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咆哮的黄河出宁夏进入蒙古高原,在蒙古高原绕了‘几’字后东入大海。这个几字就成了‘河套’的象征。河套平原就在这个几字的上方,俗称后套,它是由黄河冲击而成的,黄河进入蒙古高原后,南是鄂尔多斯高原,北是巍峨的阴山,南北相距百余里,东西八百里.号称八百里河套川。黄河就像上帝手中的一条黄彩绸在舞动,从南飘到北又从北飘到南,亿万年来她就在这条狭长地域中摆动,从上游挟裹下来的黄土就淤积在此,河套平原也就这样形成了。由于有水有地就成了富庶之乡,早在商朝时期就有人在此垦荒种地繁衍生息。历代王朝都将这地丰腴之乡当作垦殖戍边的宝地。秦始皇分天下三十六郡,五原就是一郡。汉朝时期五原郡城就建在河套平原上。
从那时候起,历代王朝都看到河套是块宝地,都想开发利用,可由于缺乏对河套水利足够的了解,各朝代的垦荒者均是利用自然河来灌溉庄稼,没有实现统一治理。再加上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河套水利始终没有成形。由于后套无人治理也就荒草遍野,到处是红柳林枳机滩,遍地是哈冒儿和芦苇,猛禽野兽随处可见,于是这里就成了游牧民族的牧场,古代的匈奴,鲜卑都曾经盘踞于此发展壮大。元代之后就完全成了蒙古民族的牧场,直至现在。
清王朝统治华夏开始时,曾为清朝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蒙古族自然得到许多优厚待遇,河套平原理所当然地被划归为蒙古牧场。清朝法律禁止垦牧,河套平原也就越发荒芜。但是,有许多商人在偷偷地开垦,蒙古人发现后就阻止,开垦者就想方设法进行周旋,再施展手段就蒙混过关了。加之河套平原只设蒙旗不设汉政,蒙旗只管蒙人不管汉人。后套地区的南半部属于杭锦旗管辖,北半部归达拉特旗管辖,蒙旗只管蒙人内部之事,涉及行政司法方面就属萨拉齐厅管了。
萨拉齐厅远在包头东,离后套数百里,可谓天高皇帝远,因而后套也就成了无人管的地界,清政府对此地更是鞭长莫及。蒙汉民族之间即使发生矛盾也是由他们自行解决,遇到他们实在不能自行解决问题时才惊动远在数百里外的萨拉齐厅。
后套财主与商人就私下找杭锦旗和达拉将旗的王爷承包蒙地,这种没有通过法规的私自承包逐渐形成了风气,人们蠢蠢欲动。
同治八年,郭友全与几个合伙人修成鞭子渠后,开垦田地就必须占用了大批牧场,王占川受郭友全之托前往达拉特旗行贿,于是他结识了德力格尔王爷,给他以后的发家致富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鞭子渠果然只用了三年就彻底淤积,应了王占川当时的预言。几个合伙开渠的财主对王占川非常佩服,认为此人将来了不得。
王占川这天和渠头黄三在黄河岸边坐下闲聊,黄三和他说话时,他就突然间睡着了。王占川忽然看见天空飘来一片浓黑的乌云,乌云内隐藏着一条黄龙。黄龙缓慢地从云层中落下来,落到王占川和黄三坐着的地方,然后伸出硕大的爪子将王占川扶到它的背上。王占川兴奋地叫唤着,就见金黄色的巨龙腾空而起,载着他向黄河上游飞去,然后又飞回来,继而又从黄河岸边向阴山脚下飞去,南北飞了八个来回。王占川骑在黄龙身上放眼望去,荒芜的河套尽收眼底。黄龙每飞二个又一个来回,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这里要开一条渠。正当他兴奋异常之际,黄龙突然变得狂暴不已,将他从身上掀起,他从黄龙身上脱离了,从万米高空向下坠落,耳边的风声如涛,吓得他浑身颤抖。眼看就要落进滔滔不绝的黄河里时,他大声地呼喊起来……
王占川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四下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朗朗天空,无云无雾。
黄三惊奇地说:“占川,你咋啦?做噩梦啦?”王占川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梦境。梦境还是那么的真切,可眨眼间却找不着那条黄龙了。他对黄三说,“我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
黄三好奇地问:“甚梦?”“我梦见一条巨龙驮着我在河套上空转了八圈儿,好像暗示我必须在河套修建八道大渠。”王占川接着就将梦境中的每个细节讲给黄三听。
黄三听得瞠目结舌,然后说:“莫非你是龙王爷派下来治理河套的?”
