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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郭友全因开了四大股渠而家业兴旺发达起来,可谓财大气粗,成了后套东部地区的首富,于是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大肆开垦蒙古人的牧场,有时连招呼也不打就大面积地在四大股渠两岸开了许多生地,此事引起当地蒙古牧民的不满,就状告到达拉特旗王爷府。德力格尔亲自出马与郭友全交涉。郭友全听从了王占川的主意,私下贿赂德力格尔。德力格尔得了好处就睁一眼闭一眼。郭友全更加肆无忌惮,秋天浇地时故意把数百顷牧场给淹没了,准备来年开垦种地。不料想这次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那天傍晚,郭友全在自家正房中品尝着隆兴长的杨缸坊酿造出来的烧酒,并和妻子商量着王占川与闺女杏花的婚事。妻子说:“杏花对占川挺好,两人看样子好上已经有些日子了。女大不中留,我看还是及早办了哇!”“妇人之见,王占川是咱们手中王牌,现在就把闺女嫁给他,就要另立门户了,到时候咱们就掌控不了他了。”郭友全抿了一口酒闭起了双眼。

妻子说:“那你要等到甚么时候?”

郭友全胸有成竹地回答:“至少等两年后再说哇。”

“两年?”妻子睁大眼睛看着丈夫,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杏花已经十七八了,别人家的闺女这个年龄已经有娃娃了。咱们当年成家时你我才十六岁。”

“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王占川这后生我很喜欢不假,可他的野心大着呢。我担心将来控制不了他,一旦另立门户甩手大干起来,不出几年就了不得。到那时他就要和我争天下了。我得想个办法永远把他握在手心,让他成为我的马前卒。”

他发展多么大也是咱们女婿,和咱们是一家人。你担心的是不是太多了?”

忽然睁开眼睛对妻子说:“我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甚主意?说哇!”妻子说。

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总也下不了决心,想让他当上门女婿你看咋样?”

妻子诧地望着丈夫,好半天才说:“你咋有这种想法?这不行!王占川弟兄两三个,两个哥哥都在口里呢。再说占川已经过继王功养老送终的儿子。占川同意不同意搁在其外,王功这一关肯定过不去。他没有小子,咱们这不是跟人家抢小子?”

郭全友对妻子说:“王功同意不同意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王占川。这小子有主见,他要拒绝就会把事情弄僵。这么长时间我没有提这件事就是担心这个问题。”

妻子说:“我也不大赞同,咱们有明秋,不是没有小子。让别人:婿,明秋会昨想?”

“咱小子的那点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王占川差远了。将来我死了,他肯定斗不过王占川”

妻子说:“占川要是成了咱家的女婿,还说甚斗不斗的,又不是外人。”

“女人呀!头发长见识短,这些事你不懂。明秋那里我会去说的,他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好啦!这事先不说了,这两天要注意些,咱们淹了蒙古人的牧场,听说有许多牧民往上告呢。王占川一直在渠上忙,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留心点。”

郭友全话刚落音,黄三突然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不好了,来了一队蒙古骑兵,已经闯进前院里了。”

郭友全一出溜下炕,和妻子就往屋外走,可已经晚了。几十骑冲进大院,大院里里外外乱作一团,人吼马叫惊惶失措。蒙古兵冲进郭友全正房,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把郭友全往起捆。郭友全边反抗边喊:“你们是土匪?为甚要捆我?我犯了甚罪?”

骑兵中一个头目用生硬的汉话回答说:“郭友全,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捆好他。”

郭妻在一旁带着哭腔说:“各位好汉,有甚话可以说,可以商量,不要把人捆去行不?求求你们了。”

蒙古头目舌头不会打弯地说:“不不!咱们要拿他回去问罪。你是郭友全的老婆哇?听着,以后再敢开垦牧场淹没草地,我把你也捉去和你男人一起治罪。”

郭友全被两三个大汉捆成四个疙瘩推出屋子外。另外两个兵从马身上卸下一对红柳筐,把郭友全装进其中一只筐内,上面又盖另一只筐,然后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掴好,往马车上一扔就要走。

郭妻拽着那个蒙古头目问:“你们是哪儿的兵?告诉我们才能去和你们协商解决。”

“少打听,只要郭友全认罪,和我们配合,我们会放他回来的。他要不配合那就难说!”头目说完就往院外走。郭妻看见一个年纪只有十六七岁的蒙古兵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她,她就悄悄过去拉住他的袍子问道:“小后生,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兵?”

