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中期,华北平原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周 庄。夏天的晌午，闷热，没有一丝的风，大地像被烤焦了一 样散发着热气。烈日烘烤下的树木与庄稼显得是那样无精打 采，村中平房的屋顶被晒得巨热，甚至可以在上面烙饼。村 头王二家的狗伸着舌头，喘着粗气，躲在墙根下仅有的一块 阴凉处。

春志光着膀子坐在堂屋的圆凳上吃过午饭便起身去了西 屋，紧接着躺在了屋内铺有凉席的炕上。他热得睡不着，顺 手从炕头拿了一本也不知是啥时候从哪儿淘换来的大部分书 页都已缺失的旧杂志翻看着，最后他干脆拿这本旧杂志当了 蒲扇，用力摇着它朝着自己扇风。

春志今年二十三岁，初中毕业，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 梧，五官端正，在村里是数得着的帅小伙儿。和春志这个年 龄相仿的农村小伙子大多都成家立业，与父母分开自己单过日子了，但春志到现在还没有对象。也难怪，春志虽然自身 条件不错，但家庭条件实在是太差了。他的父母张叔、张婶 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没有啥本事，再加上张婶一年前做 了个手术，因家中没钱交手术费所以便又从几个亲戚家借了 些钱，可到现在也没有还上。因此张叔忍痛说服春志不让他继续读书了，让他干活挣钱好早一点儿还清家里的债。

春志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年初中毕业考试分数公布那天的情形。他知晓自己的成绩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了老师跟老师 说不想继续上学了。老师得知他不想上学的想法后非常诧 异，便问他为什么不想上学。他当时跟老师撒谎说自己厌倦 了上学，可当他跟老师说完这个临时编的理由时他的表情已 经出卖了他的心。后来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他将不想继续上 学的真实原因告诉了老师。老师得知真相后觉得非常可惜。 因为按春志的考试成绩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根本就没问题， 再加上他的聪明劲儿将来考上大学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当时老师怕失去春志这么个好苗子就把张叔叫到了学校苦口 婆心地给他做工作，让张叔无论如何也要供春志上高中参加 高考。但无论老师怎样跟张叔讲道理张叔就一句态度坚决的 话，那就是让春志赶快回家干活挣钱还债！

春志就这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心爱的校园。他永 远忘不了自己离开校园那天的情景。那天当他来到办公室与 老师告别时没想到老师竟为失去他这么个好苗子哭了。当春 志见老师为自己的前途落泪时他不断地安慰老师，他对老师 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春志，歇会儿晌，下午想着跟你姨夫去瓦房村的老闷 家刮椽子！”张叔在堂屋端着饭碗边往嘴里扒拉饭边对西屋 炕上躺着的春志说。

“知道了，爸。”春志在西屋回应道。

春志自辍学就开始帮张叔、张婶干田里的农活儿， 农闲 时他就跟村里论辈分叫姨父的孙圣学木匠。这个孙圣是十里 八村远近闻名的木匠，做木匠活儿也是他的家传手艺。因他自己的孩子是女孩儿，并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疾 病，就算其不患病女孩儿也干不了木匠的体力活儿。退一万 步说，就算孙圣的孩子是男孩那他也愿意让他上学，而不是 跟他学木匠！

孙圣怕自己这门手艺失传所以就一直在村里物色徒弟。 他见春志辍学在家里务农，并且他平时也注意到春志既聪明 又本分，于是他便亲自登门找张叔商量让春志跟他学木匠。 别看张叔在春志上学这件事上持坚决的否定态度，但让春志 跟孙圣学木匠这件事张叔却是持一百个肯定的态度。究其原 因那就是春志跟孙圣出工做活可以为家里挣些钱还债。就这 样春志便一直跟着孙圣学木匠。

那个年代农村盖房子均使用椽子和檩条，椽子和檩条的 原材带有树皮，买回后需要找木匠把树皮刮掉，然后再在上 面该抠眼儿的地方抠眼儿，该做型儿的地方做型儿，直到把 椽子和檩条做成可以使用的椽檩成品。

春志歇过了晌，他先到堂屋用葫芦做的水瓢从缸里舀了 半瓢凉水，然后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爸，妈， 我走了啊！ ”春志在堂屋对仍在东屋歇晌的 张叔、张婶喊了一句。

“去吧。”张叔回应了一声。

春志背上工具袋，然后骑上他那辆永久牌的旧大二八去 了孙圣家。

“姨夫，走吧，趁下晌的工夫咱到老闷家多干会儿。” 春志在孙圣的家门口对正在院内整理工具的孙圣喊道。

“这就走！”孙圣边说边往自己的自行车上挂工具包。

瓦房村距春志所在的周庄十二里路，骑自行车大约需要 半个小时。这一路春志和孙圣边骑自行车边唠嗑儿。春志感 觉热了就索性把身上穿的背心脱了下来缠在了自行车的车把 上，然后光着膀子骑。由于天气闷热，春志每天尽光着膀子 骑自行车和干活，因此他的身上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通红，有 的地方甚至都脱皮了。

