笑吟吟地说:“大叔,回来啦?饭凉了,我给热一热,”兰兰说着把饭菜放回锅里,往炉灶里填柴。
王云月也没说甚,笑笑坐到了炕沿上,从后脖领上拽出长长的旱烟袋燃着,有滋有味地抽起来,淡淡的烟雾萦绕着弥漫在空间中。
“兰兰,你妈咋不来伺候你姐?”王云月问。
兰兰赶快答道:“我妈刚病一场,身子弱来不了,只好由我代替她。”
“你把你姐一个人丢在家,放心啦!”
“大叔,我出来时给她熬粥喝过,她嫌我在家囚闷,撵我出来串门的。”兰兰说着偷偷向大虎吐舌头。
“你妈很勤快,你姐头个月子她来伺候时,常来我们家坐,还帮大虎缝缝补补的,性格和你姐一样。”王云月磕掉烟灰,又拧着烟叶。
兰兰不可否认地坦白说:“我姐性格跟我妈,我跟我大的,性格不象姐妹,是哇?大叔。”
王云月禁不住给逗笑了,说:“兰兰心直口快,是啦!你性格和你大活脱了。”
“我姐骂我是个疯女子,其实这是人的性格,你说呢大叔?”
“不错,泰山难移,本性难改。你姐挺随和,在我们这一带可算是好媳妇儿啦!”王云月由不得称赞几句。
“我姐心强命不强,找个男人不争气。”兰兰说着已热好了饭菜,恭敬地端给王云月,“大叔,您快趁热吃哇!”
王云月磕掉烟锅内的烟灰,把烟袋插入烟抽子,扎住口顺手丢在炕上,也不问鸭蛋哪来的,伸筷子夹一块送到嘴里。
“大虎,一会儿趁着月光好,到河里捞几条红拐子,月子地身子需要补。”
“大,咱们的抓网不是破了吗?”大虎说。
“今天我抽空补好了,听见鱼们跃得狂,你去试试。说不定能抓几条解馋。”
“那我现在就去!”大虎说着出外从破草棚里拽出了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