小兵蛋低声告诉她说:“咱们是达拉特旗驻后套的骑兵,驻地在公义社。”

一排骑兵如退潮似的呼啦啦地走了,给大院内外留下一片惊恐,数十名郭家人眼巴巴地看着掌柜被骑兵掠走却没一点办法。杏花见父亲被捆走,吓得不敢出声,引得郭家其他人也落了眼泪。丫头们也唏嘘一片。郭明秋站在院内骂着蒙古兵,但他没有一点主意。

郭妻在惊吓之余对儿子郭明秋说:“快到渠上把王占川找回来!”

郭明秋就派人赶快骑一匹快马加鞭而去。

王占川骑着马正在四大股渠上观察水情,渠水很大。这是当年最后一次秋浇,不能让结籽的糜子受旱,也不能决口淹没庄稼。作为渠头除了负责渠上的用水安全,还要统计整条渠的浇水面积,闲时还得帮助收租。他是郭家下人中最忙碌的一个。四大股渠三十里长,骑马巡视一趟得一天,为了省时省事有时就把干粮带到马上。甚时饿了甚时吃,口渴了就伸双手从水渠中舀一掬水喝了了事。他起五更睡半夜,一天睡不了多长时间,好在血气方刚身体又壮,辛苦劳累对他来说不算甚。他要趁着年轻完成自己的抱负,实现那种孕育已久的梦想。开渠!将来有了钱我要自己开渠,自己当掌柜,自己想咋干就咋干,不受任何人的限制。我要把河套开发出来,修完八条大渠,覆盖整修河套,到那时我就是河套的首富……王占川在马上边看边想,也正是这种理想鼓动着他,使他竭尽全力奋斗不息。

王占川骑着马边走边想着杏花。杏花今天早上天不亮就在大院外等他,给了他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五个月饼。他说是八月十五的月饼,专门给他留的。月饼是隆兴长有名的商号“宝三元”的产品,香酥甜美。穷人一般是舍不得买它的。只有富有的人家才去定做“宝三元”的月饼。“宝三元”的干货人称‘到口酥’,手艺很是了得。王占川感觉杏花喜欢他是发自内心的,只要郭家吃小灶时她总是想着他。为了掩人耳目她经常是偷着给他,免得别人说三道四。其实王占川对吃穿从来不讲究,平常人吃甚他吃甚,平常人穿甚衣裳他也穿甚,能进入了人群就行。他不太喜欢过奢侈的生活,即使将来真的当了老财也不会太奢侈。他讨厌那些有了钱就张扬的人。王占川见渠背后有个水壕,壕里有一汪澄清的水,就下马来到背下,伸手舀起一掬水来喝,然后坐到地上吃起了月饼。

渠背上从北向南驶来一匹快马,他一望那匹马就知道是郭家大院来的人,断定大院里肯定有事。他把月饼一包就揣进怀里,拉马往背上走。

来人果然是渠头黄三。黄三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就说:“占川兄,不好了,老爷被蒙古骑兵捆走了。大少爷让我来叫你,你赶快跟我回去哇。”

王占川不问也清楚,肯定是因为淹了牧场之事。

王占川随黄三回到郭家大院时,郭妻正在正房与儿子郭明秋以及几个家人商量着。见王占川回来众人都把眼神投向了他,仿佛他就是郭友全的救星。郭妻说:“占川,老爷被捆走了,主心骨没了。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王占川见郭妻如此重视和抬举自己,也就不含糊,问道:“蒙古骑兵有没有提条件?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郭妻回答说:“他们甚也不说,就是一条,不准咱们再开垦牧场,不准再淹牧场。看样子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是不会放老爷回来的。”

王占川马上表态说:“好啦婶子!这事我解决,你不用操心了。我要从家兵中挑选几十人,今晚去抢人。”他习惯叫郭妻婶子。刚来郭家大院时二叔让他这么叫的,所以就叫了下来。但对郭掌柜就不敢,一直叫他老爷。河套地区土匪多,各家地商都养着家兵。家兵多少要看家业大小而定。郭友全可谓是河套东部首富,仅次于西部的杨家,所以也养着数十名家兵。但当蒙古骑兵到来时他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原因是蒙古骑兵手中有枪,而他们大多是“把式匠”,即玩玩棍棒的会武术之人,对荷枪实弹的蒙古兵他们早已吓酥了胆子,没一个人敢上前对付。

