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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骷皇爷到底是谁?

张家寨子东门外的这座古庙,是何朝何代何年何月修建的,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那这庙修得相当气魄。前边是高大的山门,两边是朱红的围墙。山门是朱红色的,上面砸着五排拳头大的泡儿钉子,漆成金色,门扇上方是一对衔着铁环的兽头,说是狮子,仅象麒麟。大门两侧,蹲一对非常雄伟的石狮子,大张着嘴,象在嘶吼,脚下踩着绣球。石狮子的两侧,据说原来有两棵老槐树,现在只剩下了东边的一棵,有三抱粗,虽说心儿已空,老态龙钟,但仍然生机勃勃,繁多的枝柯遮盖了这庙字的大半个天空。这老槐的栽植年代,说唐说宋说元说明的人都有。张蟠的那篇妙文,就写的是这棵古槐。坠坠和明明,也是被绑在这棵古槐上。一进山门,里边迎面是一座大殿,两边各是一座侧殿。这侧殿各是三椽三间大房,据说原来也敬过神明,马王伯乐,牛王姚离,药王孙思邈,还有龙王,但以后都不见了,人们只知道这是村塾是学生娃娃念书的地方。正中间座北面南,是正殿,也是三间,但修得特别高大。门外两根红漆明柱,足有两搂粗,据说这是从四川运来的楠木。檐头的马尾松方椽,椽头一柞见方。房上是明光闪亮的绿釉琉璃瓦。房脊砌着高耸的花砖,蹲着朱雀和狻猊。两边飞檐高挑,檐下吊着叮咚作响的风铃。走过明柱,就是一道镂花格子门。殿里的正中央,两根明柱中间,筑有高台,台上吊着大红锦帐,锦帐上垂着流苏,那锦帐从上方作八字形分张,中间坐着一位尊神。这神精瘦精瘦地,一身的棕色皱皮包着骨头,活象一架骷髅。这神的左手搭在膝盖上,右臂高举,拳头紧握,再一看那大张着的嘴,就是知道他是在振臂高呼,一副激昂慷慨的神态。他的剑眉直竖,两只大眼瞪得圆圆的,雪白雪白的眼仁中央,嵌着黑亮黑亮的珠子,闪灼着凛然的不可轻犯的正气,人们说,这神象塑得精妙之处,就在于这两只眼睛。只要你的脚步一跨进这大殿的门槛,这双眼那剑一般的目光,便射了过来,仿佛要穿透到你的心窝里去,在这殿里,无论你走到哪儿,这目光便会追着你到哪儿,使你始终觉得你是在他的睽睽目光之下,无处容身。大殿两边的墙上,画着色彩浓重的壁画,全是英勇拼杀殊死战斗的场面,看着它,你仿佛觉得鼓角震天吼声匝地,自己也处在生死拼斗之中。这里的气氛,特别的庄严,也特别地森然。头一回来庙里的小娃儿,往往吓得哇哇大哭,钻在大人的怀里,不敢睁眼。大人走进大殿,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随意大声说话,似乎谁在这儿稍微有点放肆,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似的。就连在这儿上学的大小莘莘学子,都不愿轻易走进这大殿里来,仿佛这大殿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紧紧地攫着他们的心,使他们惊悸,使他们不安。

这神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被称为骷皇?这神的名字叫做张巡,因为饿着肚子守睢阳,饿得一身皮包骨,活象一架骷髅,所以被称为骷髅皇帝,简称“骷皇”。这称号是那一个皇帝封的,还是后人敬仰他的忠勇刚烈,自动这样叫起来的,那就无从查考了。

我们且看一看《唐书》中第一百九十二卷中关于张巡的几节记载:

张巡字巡,邓州南阳人,博通群书,晓战阵法。气志高迈,略细世。所交必大人长者,不与庸俗合,时人叵知也。开元来,擢进士第……巡由太子通事舍人出为清诃令,治绩最而负节义,或以困院归者,倾赀振护无各……

