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到了八月头,聪儿的中考成绩出来了。他在班上排名第二名,全年级八个班中,排的是第六名。对应着这个成绩,他被分配到沙市实验一中。这个中学,在全市所有的初中学校中,师资力量和学校环境都是数一数二的。进入这里学习三年,很多孩子都直接到了省重点中学沙市三中去读高中,成绩好的孩子在高中阶段再拼搏三年后,每年都有十几个会考取全国著名的大学,譬如清华北大等著名学府去学习深造。就旺儿那点智商,桃儿这点文化,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考取这么好的中学。

聪儿对爷爷奶奶和同学们讲,要不是我妈妈给我找个大学生来辅导我的英语,我再怎么努力也考不取一中啊!

桃儿满心欢喜,她派旺儿回立清中学,把这消息告诉二姐,让二姐回去告诉妈和家里的所有的人。她自己嫌天气热太阳毒,中午又要赶回来上班,特别是想起那次穿着红裙子回娘家,一到餐馆里就遭人猥亵的事,她就更不愿意匆匆忙忙回娘家、又急里巴慌地回来上班了。她考虑好了,等聪儿上学的前几天,她把几天假攒起来休息,带聪儿到大姐秋米和三姐大双家,好好的玩一玩。这个季节,可以到池塘里摘莲蓬,摘菱角,还可以到张兜子水塘弄点蒿苞野芹菜什么的带回家炒着吃。

早晨八点多钟,桃儿站在阳台上,看到太阳很圆很亮的像个火球挂在半天云里。西边不远处的那片田园,一片葱绿尽收眼底。桃儿有一两个月没有去菜园子里摘菜了,今天想去看一看,摘点辣椒茄子,再到菜场买两条小黑鱼回来。聪儿喜欢吃尖嘴小财鱼(黑鱼),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到外面餐厅或大排档去吃饭,桃儿都要为儿子点这道菜。黑鱼不要大,大半筷子长就够,辣椒要是四川的小泡椒,姜要是小黄姜,矮白葱,独蒜果,生粉,白糖勾兑成汁,把财鱼两边煎至金黄,再把这些佐料配料倒进锅里焖进味,这就是聪儿的最爱,他一顿就可以干掉两条。青菜中,聪儿最喜欢吃番茄炒鸡蛋,干煸四季豆,桃儿就想到田里去摘几个辣椒摸几个番茄,看一看还有没有四季豆,这个季节的长豆角和四季豆都是只开花荚不结豆条儿了。

原来工厂效益好时,城市向周边发展,大块大块的田地都被附近的工厂占去修了厂房。如今经济萧条后,占田的速度就慢下来了。这个城中村二十多户人家,还有四、五亩地的菜地没有被城市侵占,村里把它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留给每家每户作自留菜地。桃儿他们家的菜地一直由旺儿爹妈打理。

桃儿搭起手棚,她看见一大片裸露在太阳下的黑油油的土地上,地里长着各种绿色的蔬菜、瓜果、红薯什么的。一条半米宽的小水沟,围绕在这块田的四周,像一条绿白色的带子那样在菜田间绕上一圈,再飘逝到西干渠里去。

沟里的水有点臭,上面漂浮着塑料袋、枯树枝、还有死老鼠烂狗猫等动物的尸体。桃儿知道公公婆婆从来都是从家里挑自来水来浇地的。这菜园子里的蔬菜除了供给一家人吃以外,多余的还要供应给福儿麻将馆和旅社上的旅客们吃。桃儿在餐馆打工,旺儿在福儿茶馆帮忙,聪儿经常在二楼旅社三姨奶奶那里吃中饭和晚饭,所以桃儿有很久很久没有到田里来看看了。

田埂紧挨着水沟,它是被种菜人踩出来的一条窄窄的路,路边野草茂盛,蒲公英顶着白色的伞球儿,狗尾巴草撑着它绿色的长穗儿,还有一些野菊花几株野油菜花开得金黄黄的,引得几只蝴蝶蜜蜂飞来飞去。

桃儿戴着遮阳帽走在田埂上,闻到了从水沟里发出的腐烂的气味。她用眼睛角儿朝水沟瞥一眼,那是什么?是两条又细又长、花花白白的僵硬的死蛇!它们相隔半米远横尸在水沟边的青草丛中。蛇怎么会死呢?是沟里的水太臭,还是它们自己生病了?这害人的东西,死了都这样叫人讨厌!它在臭水沟边被太阳暴晒着被污水浸泡着,一些蚊蝇围着它们嗡嗡地飞舞着,把它尸体上的毒传播到周边的野草和植物上。

这时,桃儿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扭头看时是三姨妈来了。三姨是旺儿继母的妹妹。早些年,她跟丈夫离婚后 ,就到广州去做了保姆。直到福儿的四层楼建了起来,二楼的旅社要打开了,旺儿后妈就劝说妹妹不要出门了 ,说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就帮自己外甥打理旅社不好吗!风不吹雨不淋地又轻散自由,也免得在外面漂泊流浪伺候别人、看人家的脸色。三姨妈看见她姐姐和外甥态度诚恳,又是这么好的新楼,这么洁净的床单被套, 就答应留下来帮福儿打理二楼的旅馆。