王占川笑笑说:“说大了,不过是个梦而已!”
黄三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感觉王占川与常人有些不同,所以他就将王占川在黄河岸边那个奇特的梦说了出去,一时间在黄脑楼传得沸沸扬扬。
鞭子渠只用了三年,但郭友全却开垦了大量土地,并将土地承租到花户和佃户手中,从中获利。这条渠不宽也不太长,却让地商郭友全获利匪浅,他胆粗气壮地决定重修鞭子渠并把王占川叫到自己屋里征求意见。王占川对他说:“我已经多次进行察看,要想重修鞭子渠就得另寻迎水口,上游要绕开旧河床。”
“为甚?”郭友全不解地问。
王占川回答说:“鞭子渠走的是旧河筒子,渠道宽窄不一,宽处水流缓慢容易淤积泥沙,重挖的财力要比另外找渠道还要费时费力费资金。再说旧河筒子已经不适用我们了,我们必须开一条新渠和下游接通,才能解决咱们的用水问题。”
“那好,就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占川呀!这次重修鞭子渠我有个想法。”
“你说哇,甚么想法?”
郭友全捋捋胡子笑吟吟地说:“我想让你和我,还有万盛公和万德元,咱们四人合成四股来共同重开鞭子渠,修成后就叫‘四大股渠’,你看咋地的?”
王占川惊愕地望着郭友全,好半天才说:“我没有钱咋入股?”
“你有你的技术呀!你的开渠本领就是你的股份。开渠的花销由我们三人出,你施展本事就行。”
王占川受宠若惊般向郭友全作揖,说:“多谢郭老爷!”
王占川离开郭友全的房间就骑马上了鞭子渠上游。郭友全的一席话让他激动万分,他心跳不已,少年雄心壮志已经逐渐开始实现。他曾经多少次琢磨过,假如自己有了钱一定要开渠,要开大渠,从黄河上直接开口,然后一直开到后套北端送入阴山脚下的乌加河,不能像郭友全这样小打小闹。鞭子渠开挖时他就建议要从上游陈狮的渠土接水,省得将来受他的牵制。而事实果然如此,陈狮的土地在上游,郭友全的土地在下游,陈狮总是先己的地才肯让下游的郭友全浇地,两家为此常有争执,好在最近两年黄河水旺,没有干了下游的土地。
如今郭友全邀他入股重修鞭子渠,让他激动不已。他建议从黄河上直接开口迎水,人要再从陈狮的渠上接水,但几人均不同意,理由是上游都是陈狮的土地,重新找渠道必然要经过陈家的土地,陈狮不会同意,即使同意也要榨取钱财,如此算来倒不如接他的渠稍为好。王占川也觉得此话在理,就不再坚持。
经过王占川三个月夜以继日的劳作,新修的鞭子渠的规划设计终于成形。所谓规划设计均是王占川的土办法,在纸上标好水渠的流经地段,宽窄与深浅,全长以及所用的土方,还有所用工钱等,简单得很,大多详细资料应该在王占川肚子里,在开挖时临时发挥。加之王占川不识几个字,设计也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测量新渠需要深浅时,他用的是自己的土办法,白天他带一些人去测渠道,用马车拉着一车水斗子,到现场卸下,让大家提着水斗子开始工作。