安禄山反……谯群太守杨万石降贼,逼巡为长史,使两迎贼军,巡率吏哭玄元皇帝祠,遂起兵讨贼,从者千余……

至德二戴,禄山死,庆绪遣其下尹子奇将同罗、突厥、劲兵与朝宗合,凡十余万,攻睢阳。巡励士固守,日中二十战,气不衰……

初,睢阳谷六万斛,可支一岁。而巨王 (河南节度史翮虢王)发其半军睢阳、济阴……济阴得粮即叛。至是食尽,士日赋米一勺,龅木皮,煮纸而食,才千余人,皆癯劣不能够……巡士多俄死,存者皆痍伤气乏。训出爱妄曰:“诸君经年乏食,而忠义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笑众,宁惜一妾而坐视士饥?”乃杀以大飨,坐者皆泣,巡强令食之,远(许远)亦杀奴童以哺卒,至罗雀掘鼠,煮熟以食……

贼知外援绝,困益急,众议东奔,巡、远议以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胧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且率饥众行,必不达。十月癸丑,贼攻城,士病不能战。巡向西拜曰:“孤城备竭,弗能全,臣生不报陛下,死为鬼以病贼。”城遂陷,与远俱执。巡众见之,起且哭。巡日:“安之,弗怖,死乃命也。”众不能仰视。子琦谓巡曰:“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止是?”答日:”吾欲气吞逆贼,顾力屈耳。”子琦怒,以刀抉其口,齿存者三四。巡骂曰:“我为群父死,尔附贼,乃犬猪也,安得久?”……乃与姚闵,雷万春等之十六人遇害。巡年四十九。

这就是历史上的张巡。人亦称他张睢阳。

张家寨子能在村东建立这样一个规模的骷皇庙,并不仅仅是出于一种对张巡的崇敬。据说,张巡的后代入朝为官,在长安留下了一支。残唐五代时,兵慌马乱,他们从长安城里搬了出来,把家安到这里。张家寨子的人都认为这骷皇爷张巡,便是他们的祖先。因而这庙应该是这村里张姓的家庙,也就是张家为他们的祖先修建的祠堂。年深月久,沧桑变化,不知怎地,这家庙也不知不觉地转化为神庙了。

在人们的眼里看来,神是无所不能的。这庙里的骷皇爷也是如此。张家寨子的人,无论谁有了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都会跑到庙里来求神。有了病,来求药;天旱了,来求雨;没有娃,来求子;有了灾,来求卜;中了邪,来要求驱魔除鬼;受了冤枉,来求报应……人们信赖他,认为他是个有求必应神灵。这庙里总是香火不断,不少外村人也来拜谒求祈。

张蟠一听一根葱是和骷皇爷发生了关系,不由呆了半响,说:

“这,不可能吧?”

凤头老鸹道:“咋个不可能?”

张蟠道:“你莫想想,这骷皇爷生前是圣人,讲的忠孝节烈,品格端正,死后是神人,受万代人景仰,怎么会做这种事体?”

凤头老鸹噗哧一笑说:“你这话可说到坡里去了。我问你,这骷皇爷娶过老婆没有?”

“娶过!”

“这不是!他既然娶过老婆,就说明他喜欢女人,你是个凡人,都两个三个的娶老婆,还偷鸡摸狗的,他就不能跟别的女人睡睡觉?你想想,一根葱那么年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守着空房,孤孤零零,一到夜里,更是想男人想得难受,再说,她又长得那么漂亮,谁见了不爱?皇爷可怜她,发发慈悲,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她原来就是骷皇爷的老婆,旧情不断,熟路老茬儿,咋个不真?”

张蟠摇摇头说:“你这么说,我可不信。”

凤头老鸹:“信不信由你,我可信呢! 再说,她那屋里房子盖的那么严实,院庭上蒙着瞒天网,连俩蝇子踏蛋儿,都飞不进去。要不是骷皇爷,来无影,去无踪,谁能钻到她的被窝里去?”

张蟠道:“你不知道,这皇爷不但是个神,他还是咱张家寨子姓张的老先人,老祖宗,他能和他的末末孙子媳妇干那个?”