起初旅馆生意并不好,有时候一天才住两、三个人,三姨妈就主动地在楼上煮饭,给茶馆里打麻将的人吃,也免得福儿再请专人来做饭。聪儿很喜欢三奶奶,他总是到楼上的一个安静漂亮的房间里去吃饭做作业,旺儿也说三姨妈对聪儿特别的好。她除了不能辅导作业,照顾他吃两餐饭、又帮他洗衣服洗鞋子,把聪儿当自己的孙子一样疼。

三姨妈走到桃儿跟前,说我来摸几个红辣椒苞子回去炒豆豉,当她看到这两条死蛇时,吓了一跳。什么东西把它咬死的?只有它咬别人的份呀!桃儿说 ,这沟里的水太毒了,绿荫荫的毒气弥漫,连毒蛇都给毒死了。三姨妈说可不是吗?垃圾都往这里扔,死狗死猫死老鼠都丢在这里,能不毒吗?我上次看见有个瘦老头还从这里舀水来浇菜,那个菜他一定是拿到街上去卖钱的。三姨妈接着摇头说,我有时候买菜都不知它们用什么水浇的,用什么水泡的,喷农药有多少天了?唉!只有我们自己种的菜才能放心的吃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快到自己家的自留地了,三姨妈又是一声尖叫,哎呀!桃儿往后面一退,又怎么啦?三姨妈!三姨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她用手指着丝瓜架子下面,对桃儿说你看那有条蛇,是活的啊!今天怎么这么多蛇?好可怕呀!

桃儿他顺着三姨妈的手看去 ,一条有小酒杯口那么粗的青青绿的花蛇,正盘坐在丝瓜藤下朝这边张望呢。桃儿觉得头皮发麻,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天怎么这么多蛇啊?三姨妈不敢走了,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条蛇盘在这里像是等我们一样。你看它看见我们又不慌又不跑,好像有话跟我们说似的。

桃儿听三姨妈这么一说,又朝那条蛇看去,它扭曲着细细的身子,昂着头,并不想来侵犯她们,也没有被吓走的意思,好像它在等着她们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们俩一样。桃儿便弯腰拣块硬砖块朝它掷过去,蛇像安了弹簧似的往后缩一下身子骨,尖脑壳一伸一扬,口里吐着红信子,极不情愿的钻进了菜地里。

三姨妈说今天见到鬼了,碰到三条蛇,我都不想摘辣椒了。桃儿捧着心口说,我们两个大活人,还害怕这几条小蛇吗?走吧,我们弄把菜,就快点回家去。

四季豆的枯黄藤子还盘在几根歪歪倒倒的竹架子上,几根根老的嫩的四季豆加起来也炒不到小半碗。豆角有几根,或长或短,上面还有许多虫眼,桃儿就把它们一起摘了,又帮助三姨妈摘了几个辣椒。番茄只有几个青颜色的,很深地藏在茂密的叶子下,青番茄是不能吃的,桃儿随手摘了几条丝瓜,便挽着三姨妈的胳膊往回走。

三姨妈说你今天上班要注意一下,小心自行车和钱包被偷了。无管遇到什么事,你不要跟人家吵嘴。在我们荆门乡下,蛇就是“死”,今天看见三条蛇,真不吉利呀。桃儿说我们小时候在田里天天都看到蛇,您看我们倒口湾的人不都是好好的吗?

桃儿见三姨妈脸色都吓白了,便转移了话题说,三姨,您平时对我的聪儿可真好,你听他爸说了吗?我聪儿考取了实验一中了。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等到下个月他去上学的时候,我就把辅导他的两位大学生哥哥,爷爷奶奶还有您,请到长江堤边小食街去吃油焖大虾,您一定要去哦!

三姨紧张地朝后面望一望,好呵,是你的聪儿聪明。我也没帮他什么,我就是把他当自己的孙子一样。你不要放在心上,谢来谢去的就把我当外人呐!

三姨妈就问桃儿,你在外面打工还好吗?要是做不习惯或者不开心,你就回来到茶馆里来帮忙好了。春兰隔得远,天天半夜回家,他男人不干。有一次回去晚了,他锁住暗锁,春兰怎么喊都喊不开,只好返回我这儿来过夜。后来又听说他男人到外面跟一个按摩的女人裹在一起,在商场杀鱼剁鸡子赚的钱一个子儿都不交给春兰了。你说她这不是白搞了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跟你妈(婆婆)说,春兰这样窝在娘屋里也不是个办法,男人对她有意见,儿子不听话还经常逃学,唉,唉,这怎么行啊!

桃儿笑一笑说, 我在餐馆里挺好的呀,老板是我原来的同事,我每天吃两顿饭,工资比在厂里时还高一点。旺儿也醒事了,赚的钱都交给我,他说攒钱过几年了就把楼房盖起来。聪儿也乖巧,你看他不是考了一个好学校吗?别的家长出多少钱想把孩子弄进去也不行啊!

分手时,姨妈说,这段时间你别往水边走啊!长江泼泼漫漫的一江水,再热也不要到江边去游泳噢。你要是在餐馆累了,就把衣服交给旺儿,让他拿到我这里来,我用洗衣机帮你们洗好,晾干了就等旺儿晚上带回去。

桃儿连声感谢,心想三姨妈比婆婆贴心多了。两个人告别后,桃儿便去菜场里买小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