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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她高中毕业。在她还没有等来高考成绩时,就被全市最大的一家纺织企业借到了职工艺术团,整天蹦蹦跳跳、说说唱唱,成了职工文艺工作者中的一员。就在这时,一帆风顺的小姑娘,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挫折。1978年,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社会上积淀着十年精英,尤其老三届那些没死心的人,早已私下苦读,满腹经纶,期盼修成正果,高考竞争十分激烈。王瑶虽然是优秀生,无奈她演出占用的时间太多,高考落榜了。她的父母拿到高考成绩单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王家的书香断了!她在自己的闺房里听到了,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偷偷地流泪。第二年,她又考了一次,还是名落孙山了,她的父母也就死了这个心。王瑶遇到了人生最不如意的事情。

落榜后的王瑶,仍然像白天鹅一样令人炫目,受人关注。有她在工厂的篮球场边看球,场上的小伙子,个个像打了鸡血针似的兴奋不已,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她在巷子口的水井旁清洗衣服时,就有小伙子蹭过来挑水,光着膀子露着肱二头肌帮她从水井里往上打水,她会嗤嗤地笑着说,你挑水去吧,等会你妈喊你吃饭了!说得水井边的嫂子们个个哄笑起来;文艺宣传队有个大胆的小伙子给她偷偷地递给她一张纸条子,她趁着没人时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含着笑对小伙子说,你把东西落在我这里了,请你收好!弄得小伙子一个大红脸,从此便断了非份的念想。姑娘们羡慕她,心里却对她有一些小小的嫉妒。只有在巷子口几个倚门靠着的小混混吹着口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瑶瑶,荡着一脸的坏笑。巷子北头的姚奶奶见了总会轻声说,瑶瑶这女娃这么灵性、漂亮,又醒事,什么样的男孩子才配得上啊!接着心里又犯嘀咕: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孩子啊!

在她23岁的那一年,就有好事者上门说媒了。媒人来了一趟又一趟,提亲的走了一家又一家,按照当时的标准,上门提亲的,也有不少让人眼热的人家,但她的父母,还有她自己,不拘哪个媒人上门,他们都有充足的理由将媒人的念头打消。待媒人走了,她的父亲都会愤愤地说一句,异想天开!这使得一些觊觎她的小伙子,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好像遥望着天边的星宿,仰慕而不得靠近。

在瑶草巷可以大大方方与她亲近的小伙子,是李家当铺的那个傻儿子弘儿。

弘儿的父亲老李解放前是开一家很有规模的当铺。解放后当铺开不成了,就在一家白铁铺里当白铁匠,敲煤油炉子、白铁桶了、白铁茶壶。弘儿他妈生弘儿时难产,接生的大夫用钢钳拔出来的,大人倒是平安了,小孩便成了傻子。这傻儿子,身体很壮实,整天挂着鼻涕放风筝,“忙趁东风放纸鸢”,讲的是阳春二月放风筝,这对弘儿可不作数,他是一年四季都在放风筝。风筝有时在半空中飞,有时在地上拖着跑,嘴里还念念叨叨,风筝飞飞,风筝飞飞……

小巷里的奶疤、花子几个半糙子好欺负弘儿,把弘儿风筝的尾巴用脚踩断,或者抓一把沙撒向弘儿,常逗得弘儿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这几个皮孩子却笑得前仰后合。一次,奶疤、花子等几个调皮的孩子,将弘儿的裤子褪下,往裤裆里撒沙,被王瑶看见了,她厉声喝道,奶疤你们干什么!这些半糙子吓得把沙朝天一撒,一阵嘻笑作鸟兽散。因此,弘儿与瑶瑶亲,在巷子口只要一见到王瑶,就会停下来喊,瑶瑶姐姐!瑶瑶姐姐放风筝……

王瑶对他很和善,站在那里夸奖他,弘儿的风筝放得高!弘儿的风筝放得好!瑶瑶姐姐不会放风筝。弘儿受了鼓励就更大声地喊,风筝飞飞,风筝飞飞……拖着风筝朝江堤边跑了。王瑶望着远去的弘儿,和蔼地一笑,走了。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个事件。王瑶从高考落榜的阴影中走出来后,在市职工艺术团担任了主角,出演话剧《报春花》的女主角白洁,她的声音清新悦耳,表演朴实大方,浑身上下都是戏,其中白洁与吴晓峰的一段爱情戏也演得缠绵多情、感人至深,让观众流下了许多泪水。王瑶在市里真正成了大名人,走到街头总有人认出,那年头还不时兴签名,但排队上车、排队买面总有人给她让队。因此,她走起路来,脚步更加轻巧、更富有弹性,人也变得更婀娜起来。这天,王瑶没有演出任务,排演完了,傍晚回来,巷子里路灯还没有亮,天色正由灰变暗,人影开始恍惚起来。走到巷子口时,便有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吹着口哨,迎面朝她走过来。王瑶见了有一点胆怯,但还是佯装镇定,冷冷地看着他们。领头的一个大背头笑嘻嘻地说,唉哟,王瑶小姐,不认识我?王瑶看了一下,似乎觉得很面熟,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她的戏迷,每次她演出,这小伙子,都带着几个人坐在第一排叫好。王瑶冷静地问,你有什么事?大背头笑着说,王瑶,我叫刘海亮,想请你看场电影!王瑶说,我又不认识你,看什么电影?旁边的几个小青年在一旁帮腔,说,我们大哥请你看电影,是看得上你,你一定要去!说着,大背头的手已经硬将电影票塞过来。王瑶不快地说,请你们放尊重一点!大背头马上满脸赤红,由笑脸变成一脸怒气,怎么?吴晓峰能跟你搂搂抱抱,哥们请你看场电影都不行?接着旁边的几个小兄弟也围上来,说,你不能不给大哥的面子。奇迹却在这一刻发生了!突然,一把沙子向大背头飞过来,大背头揉着眼睛哇啦哇啦地叫着,谁他妈的撒沙子?只见弘儿在一旁跳着脚大笑。小兄弟们放下了王瑶,一起围向弘儿,没头没脑地一阵拳打脚踢,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弘儿,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王瑶挣脱大背头,过来护着弘儿,大声地叫喊着,你们干什么,他是个傻子!喊叫声惊动了小巷的居民,大家都围过来,吓得那些小混混揉着眼睛,飞也似地跑了。当王瑶把弘儿送回家时,弘儿的爸爸正在滋儿吧儿地喝酒,知道事情经过后,笑起来,一边将酒杯的酒往弘儿的伤口上倒,给他洗伤口;一边说,我这傻儿子晓得护着姐姐了。弘儿被酒精染得啮牙咧嘴,哇哇地大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