水斗子是用来井里取水的,用柳条编制而成。他把这些水斗子上用白颜色涂过,然后在上面绑上一根一丈多长的木棍,分别让人扛着不远不近的水斗子迎上立起来当标杆使用,三点为一线,他站在上游顺着往下目测,从中寻找高低尺寸,并标好哪里高哪里低,哪里需要挖多深或者多浅,这就是他的测量仪器。晚上他让人点燃油灯,在选择好的渠路上依次排开,他在上游往下瞅,从灯光中寻找地势高低。为了达到水渠的高低一致,就必须寻找相对合适的路线,于是渠道就出现了弯弯曲曲的情形。他为开挖准备着充足的资料,尽管这些资料极其简易。
王占川带着渠头黄三等人正在测量渠道时,忽然看到荒野中有两匹马在奔驰。一匹在前飞奔,另一匹马在后面猛追。马蹄腾起一片灰尘,从远而近。王占川马上认出来了,后面那匹黑马上骑着陈狮。前面那匹白马上骑的是位身穿红袄的女子,他不认识。女子在马上不断地回头,望着后面追上来的陈狮有些神色慌张。
陈狮大声喊:“你跑不了啦!”他的马离女子的马越来越近。
王占川听说陈狮是个好色之徒,但怎么也不敢相信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追逐良家女子,心里有些愤愤不平。
就在此时,那女子的马跳跃一道小毛渠时前蹄踏空翻了跟头,她从马上滚落下来。陈狮追过去从马背上跳下来,淫笑着走近女子。女子坐在地面上吓得往后挪。陈狮扑了上去。
王占川在不远处望到此种情形,心中勃然大怒,他一跃而起,飞快地赶了过来。陈狮将女子拉到草丛中,正在脱她的衣服。王占川大声喊道:“陈掌柜!光天化日你这是于甚啦?”
陈狮停下手抬头一看,吃惊地说:“瞎占川?你他妈的敢管老子的闲事?”
王占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王占川岂能容你欺负良家女子。”
“哈哈!你小子撒泡尿照照,你也有资格教训老子?”
“你不要仗势欺人,有钱有势就可以强暴良家女子?”
“老子愿意,你能管得了?”陈狮从地上站起来,摩拳擦掌地说,“你小子肉皮痒了,想让老子揍你了?”说着就朝王占川打来一拳。
王占川挨了一拳后,更加恼怒,向对方狠狠就是一拳打过去,接着又是两脚,将陈狮打翻在地。
陈狮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咬牙切齿,大声骂道:“王八蛋,你敢打老子,看老子剥了你的皮。”骂着扑向王占川。
陈狮是河南洛阳人,同治四年随清军左宗棠部队平定宁夏骚乱后,返回途中见河套水草丰美,就留下来用搜刮来钱财在黄河岸边承包了杭锦旗的大片土地,十年间开垦百余顷田地,发家致富,成为河套的大户。他除了承包土地外,还有自己的“锦秀堂”商号,以经营骏马为主。此人行伍出身,依仗自己当过几年清兵,自负英勇,家里养着数十名打手,拥有武装自卫,没人敢惹。但他没有想到王占川这个土豹子格外的厉害,浑身力气,他完全不是对手,仅仅两个回合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爬到马背上回头骂道:“瞎占川.老子饶不了你,你小子等着!”
王占川往陈狮马前走。陈狮不敢恋战打马而逃。王占川这才转身来扶女子,并问道:“你从哪里来?为甚被陈狮所追赶?”女子抹把泪说:“我是杨家河杨掌柜的闺女,我叫连枝。”
王占川吃惊地望着她说:“后套著名的杨家河的掌柜杨万青是你父亲?”
连枝点点头说:“对,我是他的闺女。”
王占川说:“那你因为甚到了这儿?这里离杨家河有百里之遥,怎么遇到了陈狮?”