王占川从家兵中挑选了二十来个精壮汉子,入夜时分他与众人交代了注意事项后就骑着快马出发了。秋天的夜晚,河套大地清凉气爽,一骑人马悄悄地往公义社而来。

王占川一行偷偷来到公义社附近时,月亮刚从东边升起来,大地显得一片朦胧。公义社这个地方不大,也就十来户人家。蒙古骑兵大约二三十人在公义社东边一个杂乱的大院里。王占川他们在这远处的草林中停下后,派一个身轻如燕把式匠潜进骑兵地侦察。那身轻如燕的把式匠名叫胡山,是山东人,当年流落到了后套耍手艺。郭友全发现他武术很好就把他留在府中做了把式匠。白天,当蒙古骑兵出现在郭家大院时,胡山见了枪畏缩不前。如今王占川让他去侦察情况他倒觉得是个立功的机会,否则郭友全就会对他不满意。胡山凭借他的功夫跳进院里后发现主人郭友全正在被严刑拷打,逼他写字据保证将来再不开垦和水淹牧场。郭友全不想就这样认输,他巧言答辩和蒙古兵周旋,说我租了达拉特旗的蒙地为甚不让开垦?水淹蒙地不是我故意的,而是大渠决口造成的。骑兵头目见他不服软就令人将他再次塞进柳筐后吊到房梁上,然后留两个看守着,其余人去伙房吃饭喝酒。胡山立即返回草林中将情况报告了王占川。王占川马上进行安排,留几个人在草林中接应,其他人跟着他潜进营地。胡山负责观察伙房里的动静,王占川自己带八个人跳入院内在囚禁主人的屋外观察,两个负责看守郭友全的蒙兵也在偷着喝酒,手中轮流一只酒葫芦,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为了争取时间,王占川已经不能等待了,他们几个轻轻推门而入。两个蒙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把嘴堵上了,还用地下的绳子捆了起来。他们挣扎并用鼻子呜呜地吼,那吼叫声实在小了点,远离囚室的同伙是很难听到的。王占川来前就在提了一把锋利的铁锹,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他跳到梁下伸手一锹就把绳索铲断了。郭友全连筐带人从房梁上掉下来,被王占川接住。王占川三八两就把捆筐的绳子铲断打开,让四名大汉断后,其余几人掩护,他自已背起主人出了囚室,翻墙出了院子,骑马逃回了黄脑楼。

王占川知道蒙古骑兵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建议郭友全先找地方躲藏几天。

第二天蒙古骑兵果然来到郭家大院,但他们没有见到郭友全和他的妻子。王占川应付了这些骑兵,一问三不知。蒙兵无奈只得退去。

平息此次风波后,郭友全对王占川和闺女杏花的婚事有了新的想法,再加上妻子在他面前夸赞王占川救他的英勇无畏,更让郭友全感动。回到府上他专门答谢以死相救的王占川。酒宴上他对王占川说:“占川,人都是娘生肉长的,你能以死相救令我万分感激。所以今天我特意备酒招待你,而且要和你商量几件事。头件事是你和杏花的婚事,你自个儿拿主意,是现在办呢还是明年冬天闲下再办。第二件事是:我把‘邬四圪堵’那几顷地赠送于你,你好自立家业。三,你还得在我府上效力,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

王占川感激地说:“一切都听老爷安排。”

郭友全笑着说:“那就让你二叔找个媒人来,先把婚事说定了。给你的地你也都熟悉,赶明儿你自己去看一下,为明年耕作早做打算。杏花她妈,你去把杏花叫过来。”

郭妻喜滋滋地去隔壁把闺女喊了过来。杏花已经知道父亲同意了她和占川的婚事,心里很是欢喜,但脸上却未流露出来。进门见了父亲打了招呼,说:“大,叫我甚事?”

郭友全却不说婚事,只说王占川如何奋不顾身救了他的命。最后说:“杏花,你替大表示个心意吧。”

杏花心领神会马上端起桌上的酒盅双手递在王占川面前说:“占川,你救了我大,我很感谢,我代表我大翮我们全家谢谢你,把这盅酒喝了哇,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占川平时不大喜欢喝酒,此时见杏花一家情真意切也就不拒绝,接过酒盅将酒一饮而尽。喝得猛了些让酒呛得咳嗽起来。杏花赶紧递一碗茶给他,他喝口茶才止住咳嗽,而后他就给二位老人敬酒说:“二位长辈在上,占川给你们敬杯酒吧!借花献佛,请你们多多关照!”