凤头老道:“你这么说,是说骷皇爷跟一根葱的辈份不这事?这是乱伦!要杀头的!”

张蟠道:“正是这个意思。”

凤头老鸹冷笑道:“这,我可不信。只要那女人长得漂亮能占到便宜,谁管它辈份不辈份!”

凤头老鸹说这话,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凤头老鸹娘家有个侄女儿,名叫丁香,虽然长得不很俏,却也有几份姿色。那年凤头老鸹小产了,丁香来服侍她姑姑。这丁香情窦初开,身体发育得异常丰满,尤其是那两只鼓起来的双乳,把那件紫色洒着桃花瓣儿的袄儿,撑得高高的,就象是姑婆陵(武则天与李治合葬墓) 前的那两座小山,看得张蟠的眼儿直馋。那时张蟠只有三十来岁,还没有讨那两个小老婆。这丁香发觉姑父的眼儿直往她的胸脯上瞅,心里很明白姑父的意思,便飞着眼儿直笑,笑得张蟠的心里直痒。张蟠因为凤头老鸹小产,跟他同不了房,早就憋得发急,如今一看丁香有了意思,便暗自高兴,想瞅着机会便下手。无论如何,这丁香总比凤头老鸹要长得漂亮,还是个没有绽开的花骨朵。

当时正是夏天,这天午后,仨人一块儿在房子里吃西瓜,那西瓜的汁儿极多,丁香又贪吃,瓜汁儿加上汗水,浸湿了她的胸脯子,那衣裳往胸脯子上一贴,那两座山头便显得更具特色,把个张蟠看得发痴,手里的瓜皮啃得跟纸一样薄,还在上边用牙刮。丁香一看,愈加得意。她一边吃一边叫热,有意解开了下巴上和右肩上的钮扣,一手端着西瓜啃,一手摇着扇子扇,祖露出了白白净净的一角酥胸。这一下把张蟠的魂儿都勾了去,涎水合着瓜汁,顺嘴直朝下巴上流。凤头老鸹看在眼里,有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张蟠冷不防吓得打了哆嗦。他看了看凤头老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瓜皮,措了措手,便走了出来,站在檐下,望着天空想心事,这丁香和凤头老鸹吃完瓜,收拾了瓜皮,端着去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倒姑父的眼前,猛地滑了一下,朝姑父的怀里栽去。张蟠急忙去扶,那手儿恰好扣住了丁香的一只奶头。丁香的脸上很迅速地泛起红晕,也斜着眼儿,瞅了张蟠一下,一扭一扭地走了。张蟠有了便宜,咋能不占?他悄悄儿尾随着丁香,跟了过去,这厨房的旁边,有座小门,通向马房,瓜皮是往那边去倒的。张蟠刚一走出小门,丁香也倒过瓜皮朝回走,跟张蟠刚好是个面对面。张蟠一看四下无人,伸开双臂,就把丁香抱住了。丁香也正盼这样,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任姑父去抱。张蟠脸儿贴着她的脸儿,伸手便去摸奶,摸了几下,手儿又顺着肚皮朝下滑。这丁香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幸福。一边用她的嘴去寻姑父的嘴,一边浑身软了似的朝张蟠的身上靠,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待到张蟠的手一摸到那极为宝贵的地方,丁香便撑不住火了,盛瓜皮的铜脸盆,“咣啷”一声,便掉在地上。张蟠一看怕露彩,急忙搂紧她美美地在嘴上亲了一下,便匆匆走了。

凤头老鸹觉得不对劲,拖着带病的身子赶了过来,问:“昨了?”

丁香红着脸儿说道:“不咋,是盆子掉了。”

凤头老鸹杏仁眼儿一瞪道:“又是滑倒又是掉盆子,你的魂儿让谁给勾去了?”

丁香抿着嘴没敢再说话。到了晚上,房里没人,凤头老鸹板起面孔说:“你今儿个可是够看好的!”

张蟠嘿嘿笑道:“我可昨咧?”

凤头老鸹道:“你别当我是瞎子。我可告诉你,你不要吃了五谷想六谷。小心我揭了你的面皮!”