连枝这才向王占川叙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杨万青与陈狮来往甚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杨万青喜爱骏马,就经常到陈狮府上来走走,看上好马就买一匹回去。
杨万青也是后套有声望的财主,独霸后套西部,比东部的郭友全和陈狮还富有。陈狮经常到杨家河杨家会见杨万青,一来二去就看上了杨掌柜的三女儿连枝,并暗中向杨掌柜流露。杨万青认为陈狮是个有本事的人,自己的女儿给他做妾也不冤枉。他就与夫人商量,没想到夫人竭力反对,她认为杨家是后套大财主,怎么可以把女儿给别人做妾,让世人笑话。夫妻俩为此发生争执,事情一时搁置下来。陈狮心切,就挑了几匹好马,还将自己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坐骑也送给了杨万青。
杨万青得了陈狮的千里马非常高兴,就自己做主把连枝许给了陈狮,连枝蒙在鼓里。这天,杨万青带着连枝离家前,说去隆兴长走亲戚。连枝有个姑姑住在隆兴长,以前连枝常跟父亲到姑姑家玩。连枝以为这次父亲带她来看姑姑,可却去了黄河边上的锦绣堂。陈狮见杨家父女来到非常高兴,就大摆酒宴热情招待。杨万青贪酒,很快就被陈狮灌醉。
杨万青酒醉后对闺女说:“连枝,大大把你许给了陈掌柜,以后你就是陈掌柜的人啦!”连枝一听肺子都要炸了,气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跪了出去。
陈狮对手下人喊:“快!拦住她。”可已经晚了一步,她出门后就飞身上马,打马一鞭逃离了锦绣堂,往隆兴长而来。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陈狮骑马追了上来。为了逃脱魔爪,她打马拼命地奔逃,最终还是被陈狮追上了。陈狮想要生米做成熟饭,然后顺理成章地娶她为妾。
连枝说:“后套人人都知道陈狮的人品,我是杨家的金枝玉叶,为何要给他当妾?哪怕就是一死我也很难从命。”
王占川说:“你父亲也太狠心了,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闺女?”
连枝说:“我父亲爱财爱马胜过爱他的女儿。”她边说边抹起了眼泪。然后抬头望一眼王占川说,“你就是郭友全手下那位开渠能人王占川?”
王占川点头说:“我是王占川,但我算不上什么能人,只是对开渠很感兴趣,帮着郭掌柜开过鞭子渠。怎么?你听说过我?”
连枝说:“后套都在传说你帮郭友全修渠的事,把你说成是天才,传说你是龙王派来治理河套的,大家都很佩服你。我也一样。过去没有机会见到你,今天你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王占川赶快说:“救命恩人?说过头了,我不过是不想让陈狮把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糟蹋了。”
“他要真的把我糟蹋了,那我就只剩下投河自尽了。你说,这还不算我的救命恩人?”她诚恳地解释说。
王占川说:“这倒也是。你打算咋办?”
连枝想想说:“我父亲已经把我偷着许给了陈狮,靠我母亲和我的力量是无法挽回的,我只有一躲。”
“躲哪里去?”王占川关切地问。
“可以到姑姑家躲几天。”“你父亲马上就会找到你。”
“躲一天算一天哇,没有别的办法。”
王占川同情地望着连枝。连枝也望着他。她说:“救人救到底,你难道不能替我想想办法?”其实王占川脑海中也在想着办法,听连枝一说,他赶快回答:“我二叔在隆兴长有个黑皮作坊,过去我就在那儿学徒,既然你没有好的去处,那就先去那儿躲一段日子,但不是长远之计。”
连枝说:“躲过这段时间我会另想办法的。不过,我是个女孩子,躲在你二叔的作坊里合适吗?”
王占川说:“作坊的房子很多,你自己住一间就行,也不在皮坊里干活,有什么不合适?”