郭友全和妻子很高兴地接了王占川的酒盅,也都将酒喝了。郭妻虽说是女流之辈可也能喝两盅,这与当地蒙古人好酒有关。郭友全喝完酒说:“占川,你在开渠这方面有天才,我实在佩服你,所以也特别喜欢你才把闺女许给了你,你要好好待她,将来的日子肯定错不了。明年春天我想把四大股渠再往下修,直接通到乌加河里。工程还得你来负责,及早安排一下。”

王占川回答说:“渠道我已经踩好了,甚时动工都行。”

郭友全听完王占川的话高兴地乐了起来,然后说:“那就好,你抽时间去一趟磴口,和你父亲、二叔他们商量一下你的婚事。我们这边已经没甚意见了。”

第二年冬天王占川与杏花在隆兴长完了婚。为完婚王占川在隆兴长建了一处院子,说不上豪华但也能说得过去。院子不算很大,是个小四合院,与大户人家的院子当然没法比,可让一般人家看了就感觉气派,令他们格外眼红。婚礼定在腊月初八,场面很隆重。

王占川本来不想大操大办,可郭家不答应,他们要让闺女排排场场地嫁出去。于是王占川不得不依照外父的想法做,请了些后套有名望的财主,也请了一些他这些年结识的朋友,其中也包括他所认识的长工们。

初八这天王占川的院子里搭起八座蒙古包,座座包内坐满了客人,后套的财主们都挺给面子,从四面八方赶来为王占川贺喜。当然了这些人有的认识王占川,有来往,也清楚他开渠的本领。但有的对王占川还不太熟悉,来往也不多,只是看在郭友全的面子上出席他的婚礼。这里有两个人物必须提到,一个是陈狮。王占川与陈狮在疏浚鞭子渠时就认识,给郭友全当渠头也经常与陈狮接触。

然而,为搭救连枝两人仇人。但是王占川心胸宽广,认为要想成大事就不能计较个人恩怨。修四大股渠时,王占川亲自去找陈狮。陈狮本来想刁难郭友全等,但为了自身的利益,他同意大渠从他地界中间穿过,他也需要这条渠,于是就达成了协议,陈狮和郭友全等人共用四大股渠。陈狮不交水租。陈狮在上游,郭友全在下游。上下游从此以后就有了不少摩擦和争斗,但经过王占川在其中调解彼此也就能够过去。陈狮的大片土地在黄河边上,王占川将来要开渠就必须通过陈家的地。

为了以后更好地相处,婚礼前他亲自到河畔上的锦秀堂送了请帖。陈狮曾经为杨连枝的事与王占川闹得很不愉快,但杨万青死后,白氏亲自出面把亲事退了,除了退赔他的彩礼外,还额外给了不小的便宜。陈狮认了,反正杨连枝不想给他做小老婆,捞些外快就行了,此事也就了了,他对王占川的怨恨也就烟消云散。所以王占川与郭友全之女杏花成婚他就没有不到的道理了。

陈狮的到来给王占川的婚礼增色不少,许多小财主围着陈狮团团转。陈狮粗喉咙大嗓子就在院子里外飘荡。郭友全对陈狮一直心怀不满,可也没办法,请陈狮出席婚宴女婿是和他商量过的,姓陈的虽然可恨但还不得不请。另外一个财主名叫高建强。此人也是个地商,仅次于郭友全和陈狮。高建强和郭友全是儿女亲家。郭明秋娶高建强的闺女为妻。但是两亲家并不和,常因地界互相勾心斗角。所以王占川把他也请了来,为日后相处沟通感情。还有刚从内地来到后套立足的张玉腾,此人头脑清醒,除了做一些蒙古买卖外,还在后套置下许多良田。

王占川与此人交往不错,当然得请他到场。王占川唯独没敢给杨家河的杨家下帖子,为此他很苦恼,左右为难了好些日子。按理说应该下个帖子,毕竟杨家是后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王占川要想发展开渠大业日后少不了与杨家打交道。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请杨家,道理也极其简单,他要把帖子下到杨家,白氏是怎么想?连枝又会如何反应?这母女俩本来就对他非常怨恨,接到帖子还木恨上加恨?他不想刺激了连枝,只是暗暗祝她能够尽快找到一个好男人成婚。

总之,王占川婚礼上后套的名流除杨家外都到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结婚能把这么多大地商请来实在不简单。财主们在婚礼上都窃窃私语,有的认为王占川这小子野心大,将来了不得,要防着点。也有的认为王占川是个人物,咱们要与他真诚相待,开渠治水还需要他的帮助。