张蟠掩饰道:“我并没咋着,只不过我怕她滑倒,扶了她一下。”

凤头老鸹道:“只怕你没那份好心。你放尊重些,她可把你叫姑父呢?”

张蟠涎着脸儿笑道:“她又不姓张,讲的啥辈份?当初我要是不是娶你,而是娶的她,那不又成了个讲究?”

凤头老鸹道:“放屁!她不姓张,可姓逯,莫非我逯家的女人,不分大小,都应该跟你睡觉?”

张蟠道:“我可没那么说。”

凤头老道:“你真要做出啥事儿来我逮家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张家可是中过进士的,咱们在脸上用手一抹,往袖筒一装,就往大的弄,到时候看谁丢人现眼。”

张蟠忙回话道:“我的好人,我知道了,行不行?其实呢,我对娃确实没有坏心,你就放心吧!”话虽这样说,凤头老鸹还是担心出事,第二天就把丁香打发了回去,除了逢年过节,她再没到这儿来过。凤头老鸹抓住这个把柄,常不常数落着骂他,他只有陪笑而已,羊肉没吃成,惹了一身腥。正是因为有了这段故事,所以凤头老鸹一说这话,张蟠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净翻这陈芝麻烂套子。”

凤头老鸹道:“我也没跟你打哈哈啊!”

张蟠道:“就算你说得对吧。可你看那骷皇,饿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他就是起了这份淫心,也没有这份精神气力。”

凤头老鸹轻蔑地一笑,说:“你又说到一边去了。那能骷皇爷庙有多少年了?他接受人间的香火供献纸钱,怕在京城里开个钱庄银铺,也是绰绰有余的。山珍海味,鱿鱼海参,怕都吃腻了的吧。他早养得壮壮的了。就象秦琼的马,瘦归瘦。可有内膘。他还缺啥?就缺个女人。有人只有十来天,就憋不住了,借着倒西瓜皮,想摸揣女人,这骷皇爷憋了这么多年了?他不着急?怕早硬得象金刚钻了!”

张蟠跺脚叹气地说:“跟你说正经事儿,你却净往酸处想。”

凤头老鸹道:“你不净操心这些酸事儿么?到底是你酸还是我酸?”

张蟠道:“好了好了,咱不说了。”

凤头老鸹道:“不说就不说了,谁爱说嘛!要不是为了你想整人家张家骏,想摸一根葱,我还不嗑这份闲牙呢!”

张蟠觉得没法儿再说了,便端起水烟袋,点着火纸,呼噜呼噜,抽起水烟来。正抽着,只听外面有人叫:

“大先生哥!”

张蟠一听,忙应道:“结实兄弟,还不快进来!”

张结实一进门就:“大先生哥,派捐下来了咧!”

张蟠把水烟袋朝八仙桌上一放,问:“啥派?”

张结实道:“县上差人来说,刘镇华领的河南嵩军,已经打进了潼关。杨虎(杨虎城)李虎,正做准备,西安城下,就要有一场恶战。上面通知,一亩地一斗半,折成银子交,限十日内弄齐交上去。你看这事……”

张蟠道:“分下去按地亩册子一收,不就结了。

张结实道:“事儿倒是说起来简单,只是这回派的有点重。咱这儿,一亩地能打多少?这些年,一个仗老是打不完,这么下去,咋得了?”

张蟠道:“别的时候咱不说,这回就是重,咱们也得交。你莫想想,他刘镇华的河南嵩军,算是个啥玩艺?蝗虫吃过了界,飞到咱陕西来咧。杨虎城无论如何,总是咱陕西的党,咱们不支持谁支持?”

张结实为难地说:“可有十几户锅都揭不开的。你把他到缸里干进,也炸不出油来。虽说自王爷不嫌鬼瘦,可咱也不能用绳一拴,朝县上交人呀!”

张蟠道:“春二三月,这也难怪!”