“陈狮会找你算账的,为了搭救我,你打了他。”连枝担心地说。
“我不怕,要怕他就不会搭救你了。”“他的势力很大,人也非常狠毒,你要小心提防。”
“你不用为我操心,谢谢你。”
“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你倒要谢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连枝望着王占川说,眼神中含满柔情。
王占川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吧,要不陈狮会带人追来的。”
王占川叮嘱手下人继续测量渠道,并且不许对任何人流露他与连枝的去向。安顿好之后,他骑上自己的马与她一同前往隆兴长。隆兴长是五原的心脏,镇子上有不少商铺,零零星星散落在东西两条街上。虽然街面不大,但人气很旺,街上除了那些每天可以见到的熟面孔外,还有许多外地人不断地涌来寻找自己的生活。特别是内地那些买卖人看到了商机,在隆兴长街上开设了不少新铺。王占川二叔王功的作坊在西街上。王占川前几年为了躲人命案曾经在此学徒。替二叔掌管作坊的贾头儿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有家室,无儿无女。贾头儿对皮匠活很娴熟,作坊在他的掌管下井井有条,老掌柜王功对贾头儿很放心,他平时在磴口主店掌管生意,每半年来隆兴长核算一次账目。
王占川与连枝来到西街黑皮作坊前下马。他将马缰绳递在她手中说:“你在外边等我。”然后独自进入作坊内。
贾头儿和几个伙计正在干活,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王占川走到贾头儿面前时,他才抬头看到,并且说:“占川?你不是忙着开四大股渠吗?咋有工夫到这里来啦?”
王占川说:“贾叔,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与你商量。”
贾头儿跟着王占川从作坊出来,双双进入旁边的住房内。作坊旁边有三间房子,一间贾头儿住,一间伙计们住,另一间是王占川曾经住过的,现在空着,王功来时就住上几天。王占川对贾头儿说:“叔,我有件事要求你。”
贾头儿说:“甚事?你说哇。”王占川就把连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然后说:“帮人帮到底,只得求你留下她,在这里躲上一段日子。”
贾头儿听了后说:“你用不着求我,这作坊是你二叔的,我不过替他掌管一下而已,你的事就是掌柜的事,我没理由拒绝你。不过你可要小心,那陈狮可不是好惹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连枝藏在这儿。招惹了麻烦你二叔会不高兴的。”
“贾叔你放心,陈狮不会找到这儿来的。”
“可我怎么对外人说,突然住进一个年轻女子来,人们总是要问的。要不我就说是你的未过门的媳妇儿,应付一下你看如何?”
王占川马上说:“千万不要这么说,就说是我老家来的妹妹,这样妥当一些。”
贾头儿笑笑说:“你是担心郭友全听到?听到了更好,他迟迟不把闺女嫁给你,挤逼一下也许能够促成你的婚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连枝会咋想?人家会认为咱们帮她是有目的那样就歪曲了咱们的一片好心。”
“那好吧,就按你的说法说。”贾头儿说,“还不把连枝叫进来?”
王占川赶快出来把马拴到马桩上,然后带连枝走进贾头儿的房间,说:“这就是贾叔。”
连枝很懂事,马上问候道:“贾叔你好,打搅你了。”
贾头儿说:“不打搅,替占川帮帮你,人之常情。以后你就可以住到这儿了,对外人就说你是王家的女子,占川的妹妹,你看这样合适吗?”
他征求着连枝的意见。连枝抬头望了一眼王占川,笑笑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占川哥?行不行?”
王占川高兴地回答说:“当然行。”
连枝说:“占川哥要常到这儿来看我,免得我孤独。”
王占川说:“我会经常来的,再说这里有贾叔他们,很热闹的。”
贾头儿马上说:“这儿没有女孩子家用的东西,占川你给准备一下。”
王占川说:“对呀!连枝,我带你到街上买些日用品去,你看咋样?”连枝有些为难地说:“我身上没有带钱,怎么买?”
