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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魂

2022-08-18 16:0820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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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淡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雪白的云,大雁排成人字行从北向南飞去,身后留下几声时有时无的鸣叫。地面上有一条水渠,渠两旁是绿油油的庄稼。渠水浑浊像黄泥汤似的翻滚着由西南向东北缓慢地流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草叶,被水波卷着上下跃动。一位十六七岁少年坐在渠背上,两眼发呆地望着渠水一动不动地思索着什么。水渠名叫黄脑楼渠,一丈宽三尺深,是大财主郭友全从鞭子渠接下来一道小渠,今年刚投入使用,专门为黄脑楼那百余顷眼睛珠子土地重修的。修这条渠时少年已经来到黄脑楼给郭友全当了长工,为修此渠他出了不少力。

正当少年望着渠水发愣时,一条两尺长的鲤鱼从水面上跃起,在水面一尺高的地方停留一下,似乎看了看渠水以外的世界后扑通一声又落入水中。少年先是一惊,后就反应特别麻利地剥掉自己那身单衣,“忽隆”一声跳入水里。后套历来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水锅里’之美誉。水渠里的鱼特别多,渠水一退就把大量的鱼困在渠中,大有二十来斤,小的就更多了。由于少年从小喜欢耍水,对鱼情有独钟。刚才他正在琢磨开渠之事,见平静的水流中翻着不同寻常的水波就断定渠中有一群大鱼正相跟着往下游走,那鱼跳跃了起来刺激了他,激起了捉鱼的兴趣。

渠背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子,约十五六岁,扎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辫子耷拉到后屁股上,辫梢上各拴一根红头绳,特别惹人注目。少年只顾在水渠中摸鱼,女子到来他并没有发现。女子见少年下半身浸在水里,光着上半身在水里摸来摸去,她张大嘴巴惊得没了主张,不知是走还是在,好半天她才战战兢兢地问:“占川,你做什呢?”

少年刚好逮住一条大鱼,抱在怀中兴奋得往起一站,也不看岸上是男是女就往上爬,且问:“谁啦?我逮了条大鱼?”

“哎哟我的妈!”女子见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就上了岸,羞得双手蒙住眼睛赶快蹲在了渠背上,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名叫占川的少年听到尖叫声抬眼一看吓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反身跳入水中,然后将身子全部隐入水下,只露一颗脑袋在外面。这才回头对岸上的女子说:“杏花,对不起,你咋跑到渠上来了?想也想不到是你呀!真的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杏花慢慢地从怀里将头抬起,看到占川像西瓜似的脑袋在水面上浮着,这才放心地回答说:“我来找你,你二叔从磴口来了。”

“我二叔?”占川睁大眼睛望着杏花问:“不会是为那件人命案来的吧?二叔那么忙,他……”

杏花所答非所问:“你的鱼呢?”占川苦笑着回答:“跑了,我让你给吓的,能不跑?”

杏花在岸上格格地笑,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笑声压抑着像一只打呼噜的鸽子发出的声音。把占川搞个大红脸,那张脸倒像一轮红红的阳婆漂在水面上。他忽眨着那只好眼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杏花笑着将渠背上的衣服往水边一抛,“你赶快穿衣裳哇!我在渠背后等你。”说完往渠背后面去了。

占川才慌忙上岸飞快地穿起了衣服。他穿一身蓝色粗布单衣。粗布是郭友全商人从旅蒙商人手中买的,买来时是白色的,后经染布坊加工后才变成蓝色。当时的中等生活的人也就能穿老布衣裳。那些穷苦人就没这种福气了,一般都是用羊皮缝成的皮袄,因为这种东西在这里多得是,也很廉价,谁都穿得起。富人穿皮裤为了防寒,穷人穿皮裤却是‘冬天毛迎里夏天毛朝外’,冬天白天穿在身上,晚上脱了当被盖,夏天毛朝外里面磨得肉皮疼。占川虽然没遭过这些罪,但他见过穷人们那种酸楚的生活。所以他自从上了后套就发誓要做个富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当了财主才可能自己开渠,才可能实现自己萌发的那种少年壮志。

少年就是后来成为独霸河套的大地商,开凿了八道大渠并且大面积开发河套的水利专家土皇帝王占川。

王占川祖籍河北省邢台县东石门村人,祖上也是一家大户人家,从明代万历年间到清朝晚期邢台县东石门村有三百余户居民,姓王的就有二百二十多户,是大家族。到王占川曾祖父的父亲那一代,王家还出了几位科举状元,王占川的曾祖父就是“庠生”学位。以文而名扬乡里,其时王家很富有。王占川祖父手上,在太行山中建数座山庄,养骡马百十头,雇佣驮运夫百十余人,专门驮运货物和迎送达官、富商往来于彰德、汉口、浦口、周村和北京等地。王占川的仲叔,善于使用骡马驮轿技术,涉水登山如履平地。