张结实道:“唉!没法儿说,庄人,就凭的那几亩地他们的地又少。他们不是不会过日子,而是没法儿过日子。

张蟠道:“那就叫张家骏认一些,其他几个大户也认一些算咧。”

张结实道:“只是,只是大先生哥要不多认一点儿,我这话儿可就难说咧。”

张蟠道:“好好好!我认一些,可不能高出的太多了。”

张结实道:“那自然。”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张蟠道:“你坐下!急啥?我还有事儿朝你说呢!”说着递给了张结实一支卷烟。

张结实道:“那好,你说吧!”

张蟠把凤头老鸹去张家骏家的情况说了一遍,说:“我就不信,骷皇爷能跟一根葱干这事儿。分明是张家骏干下这事,却编排下这个故事,在骷皇爷的头顶上垒窝。”

张结实仔细地听着,想了想说:“大先生哥,你是识文断字的,圣人说过,神鬼之事,吾也难明,有没有这事,我可说不准。”

张蟠道:“莫非你跟你嫂子一样,也认为这事儿是真的?”

张结实道:“以我想来,这人有七情六欲,神也怕有七情六欲。那织女星是神,还下凡来找牛郎,演了一出《天河配》。那天上的七仙女不也下了凡,跟拉长工的董永结了婚演了一出《天仙配》,那说媒的老槐树,如今还活得旺旺的还有三圣母,爱上了刘彦昌,生了小沉香,演了出《宝莲灯》。华山上劈山救母的地方,至今还在。你说这是真是假?”

张蟠道:“那是唱戏,咱能当真?”

张结实道:“可戏是根据这些事儿编的呀?你说是先有《火烧葫芦峪》这事?还是先有《火烧葫芦峪》这戏?戏上唱的跟“三国’上写的,一样不一样?”

这一下,倒把个张蟠给问住了。但他仍不相信,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不过,这骷皇爷是咱张家的老先人,一生忠义,懂得三纲五常,他不会去败坏自家孙子媳妇的名节。”

张结实摇了摇头:“这就难说了。当年唐明皇不是看上他的儿子媳妇杨贵妃,弄来给自已当了贵妃?那杨贵妃的墓子如今还在马嵬坡。唉!那三纲五常,自古以来,都是给咱老百姓讲的,不包括人家皇上。《玄武门》那出戏,建成和元吉,不是还跟爸的小老婆搂着睡觉?所以李世民才来了个“宫门挂带’。这骷皇爷生前是大小老婆都有,你不是讲过,那小老婆还不是被他守睢阳时杀着吃了。他死后封了骷皇。这皇,不就是皇上?皇上不个个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再说,他本来就是唐明皇的臣子,唐明皇能纳儿媳妇,就不兴他动动兴纳孙子媳妇?前边有车,后边就有辙。当头头的,啥事儿干不出来?一干出来,就都是对的,没有错儿。”

张蟠也摇了摇头说:“你说的有些道理,也没有道理。那唐明皇开始还不错,用了姚崇宋璟,还有个开元之治。可后来就荒淫无道了,整天声色狗马,把世事弄糟了。咱们张家的这位老先人,却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他活着时不贪色,死……”凤头老鸹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一听到这儿,忽然插嘴说:“他不贪色,为啥还娶小老婆?”

张蟠道:“这你就不懂了。自古以来,凡是有做为的人有了名位,都讲究个三妻四妾。那不是贪色,是风流调傥.”凤头老鸹问:“那,啥叫贪色? 啥叫淫?”

张蟠道:“这……唉,这咋说呢?这是指的偷鸡摸狗,跟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鬼混。唉,这事儿都坏在女人身上。俗话说,母狗不摇尾巴,公狗就上不去,自古女人是祸水,这根葱要是……”

凤头老鸹有些不高兴了,嘴一蹶,说:“好你个不正经的老东西,净说我们女人的不是。女人咋咧?你们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整天给女人打卦,摸揣不上了,骂女人;摸揣上了,还要编排女人的不是,真是一个萝卜八头切,理儿让你们男人占完了。”

张蟠尴尬地一笑,说:“唉!我又惹着你了。我跟结实兄弟商量事,你就少说一句,行么?”