王占川说:“我有,这不用你犯愁。”
连枝说:“那好,就算我借占川哥的,日后还哥哥就是了。”
两人就从作坊出来往街上走,边走边说话。连枝说占川哥你心真好,哪个女子嫁给你那就是她的福气。王占川说你过奖了,我这人相貌不好,一只眼睛瞎了,好闺女没人愿意嫁给我。说这话时他想起了杏花,也想起了郭友全家迟疑不决,不把杏花痛痛快快嫁给他。对此他心中有些怨气,只是不敢流露出来。今天仿佛遇到了知音,就情不自禁地抱怨起来但他没有提杏花半个字。连枝说女孩子嫁人并不注重男人的长相,重视的是他的为人和品行。当然了现在这世道女孩子嫁人大多数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几个能自作主张找男人的。我有两个弟弟两个姐姐。两个姐姐就是听父亲的,要她们嫁谁就嫁谁。两个姐姐没一个过得顺心。大姐夫是个大烟鬼,除了抽大烟还在外边与别的女人鬼混,大姐活得很苦。二姐夫是赌徒,输了钱就拼命喝酒,醉了就拿二姐出气,二姐一样命不好。都是因为父亲贪图人家的彩礼,活活葬送了两个姐姐的幸福。现在又轮到我了,但我绝对不会屈服,也不认命,将来我要自己选男人,选个心疼自己的好心男人。她说这话时还故意望一眼王占川。王占川似乎明白了她的含义,脸上轰轰地发烧,心也突突地跳个不停。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心中已经有了杏花,绝不能朝秦暮楚脚踏两只船,于是他故意岔开了话题。
安排好连枝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王占川要回黄脑楼了。连枝出来送他,而且送了一程又一程,恋恋不舍。
王占川说:“连枝,不要送了,你回去吧,我一两天就来看你。”
连枝说:“占川哥开渠那么忙,谁知道你能不能抽出身来?”
王占川说:“你放心,我既然要出面帮你,心里就会时常惦记着你,哪怕黑夜抽空也会来的,你要相信我。”
连枝是个心直口快的闺女,她说:“占川哥要不来看我,我这辈子就要恨死你了!”
王占川苦笑一下说:“怎么会呢,你快回去哇!平时没事不要到街上去,小心陈狮派人来把你抓走。你父亲已经把你许给他,他就有理由把你当他的人对待了。”
连枝说:“占川哥你也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给他做妾。”
王占川回到了黄脑楼,刚一踏进郭府,就见郭友全拉着一张长脸迎面站在他的面前。郭友全说:“你总算回来了,你把陈狮的小妾藏到哪去了?陈狮带着十几个家兵来找你,向我要人,你说咋办吧?”
王占川吃惊地问:“他在哪里?”
郭友全没好气地说:“等不上你走啦!占川呀!你放下测量渠道的事不管却去管别人的闲事。杨万青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陈狮,你插什么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王占川说:“郭老爷,我王占川生来就好打抱不平,陈狮光天化日之下要强暴连枝,撞到我的眼皮底下,你说我咋能不管?”
“强暴?人家父亲把她已经许给了陈狮,那就是陈狮的人啦!你一个外人能管得着吗?”
“连枝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哪里有她同意不同意的道理?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违背父亲之命就是大逆不道。”
王占川说:“郭老爷,对不起,我既然已经插手管了,就一定要管到底。”
郭友全吃惊地望着王占川说:“你……你狗扑耗子——多管闲事。”说完转身进了家。
王占川一抬头望见杏花站在屋檐下正在往这里看,神色很不正常。他向她走了过去,而杏花却转身离开。他快步赶上去说:“杏花,你不要误会,我是想帮帮一个无助的女子,这并没有错。”
杏花站下对他说:“可人家陈狮说,你抢走了他的小妾,还打上门来要人。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让我们郭家的脸面往哪搁?虽然咱们俩还没有成亲,可那是迟早的事,你从陈狮手上抢走人家的女人,别人会怎么想?你知道我会怎么想?”
王占川坦荡地说:“我不过是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子,我完全出于同情,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你得相信我。”
杏花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不想听你解释,等你把这件事做完了再说吧。”说完丢下他走了,进了她的闺房。
王占川站在院子里长长叹了口气,掉头往长工房里去了。长工们累了一天都已经睡了,王占川倒在炕上迟迟难以入眠,眼前出现—厂7舟殆连枝那无助的样子,和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还有杏花那气愤的眼神;以及郭掌柜气势汹汹的态度……
第二天早上,王占川带着几个人又要去测量四大股渠,临行前他手里提了一把西锹。陈狮绝不善罢甘休,要提防点。王占川一行刚到测量地,果然见陈狮带人迎面走来。王占川把铁锹横在手中,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黄三与同伴们也都拿着家伙站在王占川身边。陈狮仗着人多势众走到王占川面前说:“瞎占川,老子与你往日无仇素日无怨,你只要告诉我,连枝在甚地方就行,我不会为难你。”
王占川毫不畏惧地说:“她是个大活人,去了哪里我咋知道?”