当时的达官,绅商都愿出重资雇佣他们做驮运营生。王家精于经营这一行艺,名扬江淮以北广大地区。但后来由于太平天国起兵,清军在江北地区扰害严重,王家在浦口的骡马多被乱军所掠,又因南方多雨,马蹄易腐,生病而死不计其数。经此兵荒马乱的浩劫家道随之中落。王占川五叔当时掌管家务,他伤感家运不振,整天心情不悦纵酒。自虐,无意打点营生,导致家道彻底衰败不振。到王占川童年,家境贫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占川的族人多半擅长黑皮手艺,这是他们多年经营驮运之故。他的二叔王功就精于此业,所以当家道无望时二叔独自来到后套,算是另谋生路了。去年河北遭灾,王占川不得不随着父亲背井离乡‘走西口’也来大后套寻找生存之道。后套并没有王家一个亲人,只有王功一人在磴口开黑皮坊,做皮匠生意,专门为蒙人制作车马用具,买卖很不赖。王功收留了王占川父子俩,还将王占川收为养子,并执意让王占川跟他学皮匠。而王占川对皮匠行当一点也不感兴趣,硬是学不进去,整天心不在焉。磴口离黄河近,黄河边上的人们开渠引水浇地倒让他兴致勃勃,常河魂厂了一根浇水的人到水渠上观看,查看地势,详察土壤,纵览同原,观察水源,琢磨着开渠引水的窍门,而且从中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著名的河套平原被内地“走西口”的人们称为后套。它是由黄河冲击而成。黄河一旦泛滥,大水就涌进后套,淹没庄稼。因此河套平原就出现许许多多的天然河,黄河水涨它们自然就有水,黄河水落它们也就枯竭。当地有钱人就利用黄河水浇地。郭友全商人就是其中之一,但只是小打小闹,借鞭子壕这条天然河浇灌着几百顷地,没成什么大气候。

王占川来到后套之后,悟出一个道理:后套离不开黄河水,水能浇地,地能长庄稼,粮食能让庄稼人吃饱肚子。然而,眼前河套没有一条人工渠,都是利用天然河道来浇地。天然河道没有几条,行走路线非常随意,宽窄不一,无人治理,遇到洪灾到处是一片汪洋;遇到旱灾黄河水就进不来,后套就要遭灾。但有河有水就有收成,人们在天然河两岸东一片西一片地开垦,零零星星不成气候地种些庄稼,一半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上,另一半的命运完全寄托给老天爷。

王占川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就滋生了将来开渠的念头,这也许就是他的少年壮志,或许是想入非非的一种梦想。他没了心思做皮匠活儿,而是整天琢磨起水渠的事。一天傍晚,皮坊关门后他要到水渠边再观看一下,跟浇地的农人学些开渠的常识,这已经成了他习惯,一有空就往水渠上跑,勾着他的魂似的。皮坊旁边挨着口棺材铺。棺材铺里出来一个少年名叫赵涛,是棺材铺赵掌柜的独生儿子。赵涛对王占川喊道:“占川!去哪耍?”

王占川不情愿地说:“哪也不去,我到渠上去。”说完就径直往镇子外面走,他不想搭理赵涛。赵涛总爱管他叫‘瞎占川’,让他很恼火。王占川五岁时患眼疾瞎了一只左眼,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皮耷拉下极不好看。王占川在二叔家偷偷照过镜子,确实让他自己也很烦恼,为甚成了这般模样?可后套人有句俗话,对着长人不说短话,起码要尊重别人。赵涛总爱拿别人的短处说事,把王占川的眼瞎当作笑料,让王占川很生气。所以王占川不想和他一起耍,也很少搭理他。

王占川到水渠上观察了一个多时辰,天完全黑下来时才不得不返回镇子上。黄昏时分镇子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群十五六的孩子在舞枪弄棍,模仿说书人讲的那‘三人战吕布’的打斗场面。镇上有个说书馆,那位说书的老人不是说《三国演义》就是《水浒传》,要么就是《封神榜》和《七侠五义》,反过来倒过去就那几个故事,王占川已经听了多遍。王占川因喜欢上了开渠,对孩童般的玩耍早没了兴致,就想绕开他们回作坊吃晚饭,就在他刚要走过去时,就听赵涛朝他吼:“瞎占川!陪我们耍一场三英战吕布如何?”

