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雪不雪天正寒”，总是有这样的感受，将要下雪时比下 了雪还要寒冷 。雪总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即便是一样的严寒， 雪后也总觉比雪前温暖一些 。人类对于寒冷的感受，不在于身 体的直觉，而在于心灵的感触。

代 赠

南宋 ·方岳

碧玉香深冷翠篝，梦魂不到玉搔头。

暮天欲雪寒如此，且问梅花愁不愁。

南宋方岳的这首《代赠》正写了相思不得的愁苦，不仅觉得 地冷天寒，也觉得雨恨云愁，甚至觉得连梅花都蹙起了眉头 。 相思的愁苦，是没有陷入相思的人体味不到的 。王国维说“以 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这里的欲雪天没有白居易诗里 的温暖，这里的梅花，倒多了几分忧愁的病态。

思而不得的煎熬与阴而未雪的寒冷是那么的相像，所以这 个夜晚格外难熬，这个冬天格外忧伤 。看到玉搔头，我想起了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美 人如玉，大概诗人魂牵梦绕的是一个妙龄的有趣的女子。

不过，梅花的愁，一定不是纠结于这样的儿女情长，而是经 得住风雪，傲得了冰霜，梅花天生带有坚韧的血性 。倒像是《珊 瑚颂》里面的那句“云来遮，雾来盖，云里雾里放光彩”，梅花香 自苦寒来，梅花的傲骨，是经历过一次次风雪考验而来的，欲雪 的天气不正是梅花等待已久的考验吗？

人是感情的动物，与梅花相比，梅花倒真未必如人多情 。 《世说新语 ·伤逝》里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 我辈。”是啊，与圣人、愚人相比，正是我们这些占了绝大多数的 普通人才最容易为情而欢乐悲伤，受感情的支配和控制 。汤显 祖在《牡丹亭》里说世界是有情世界，人生是有情人生。“情不知 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 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古往今来，有太多感慨悲歌的爱 情故事，不正是因为这一个“情”字吗？ 近代西方伟大的心理学 家弗洛伊德认为，性心理学潜在于每一个人身上，西方科学，无 论是自然还是社会科学，分类都比较详细，研究都更为精准 。 有时太过精准，就失去了美感，对于“情”，我总觉得还是不那么 清晰，略显得朦胧才好，就像李商隐的《无题》诗，在达与不达之 间，言有尽而意无穷，留下无尽回味。

方岳的《代赠》与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的相像不仅仅在于 “欲雪”，更重要的是二者描写的时间是相近的，一个是“晚来”， 一个是“暮天”，都是黄昏左右的时刻 。这一时刻的人，内心是 需要有一种归属感的 。就像几千年来保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 息的生活习惯一样，一过黄昏，便是人的心灵寻找归宿的时刻。

鸡栖于树，牛羊归来，一颗久经喧闹的心需要冷静，一颗饱受沧 桑的心需要被抚慰，一颗漂泊无依的心需要安宁 。 白居易在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里找到了退隐的安然，亲友的温暖 和心灵的归宿；而方岳的心还需要心上人的抚慰、知己的理解， 红袖的添香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