陈狮说:“分明是你把她藏了起来,却装作不知道。你昨天为那小女子打了我,我仍然不想计较,如果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只要找回我的女人,就不与你纠缠。说哇,她去了哪儿?”王占川说:“对不起!陈掌柜,我不知道。”
陈狮脸一沉,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向身后扬扬手,对家兵说,“给我上!教训教训这个有人养没人教的独眼龙。”
十几名打手一拥而上,手中都挥舞着家伙。王占川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手中的西锹上下翻飞,那十几名打手居然到不了他的跟前,加之有黄三等人的助阵,让陈狮一伙一时不能取胜。僵持很久后,陈狮亲自加入打斗,在他的带领下,十几个家伙如虎添翼,无比勇猛。王占川几人终于寡不敌众,被打翻在地。
王占川苏醒过来时,已经被黄三等人抬回了郭家大院。杏花虽然对他帮助连枝有想法,但如今他被陈狮打伤,心疼不过,还得亲自守在病榻前伺候他。
王占川对杏花说:“为了别的女人我挨了打,你还这样对我?”杏花说:“你心里真的有她?”
王占川苦笑着说:“我不是说过吗?只是同情才出面搭救。我和她一面之交,根本谈不上心里有没有的事。都是你多心。”
杏花见王占川格外诚恳,就露出笑脸,看看周围没人就扑到他怀中,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起来。
王占川是个守信用的人,答应一两天去看望连枝,可由于被打伤了肋骨五天后才下了炕,第六天他才忍着疼痛骑马来到隆兴长。连枝见了他像见了仇人似的瞅都不瞅他一眼。他想解释一下,可她却趁去茅房的机会不见了。王占川找不着连枝,就问贾头儿。贾头儿说她这几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做甚。王占川担心她被陈狮的人发现,就到街上寻找,一直到晚上也没有找到。天完全黑下来时,连枝才回来。王占川说:“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连枝说:“你还在乎我的死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六七天都不来看我?你好狠心呢!”
王占川一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头是杏花,一头是连枝。他答应过杏花要一辈子对她好,娶她为妻。而现在连枝的话语中流露出了爱慕,作为一个好男人不能朝秦暮楚,既然已经决定与杏花相伴一生,就不能与连枝扯不清,否则就会伤害两个女人的感情。这样想好之后,他对她说:“连枝,我帮助你完全出于同情,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连枝心直口快地说:“你没有我有。我已经把你当作心上人,每天到街南边去迎接你。让我白白等了六七天,空欢喜一场。原来你在骗我,今天才来?为甚说话不算话?不履行诺言?”
王占川想把他被打伤的事说出来,转念一想不行,一旦她知道为了她而被陈狮打伤肋骨的话,肯定更为感动,说不定会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面前这女子敢爱敢恨,性格与杏花完全不同。为了斩断她对他的那份炽热的感情,他违心地说:“对不起,连枝,开渠一忙起来就把什么也忘了。”
连枝说:“你胡说,我不信,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说,这几天你到底去哪里了?让我苦苦等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说到这儿,她就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中。王占川心肠一软,高大魁梧的身体仿佛是一座雪人在阳光照耀下顷刻间开始融化,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女子在他怀中幸福地抽泣,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情不自禁地搂紧她,但马上他就把她推开,并说:“连枝,不要这样,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岂能打你的河魂主意,这不成了趁火打劫?”