王占川脑门嗡地一声,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身回来对赵涛说:“好哇!我陪你耍耍,不过你得小心,打伤你可不要后悔。”

赵涛笑道:“好哇!瞎占川,今天咱们就见个回合。你来当吕布,我当关云长,何五扮刘备,李二扮张飞。我们练练真本事。来!接棒!小心你的那只好眼。”他说罢将另一个孩童手中的木棒夺过来扔给了王占川。

王占川怒火在胸膛中急剧地燃烧着,赵狗把他左一个瞎占川右一个瞎占川的叫嚷他受不了。一个七尺汉子咋能受此凌辱,他琢磨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他知道赵涛耍木棒耍得不错,要想胜他并不容易。但他生性好强不服输,今天他要让赵涛知道马王爷为何长着三只眼,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揭别人的短。王占川未将棒子拿稳.就见‘刘关张’三条好汉一齐挥舞着棍棒向他打了过来,一场混战开始了。赵涛手中的棒下得特别狠,刚两个回合王占川就挨了他一棒。这一棒子打得王占川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他大吼一声‘呀呀太’就高高跃起来扑向赵涛。

王占川的嗓门大得出奇,吼叫声惊天动地。赵涛被打雷一般的吼声惊骇住了,一时竟然忘了招架,棒子就在一刹那之间落到他的头上,将他当场击倒。众孩童见状都傻眼了,丢了棍棒四散而去。王占川也吃了一惊,后悔自己没有把握好分寸,赶忙上前扶赵涛。赵涛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王占川的父亲和二叔,两大人急急忙忙地赶来一看,赵涛已经奄奄一息。王功悄悄对侄儿说:“你遭了人命,快点跑哇!”“跑?往哪跑?”王占川惊恐地望着王功,随即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老实巴交的父亲。

父亲抖动着嘴唇说:“听你二叔的,快跑吧!趁赵掌柜还没有来。”

王功慌忙从口袋中取出些碎银子塞进王占川的手中,说:“五原有我一家皮坊,一个姓贾的人在那儿当头儿,你去找他,在那儿好好学徒,不要再惹是生非。”王占川连夜逃到了五原所在地隆兴长,在二叔的皮坊里边学徒边躲着命案。躲了没几天,父亲突然夜间赶来把他从睡梦中拉起来,拽着他逃出隆兴长。原来赵掌柜已经知道王占川躲在隆兴长,带了几个人前来逮他,想把他送到官府抵命。

逃出隆兴长后,王占川随父亲到了黄脑楼。黄脑楼虽说离隆兴长不过几十里,但让赵掌柜要找到他那就不那么容易了。王占川在二叔王功的举荐下来到郭友全的柜上当起了长工。人们平时管郭友全叫郭商人,因为他除了经营土地外还有商号。

王占川身材魁梧,个子足有七尺多高,一身好力气,干活从来不偷懒。春天挖渠数他挖得土方多,一锹下去能端起上百斤泥土,深得周围人们的喜欢,也赢得了郭商人的赏识。何况他对开渠很有见地,郭友全就想培养他做个好渠头。这样王占川才在黄脑楼这个地方立住了脚跟。

杏花是郭友全的闺女,属千金小姐。王占川平时不敢与杏花多说话,见面只是笑笑,有时连笑都不敢笑,唯恐人家郭友全看破他的鬼心思。况且他自己识相,一个当长工的咋敢打财主女儿的主意?真是笑话!因此他就回避与杏花正面接触,而杏花好像对他有点意思,常常有话没话地跟他拉上两句,然后冲他笑笑,笑得很鲜活。这就不得不让王占川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起来。

王占川随杏花从渠上回到郭府时,王功正在和郭友全喝酒,两人谈笑风生。郭友全见杏花从渠上找回了王占川,心中很是喜欢,手端一杯酒向王占川招手说:“来来!过来!今天我高兴多喝了两杯。占川呀!以后好好在我这儿干,你的人命案你二叔已经替你私了啦,不必再提心吊胆。只要你在我这儿干得好,明年我就给你个渠头当当,也好施展一下你的本事。”

王功端起酒杯说:“郭掌柜说得好。占川,你不是想开渠吗?那就得跟着郭掌柜好好学。有郭掌柜的栽培,你将来必成大器。来!给郭掌柜敬杯酒。”

王占川赶快接过二叔手中的酒杯双膝跪于地,两手高高举起酒杯,举在了头顶之上说:“郭老爷在上,占川无德无能只读了六个月的私塾,识不了几个字,但只要郭老爷看重我,我一定为您效劳,还望老爷竭力扶持。”

郭友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中说好好好就将酒杯接过去喝了,说:“占川,我如果没有看走眼的话,你将来肯定超过我,你对开渠治水很有天赋,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就放开手干,我帮助你。”

正中下怀,王占川近一个时期一直在琢磨如何赢得郭友全的信任,然后当个渠头,系统地掌握开渠知识,施展自己的本领,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下好了,有二叔的举荐,有郭财主的栽培,已经看到了自己实现理想的曙光。他喜悦,他兴奋,他热血沸腾……

这或许就是王占川开始发迹的征兆吧,也从此拉开了他传奇人生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