婚宴坐了两天席,院子搭起个戏台还唱了三天“二人台”,婚礼非常地热闹与红火。举行婚礼这天,正当王占川与杏花两人拜天地时,杨连枝突然闯进了婚礼现场。主持婚礼的张玉腾认识杨连枝,曾经与杨家有过买卖上的来往。张玉腾刚要宣布‘新郎新娘对拜’时,忽见连枝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脸阴沉着可怕。

张玉腾的嘴张得老大,一下僵在了那儿。观看婚礼的人们不知发生了甚事,莫名其妙地望着司仪。但大家马上就顺着司仪的目光找到了答案。后套财主没有不认识杨家三小姐的,特别是经过与陈狮那场婚姻纠纷,杨连枝的名字已经名扬河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所以当她现在婚礼现场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好奇和担忧的目光都投向她。大家心中都有个问号,她要做甚?她能够做甚?结果又会咋?这些疑问都写在了人们的脸上。

此时此刻,最难堪的应该是王占川,当他看到连枝闯入那一瞬,心就加速跳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他并不是害她来闹事,而是感觉到连枝确实是从心里在乎上了他,也在乎他婚姻,否则她一个大闺女不可能这样不请自来。王占川虽然年,但从来就是处事不惊。他见大家个个张口结舌,望了连枝望他,要望望愣在那儿的杏花,就赶快迎着连枝走过去。婚礼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让人窒息,地下落个针也能听得到。

王占川笑吟吟地对连枝说:“连枝,欢迎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加我的婚礼,谢谢你!”

连枝穿得扮格外素静,上身穿一件蓝色棉袄,下身穿一条黑棉,梳着两条大辫子,辫子耷拉到后屁股上。辫梢上扎着红头绳。没戴金戒指、金耳环,连银镯子都不戴在手腕上。从外表看不像一个财主的千金小姐,但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和那姣好的面容,以及那不凡的气质把在场的人都震慑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篮子,里面满了鸭梨。鸭梨有小茶碗那么大,虽然是冬天时节,可看上去却 那么新鲜。连枝没有想到王占川会那样从容不迫地与自己打招呼,她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来?你请我了吗?你杨家下请帖了吗?”她的话说得很轻柔,但分量非常得重,字字就钉子一样射在王占川的心上。

整个婚礼大厅一片死静,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王占川与连枝,聆听着他们的对话。杏花站在不远处神色不安地观察着丈夫与连枝交锋。

王占川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说:“请帖是没有下,但我相信你会的。”

连枝问道:“为甚?”

王占川回答说:“因为我了解你。”

连枝又愣了一下,眼圈在那刹那间有点湿润,但她马上镇定自若地说:“算啦!我不想说甚,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能搅了你的婚礼。但我既然来了总得搭礼哇?”她说完就径直走到司仪张玉腾面前那张桌子旁,把那篮子鸭梨放上去,从中取了一颗鸭梨放到桌面上,从篮子里掏出一把菜刀。在场的人慌张起来,喉咙管内响起咝咝的响声,望着她手中明晃晃的菜刀不同程度发出了被惊吓才有的那种声音。大家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都观察着事态将向何种方向发展。她从衣兜取里出一块手绢,轻轻抖了抖,像是抖掉灰尘那样,用手绢慢慢地擦拭菜刀的刀锋,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净之后把菜刀放下,又将那颗黄灿灿的鸭梨拿起,用手绢同样细心地揩干净放回桌面上,这才高高举起菜刀将那颗鸭梨一刀剁成两瓣,由于用力过度,一瓣留在桌面上,另一瓣在桌子上打了旋儿后跌落到了地上。她放下刀,蹲下身来把那半拉鸭梨捡起来,连同桌上的那瓣也拿到手里,这才微笑着走到王占川与杏花面前,将其中的一半鸭梨递到杏花面前说:“杏花妹子,恭喜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杏花并不明白她的用意,迟疑着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连枝说:“怎么啦?不想接受我的心意?礼轻情义重么。”

杏花抬眼望望王占川,想征求他的意思。而王占川一时也让连枝给弄糊涂了,不知她葫芦里究竟装得什么药,就稀里糊涂地给杏花点了点头,示意她接了那瓣梨。

杏花只好去接,她不想让这种尴尬的场面继续下去,搅了她的好心情。

连枝转身又将另一瓣鸭梨递到王占川面前说:“请收下我这份心意吧!”