连枝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温柔起来,她说:“不是你趁火打劫,是我心甘情愿。占川哥,我这辈子如果能够跟了你就是女人中最幸福的一个。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等你来了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要做你的老婆,嫁给你,一辈子与你相亲相爱。占川哥,你娶我哇,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了。”
王占川傻眼了,望着她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后他才说:“连枝,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与你的身份不相匹配,你还是找个比我长得好,比我有钱的男人吧。我真的配不上你。”
连枝却脉脉含情地说:“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几天我做梦都在和你过日子。你要不娶我,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你要狠心就这么做哇。反正也没人把我的死活当回事,父亲想卖掉我,陈狮想强行霸占我。现在我一心想跟着你,你却左顾右盼没有了男人应有的果断。你让我好失望。”
王占川一看她这架势就慌了神,不得已地说:“连枝,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我有难言之隐,不知怎么对你说。”
连枝说:“占川哥你说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跟着你,我已经下了决心。”
王占川说:“我已经和别的女子订了婚,很快就要成亲了。”
连枝眼睛瞪得很大,不相信似的望着王占川说:“你不要骗我了,你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你想找人家郭友全的闺女,可人家郭友全一直不同意把闺女嫁给你,你不要痴心妄想。论家庭条件我家比她家强,论长相我也不比那个杏花差。占川哥,我带你到杨家河去,去见我母亲,然后咱们择良日成亲,你看咋样?”
“连枝,这可不行。事情不像你所打听的那样,其实郭掌柜迟迟不把杏花嫁给我不是不同意,而是他认为杏花还小,想晚两年出聘。再说郭掌柜也是想把我留在府中为他多干两年,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连枝说:“可你们并没有订婚,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我说得没错吧?”
王占川说:“虽然没有举行订婚仪式,但两头都已经说好了的。”
“那不算,自古婚姻大事要么父母之命,要么媒妁之言,你现在与杏花毫无瓜葛。占川哥,随我走吧,我要说服父母亲成全咱俩的事。”“我,我已经答应了杏花,恐怕我不能跟你走。”王占川喃喃地说。
连枝从炕边一跃而起,暴怒起来,她大声喊道:“你敢娶她我就敢杀了你!”她两眼冒着火光。
王占川惊诧地望着她,眼前这女子性格非常古怪,刚才还晴空万里,春光融融,转眼间就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令他难以捉摸。
两人不欢而散,王占川离开时心情很不好。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对杏花一往情深,所以他不愿意在和杏花相好的同时又与另外的女子揪扯不清,怕伤害了喜欢他的杏花。可是,当知道连枝暗暗喜欢上了他,而且那么热烈地明确向他表达出来时,他的心被震动了。实话说他很佩服她的性格,敢于冲破封建势力和家庭束缚而寻找自己的幸福婚姻,向命运挑战。这种叛逆行为是一般女人做不到的。假如没有杏花在苦苦等待着他,他也许就会答应连枝。但他不得不狠心地拒绝了把心交给他的女人。在返回黄脑楼的途中,心情沉重,胯下的坐骑似乎也清楚主人的复杂的内心世界,走得有气无力慢慢吞吞,没了来前的精神。
王占川回刭黄脑楼就见自己的帮手黄三在郭府大院外等他。黄三与他年仿,过去一直在郭府当渠头,对开渠有一定的见解。王占川到了郭府之后马上显示出了他的天赋,让黄三赞赏。疏浚鞭子壕时黄三就跟在王占川身边,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黄三对王占川说:“占川兄,不好了,杨家河杨掌柜出事了。”王占川吃惊地问道:“出了甚事?”“杨家把闺女许给陈狮,陈狮娶不到人就上门向杨掌柜理论。杨掌柜摆酒宴招待陈狮,谁知心情不悦饮酒过量,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杨家派人找到了郭府,向你要人了。”黄三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王占川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多会儿发生的事?”
黄三赶快回答说:“昨天晚上的事,今天你刚离开黄脑楼杨家就派人来到了郭府。郭老爷气得骂你呢。小姐躲在闺房中哭呢!你看怎么办哇?”
王占川立刻跳上马,说:“你赶快去告诉杨家人,就说杨家小姐正在回杨家河的路上,别的甚也不要说。”说罢打马要走。
黄三问:“你到哪里去?”王占川说:“我陪杨家小姐到杨家河去赔礼道歉。”说完扬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坐骑就像箭一样向前射去,身后腾起一片灰尘。
黄三望着绝尘而去的好朋友,脑袋摇了摇,然后转身进了郭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