春志和孙圣赶到老闷家时先放好自行车，紧接着从工 具袋里取出工具，继而朝老闷睡觉的屋子喊一声，算是跟他 打招呼。完后他们便来到老闷家放置新椽子和新檩条的地方 开始干活。热情的老闷得知春志和孙圣到了后便让妻子用大 搪瓷盆为他们端来从院子的压水井里压出来的凉水，让他们 解渴。

“你们到得挺早啊， 我寻思怎么着也得再过个把小时啥 的到呢！”老闷说。

“我看下晌了，早点儿到能多出点儿活儿。”孙圣对老 闷说。

再说这老闷妻子端的凉水，这水可不是普通凉水， 这水 从井里压出后就按比例兑上了苏打和醋，这样便做成了自制 汽水，这种自制汽水喝着特别解渴。春志见老闷妻子把自制 汽水端过来后立马就用搪瓷茶缸舀了一茶缸喝了个饱。

春志和孙圣喝足后便开始干活，这时老闷和老闷儿子刘 星也都过来帮忙了。

用四根椽子搭一个架，再把一根待刮皮椽子的一头搭在架上，然后开始用刮刀刮椽子皮。春志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毛 巾，双手拿着刮刀低头用力刮着。看着椽子皮被春志手里的 刮刀刮成条片状哗哗地飞下，这让人不禁联想到了卖山西刀 削面的师傅用刀削面时的情形。

刮檩条和刮椽条的道理一样， 只是由于檩条的重量大不 需要像刮椽条那样搭架子，只需将檩条平放在地即可。春志 刮完一面需要刮另外一面时一人难以翻转整根檩条，这时老 闷和刘星便过来帮忙。

“师傅，你叫啥名， 咱俩的年龄估计差不多。”刘星过 来帮春志翻转檩条时问。

“我叫张春志，小名叫春志， 今年二十三了，你呢？ ” 春志问刘星。

“我叫刘星，今年也二十三岁，处了个对象，这不， 我 父母给我盖新房催我结婚呢！”刘星说话倒也敞快。

“恭喜你呀！”春志对刘星笑着说。

“刘星，帮你孙圣大伯搬椽条去！”老闷对刘星喊道。

“哦， 知道了，春志， 我一会儿再过来跟你聊。”刘星 说完便去帮孙圣搬椽条了。

春志干着活儿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今年也二十三 了，可还几乎天天在为别人家盖新房做木匠活。他想到了自 家那三间低矮的土房。他想到了土房的屋顶，想到了屋顶上 那些比寿星手里拿的拐杖还歪吧的檩条，想到了下雨时屋外 大雨屋内小雨的情形。他想到这些心里真不是滋味，可又有 什么法儿，毕竟家里的条件摆在那儿了。

二十三岁的春志至今没有对象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家 里贫困。以前有媒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女方一见他家的情 况就都闪了。再加上张叔、张婶在春志每次相亲时都会先跟 对方哭一通穷，明确说一些家里盖不起新房之类的消极话， 这让姑娘们闪得更快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刘星家的椽子和檩条就都刮完了， 接下 来就是做门窗框这样的细活儿了。春志和孙圣做门框时老闷 和他们唠起了嗑儿。

“老孙，你说刘星找的这个对象把物件看得也忒重啊， 当时人家来我家一眼就相上刘星的人了，可谁知后来人家托 媒人捎话说我家这几间正房忒旧了得重新翻盖，要不然结婚 的事就往后拖，有啥法儿啊，我们老两口只好把攒的积蓄都 拿了出来给刘星翻盖新房。”老闷对干着活儿的孙圣说。

“可不是咋地，咱们那会儿哪儿用盖新房，还不就是 搬个被窝拿点儿衣服再吃顿饭，然后晚上就在一块儿睡觉 了！”孙圣说。

“现在的年轻人洋气了，结婚后都愿意自己单过日子， 儿媳妇不愿跟公婆住在一起，一是怕生活习惯不同，二是怕 婆婆和儿媳之间的关系处不好男人在中间受夹板气。”老 闷说。

“我说老孙，跟你来的这个小师傅早结婚了吧？他的父 母对此肯定也深有体会啊！”老闷接着又说。

“小师傅还没有对象。”孙圣说。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结婚了呢！”老闷说。

过了两天给老闷家送门窗折页的王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