王占川似乎明白了连枝的意图,但眼下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将她手中的那半拉鸭梨接过来,并且说:“谢谢连枝!”

连枝高兴地笑了一下,然后又从篮子中取了一颗最大的鸭梨,捧在手中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大厅外走去,走得那样的从容不迫,出门前还回头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蓄意幽深,但那笑容中却隐含着极大的仇恨。

坐在主宾位置的王占川父亲始终闹不明白杨连枝的意图,就问身边的弟弟说:“她这是甚意思?”

王功回答:“这女子心狠着呢,梨和‘离’是谐音,她要搅散了占川和杏花。”

坐在不远处的陈狮却冷冷一笑,和身边的高建强窃窃私语,然后仰天大笑。

旁边的人都望着他俩,不知他俩在笑什么。

王占川虽然没有读太多的书,但他也听说过梨的故事。连枝在杨家读过私塾,玩这套恐怕也是经过一番思考的。王占川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得罪下连枝了,可她也用不着这样呀!天底下的好男人那么多,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王占川想着这些仍然乐哈哈地对张玉腾说,继续吧!

被连枝打断了的结婚典礼仪式恢复进行。

王占川陪了一天的客人,酒自然喝了不少,入洞房时又让一帮小弟兄们耍了个够,后半夜上炕就睡了过去。杏花摇醒他嗔怪他说:“今天是咱俩的大喜日子,你咋喝了这么多酒?”

王占川言语不清地说:“对……对不起!我,我能不喝?原谅我,睡一觉就没事了,啊!”说完就又睡着了。

杏花心疼地直落泪,找手巾倒了一盆热水给丈夫擦脸擦身子。杏花心情有些灰暗,她对杨连枝搅乱婚礼始终耿耿于怀,如今丈夫却又这个样子,心里感觉委曲,但她又不好发作,只得等占川醒过涞。两个时辰后王占川清醒了许多,他立马将新婚妻子的衣裳剥了个光,然后整个人跃上去,跃马扬鞭……一对年轻夫妇的婚姻生活从此拉开了序幕。

然而,就在王占川与和花在洞房花烛夜尽情交欢之时,后院突然起火,熏熏大火将天都映红了,大院一片混乱。黄三不得不把王占川从洞房中叫出来,告诉他后院起火。王占川带着几分醉意来到后院一看,那垛干透的麦秸垛已经被大火将要全部烧尽,正威胁着旁边的两间粮仓,里面是当年储存起来的小麦和糜子,是他一年的收成,命根子。

王占川立刻紧张起来,亲自指挥家下人扑火,眼看粮仓就要被大火引燃。一旦引燃就没法救,情急之下王占川身先士卒  地扑向大火,手里挥动着一把铁锹,与火龙搏斗。家下人见他奋不顾身的样子很受感动,大家也都拿着家伙跳进了火海。一时间,挑水的、泼水的、扑火的,百十余人投入了救火。杏花从洞房跑出来也加入其中,黄三担心危险,拉她都拉不住。经过一个时辰的苦战,大火终于被扑灭,但是其中一个粮仓也被烧掉了,上百石糜子毁于一旦。王占川的头发被火烧了一片,脸上也有轻度烧伤。他跪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粮仓前心疼地哭了。杏花守候在丈夫身边也流下了眼泪。家下人见了也无不擦抹泪水。

次日早晨,二叔王功在院子里遇到王占川,说:“昨夜那火是咋起的?”

王占川说:“我也奇怪,找不着原因,也找不着人。”

王功却说:“这是有人故意放火,想烧掉你的家产,毁掉你的一切。”

王占川也在怀疑此事,他说:“莫非是陈狮?”

“我倒是不怀疑陈狮,而是怀疑杨连枝,这个女子心狠啦!”王功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要小心这个女人。”

王占川就想起了婚礼上的情景,但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尽管他没能让连枝如愿以偿成为她的丈夫,但彼此之间也有一些情分,不至于出此下策。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连枝是个很偏执的女子,她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他想到这一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连枝是由爱生恨,这辈子无法解开这个疙瘩了。

次年春天,郭友全在熟地里种了大面积的麦子,出土后的麦子长势很喜人,黄脑楼前后左右到处是绿油油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喜得郭友全合不拢嘴。可到了麦子该浇水的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上游被陈狮坐了坝,水下不来,他的地里的麦子旱得叶子已经泛黄。陈狮要先浇自己的麦子,浇完才肯放水给下游。郭友全亲自去找了陈狮两次都没有解决问题。陈狮指着黄河里的水说:“郭掌柜,没办法,你看今年春天这么旱,黄河水位落到历史最低位置,只得我先浇。我浇完了你再浇,不就是迟两天早两天的事吗?”