凤头老鸹道:“好好好,我不说咧!反正你们男人家放的臭屁也是香的,我们女人放的香屁也是臭的。其实呢,你们许多男人都是面面上像人,骨子里是鬼,一肚子的牛黄狗宝,嘴上说的仁义礼智信,腰里别的槤枷拐子棍,整天喊女人贞节,肚里却想的钻洞窜窟隆。骂别人是婊子养的,自己却去嫖婊子逛窑子。哼哼!人模人样的!屁!不说就不说。”

张蟠听着,没有理他,只是朝张结实说:“所以,我说骷皇爷跟一根葱的事,是压根儿也没有的。这事儿完全是一根葱惹下的麻达。你想想看,她正是干那事儿的年龄,刚尝到了滋味儿,却忽然守了空房,她受得了么?怕难受得连被头儿都能咬烂呢!一定是她干下了这事,没法儿说了,把责任推到了骷皇的头上,弄得说不清道不白的。”

张结实道:“不过,这神鬼的事,也真是谁也说不清。说没有吧,又像有;说有吧,谁也没见过;说见过的,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我家五爷的事,你该记得吧?他死了多年了。他一辈子不信鬼。别人说有鬼,他就说没有,还问别人,有鬼,你见过?啥样儿?那年热天,他在场里下凉,被一群鬼拉着耱地,他说他心里清清楚楚地,可就是浑身没了劲儿,任鬼拉着耱,他说他听得见鬼说话的声音,可就是看不见鬼影儿。他的脊背被舂去了一层皮,救回来以后,还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别人再说有鬼,他就不啃声了。还有张狗娃,他媳妇不是正奶着你家的小甲?那回到壕里挖土,崖塌了,砸了他,往回救时,鼻子都没了气。救了好长时间,才活了过来。他说他被崖砸了以后,就被人牵着走。都走到了县城北门口,忽然有人说,拉错了,拉错了。拉的人放了他,叫他自己回去。他累得浑身没了气力,昨也走不动了。恰好你的轿车从城里赶了出来,他便爬在你车子的后头,回到村里来。你的车子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正是他醒过来的时候。这事儿,怕你也是知道的。至于一根葱跟骷皇爷这事,我不敢说就有,也不敢说没有,你大先生哥看着该昨办,就咋办吧!”

张蟠道:“哼哼!你倒推了个干净。我说咋办就咋办,还要你这乡约醋熬膏药呀!”

张结实道:“要我干啥,你说嘛!你大先生哥的话,我又不是不听。”

张蟠道:“这神鬼之事,我也难说,我虽说听过经过,但却未见过,不过,你说的是鬼,可并不是神,神跟鬼不同。神在天上,鬼在地下。神是圣人,鬼是小人。神有举止,鬼无形端。神主赐福,鬼主降祸。神目似电,鬼魅无知。神是不会做这种下流之事的。兄弟,你莫要上了张家骏的当,让他来个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张结实一听这话,忙正色说道:“大先生哥,你这话说到那里去了?一根葱的事,我只听别人说的,又没到张家骏那里去过。这话要是家骏兄弟说的,我兴许有个信,也兴许有个不信。可这话是老嫂子去了家骏家以后,带回来的。我不过是说说我的一点儿看法,跟大先生哥商量。听呢,可以;不听,也可以。要说我上了张家骏的当,可就有些儿冤枉我了。

张蟠忙说:“兄弟,你不要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是张家骏驴日的日的鬼,布了个迷魂阵。”

张结实道:“大先生哥,要真是这样,你就戳破他这个鬼!”

张蟠道:“可这,咋个戳法呢?”

凤头老鸹忽然说:“有了!”

张蟠盯了她一眼:“什么有了!”

凤头老鸹道:“你寻上个人,把骷皇爷看守住,他要去了一根葱那儿,就是真的;他要去不了,就是假的了。”

张结实道:“你把他看住了,他咋个能去呢?”

张蟠猛然把白铜水烟袋朝八仙桌上一蹲,说:“嗯!好主意!”他想了想,说:“结实兄弟,你去叫豹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