郭友全对陈狮的霸道充满了气愤,他说:“等你的麦子浇完了我的麦子都枯死了。说好了咱们共用此渠,你咋能在大渠中坐坝呢?这渠不成了你家的了?”

“大渠中没水,我不坐坝咋浇地?你郭友全要是等不及就另想办法吧。”陈狮说变脸就变脸,变脸像脱裤子一样容易。

“姓陈的,这渠是我开的,你咋能卡我脖子呢?”郭友全据理力争?

“你的渠”“你也真敢说?我还说那是我的渠呢,渠走得是我的地,咋能说成你的?”陈狮哼哼鼻子说,“回去等着哇,耐心点儿!”说完丢下郭友全扬长而去,大坝上却留着许多家兵和打手在看守。

郭友全气得干咬牙却不敢发作。琢磨着该咋对付才好呢?想来想去也只有靠王占川来帮助他处理这件事,否则今年的麦子就要旱死。麦子是他的主产,也是命脉,关系到他一年的收成,再不能等闲视之。

郭友全从上游回来就差人去找女婿王占川。当晚,他在家中摆了酒宴,邀请部分长工们吃饭。酒席上故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陈狮欺人太甚,我拼了老命也要把水放回来,今天我请大家吃饭是想和大家商量,谁有好的办法好的计谋就说出来,或者谁要有本事把水放回来,我郭某人情愿奉送两千亩好地,并且我一辈子忘不了这个恩情。”他这么说是有目的的,因为他特别清楚这些人半斤还是八两,除了王占川之外别人是没有什么高招的,他激将的是自己的女婿。后套人说女婿是外人,不能像儿子那样使唤。自己的儿子秋生性老实,也没有太多的计谋,此事也只有看王占川的了。郭全友了解王占川的性格,也明白他此时发家致富的愿望很强烈。重赏之下有勇夫,放回水就能得两千亩良田肯定会让王占川动心的。再说他是他的女婿,应该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帮帮他。上次王占川能以死相救,这次肯定也能。

王占川听完外父一席话心潮涌动。正如郭友全所想,他生性好仗义,如今老丈人有难且又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说什么?他发家致富心切不假,但他更加重视亲情和友情。他来时妻子杏花告诫他说,与陈狮斗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得鲁莽。他一路上就琢磨对付陈狮的方法,眼下让外父激将后,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当场请命说:“老人家,这事交给我来办,保证把水放回来。”

郭友全满心欢喜地问:“你有何打算?有甚么具体要求?”王占川胸有成竹地说:“四大股渠是我设计也是我亲自参与修成,对它我了如指掌。陈狮坐大坝的地方地势高,而且他是在水未下来前坐的坝,只要我们把大坝挖开一个口子,渠水就势不可当,姓陈的休想再把他打住。我挑一些精壮的家兵去就可以。陈家的家兵在大坝上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疲惫之时必然麻痹大意,我们就可趁虚而入。”

郭友全见王占川如此胸有成竹就开怀大笑说:“太好了,一切都听你的。”

王占川就选拔了数十名家兵,并找了两个会蒙语的人来帮忙。王占川已经侦察过了,陈狮看守大坝中有几个嗜酒如命的人,喜欢整天去蒙古包里蹭酒喝,他认为这是打开决口的缝隙。于是他让会说蒙语的两个家兵在马身上驮了两葫芦酒,并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然后就出发了。

春天的河套昼夜温差很大,晌午穿件布衫子晚上就得穿皮袄。王占川骑在马上走到队伍前面,他边走边琢磨着办法。天空阴麻麻地不见一点星光,周围漆黑一团。为了防备陈家发现,他们没有沿着渠背走,而是选择荒野而行。快到目的地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王占川高兴地自言自语:天助我也!他带人到了大坝附近后,果然发现坝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其余人都躲进不远一处民宅里避雨去了。王占川就依计而行,让胡山和那两个会蒙语的家兵各骑一匹马,身上洒了些酒,在马身上东倒西歪地唱着蒙古长调往大坝方向走。其余人在王占川带领下拿着铁锹悄悄躲在渠背后面,等待着机会。

陈家看守大坝的人听到蒙古长调就从大坝上站起来,寻找着人,夜色中看见三匹马过来,走到跟前一看,马身上各骑一个穿蒙袍的蒙古汉子,喝得酩酊大醉,爬在马背上浑身散发着酒气。好酒的几个家伙立即截住马,只听马上的醉汉说着蒙语,意思是我还要喝,且把马肚上挂着的酒葫芦左右摇晃,一看就像去隆兴长买酒去的蒙古牧民。看大坝的几人一看见酒葫芦就上手去解,解下一个面满满的烧酒,倒一大部分酒出来后再将酒葫芦拴到马鞍上,然后任由马匹驮着人去了。胡山等三人骑马走出去一段路后,就返回王占川潜伏的地方,把情况汇报清楚。王占川令大家开始准备。大约一个时辰后,王占川亲自到大坝上侦察,发现仅有两个人坐在坝上。他转身回去细心吩咐大家要速度快一点,然后上了大坝。胡山带人先将渠背上醉成一堆泥的两个家捆了仍到草丛中,王占川亲自率领几十号壮汉开始掘坝。仅仅两袋烟的工夫大坝就被挖开,渠水居高临下倾泄而出,轰隆隆的流水为了防止陈狮发现后再将大坝堵上,他命令手下必须放彻底,不给对方留下补救的余地。

躲在民宅里喝酒的人大概听到了轰隆隆的涛水声,于是出来两个到大坝上巡视,还没有走到大坝前就发现大坝上有人在掘坝,马上高声大喊大叫起来。惊动了所有看守大坝的人,他们惊慌失措地从民宅中跑出来,到渠背上一看全傻眼了。大坝坍塌,奔腾而下的渠水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泻千里,已经没法堵上了。王占川带着人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陈狮把看守大坝的人痛骂一顿,并扣发了他们的工钱。你派人打听后才知道是王占川带人干的,气得咬牙切齿,从此更加痛恨上了王占川。这也给后来王陈两家争斗积下了恶怨,埋下了祸根。

王占川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完成了郭友全期望的任务,久旱的麦子得到了饱灌。这一年郭友全大丰收,为了兑现承诺,郭友全将隆兴长东边的二十顷好地全部赠送给王占川。王占川在此建起了他的一个牛犋——东牛犋,为他创办家业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王占川在五原所在地隆兴长修建了王家大院,其规模不小于郭友全的黄脑楼和陈狮的锦秀堂。他的名望也在后套渐渐大了起来,大小财主们都很重视他,认为他野心勃勃将来要压倒所有的财主,财主都防着他。

王占川出身于没落商人之家,他对五叔当年嗜酒如命而不事家道非常气愤。如今他的家业已经渐渐发达起来,现有地产上百顷,不但修建了王家大院还买了骡马牛羊和骆驼等牲畜,事业正处于生机勃勃之势。他一向生活非常节俭,当了财主也一如既往。他对妻子杏花以及王家人说:“我们要勤俭持家,不能大吃大喝,一文钱要当两文钱花,家里人无论谁,在农忙季节都得下地与普通佃农一样做营生,特别是放水浇地时节家人不得偷懒。家人吃面自己去磨,吃米自己去碾。不要让丫头们伺候,要同丫头们一样做营生。吃穿要省着点,不能像其它大户人家肥酒大肉地吃,衣裳要穿得朴素大方不要花哩忽哨。对待长工短汉要像对待家人那样,不能小看他们。从今日起,家人不开小灶,一律去大伙房吃饭,长工短汉吃甚咱们吃甚,而且没事时都要去伙房帮忙做饭,不能等着吃现成。农忙时每天三顿饭,农闲时改为两顿,每顿吃甚由杨管家来决定,家人不要干涉。”

王占川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爱吃猪肉烩酸菜,厨房大师傅想讨好他偷偷做了给送去,反而被他狠狠骂一顿。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亲自喂养自己的坐骑,白天到渠上或者牛犋去巡视,走到哪里随便吃口饭,有时一天吃一顿。夜里无论多晚回来也要自己动手铡草喂坐骑,半夜起来还要去上一次草料。他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从来不穿绸缎和马褂。冬天穿着挂面皮袄皮裤,脚上穿的是妻子杏花亲自为他纳的布鞋。由于他的表率作用,王家人都不敢奢侈,乖乖学着他的样子做人。久而久之王占川勤俭持家成为后套的美谈,再加上他开渠引水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后套人对他很是尊重和敬佩。

王占川从打在隆兴长修建大院起,就对隆兴长的未来有了自己的梦想,这一梦想就像当年梦想着发家致富一样萦绕在心,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