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心里暗暗吃惊，周宽的这般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深信不疑，这是他真性情的流露。而老姜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这倒给了他进入正题的时机。“你的工作是不是会有所变动？”

“你不知道？翻过年我就要退了。”

“还可以到政协再干几年嘛。”

“不想干罗。”

“老周，你还得干下去!”

“为什么？”

“你一身正气，压得住邪，大家都拥戴你。你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不说，对歪风邪气就是震慑！”

“你真这么看？”

“这些年，没有你撑腰，我这个检察长干得下去？”

“……你看你看，说了不谈公事的。”

“公事私事，我看在这个问题上，是一回事。你不是说，还有许多遗憾，许多未了的事吗？在政协这个位置上，一样可以办。”

周宽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没做声。“……我不过一时的感慨而已……”

“老周呀，我们就要做儿女亲家了！”

“啊？”

“江儿、俏儿给我来信了，让我先摸摸你的态度，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老周乐了，兴奋地拍拍老姜，“老姜哪老姜，你可真沉得住气！”

“唉，我这就放心罗！”

两人这才舒心地畅笑起来。

“老周，说实话，我接受两个孩子布置的任务，心里直打鼓，我怕呀！”

“怕什么？”

“怕完不成任务呗。”

“你呀，还不了解我。”

“就是。你平时那么严肃，孩子们怕你。我呢，是怕高攀不上哪！”

“你错了。俏儿是我此生唯一的牵挂，她能得到幸福，我死而无憾！至于说高攀，那就完全错了！我这个市委书记算什么？省委的一纸任命书而已！上来一张纸，下来纸一张，一旦下来，平头百姓一个。姜江这小伙子，我看着长大，聪明，有朝气，成绩一直出众，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再说，我的那点家底，说来寒碜哪！古时候说，三年清知府，十两雪花银，现在更离谱，说是一个县委书记，打个喷嚏也要来几十万！可我呢，一身正气谈不上，两袖清风倒是真哪！我可不是在你这个检察官面前自我表白，俏儿母亲大病5、6年，几乎把我的一点家当拖光了。孩子将来要想留学，成家，我拿什么做人哪？”

姜云鹤完全相信这是实话。朝中无人不做官，周宽在上头没人，全凭他的真才实学和埋头苦干，全凭他行事谨慎，不贪不占。此公口碑清廉。不过，他心理上并不平衡，他也有精神上的苦恼，他是个凡人，凡人必有人性的弱点。姜云鹤发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撕开它就有光亮。为了自己，为了他，更为了孩子们，他必须狠心撕开这道裂缝。

“也许你最近太累了，应该换换环境，出去散散心。听说让你去欧美考察，为什么没去呢？”

“我倒是想去外面看看。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文学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下笔行云流水，著作等身。坦白地说，现在也还没死心！可我前年去了一次日本，伤透了心。我想在东京银座为俏儿挑一件小礼物，看了半天，都太贵。最后只好拣便宜的，一只眉笔，结果你猜怎么着，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还差一千多日元！弄得我好难堪！我发誓，再也不到国外丢人现眼了，自尊心受不了。”

“你说的我理解，我也有类似的经历。说来说去，一个穷字鬧的！老周，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你吱个声，我来办。”

“不不不，我不过说说而已。这把年纪了，犯纪律的事，你我都不能干。”

“那是当然，我那里也不过是正常开支的名目多一点，你尽管放心。”

周宽在沙发上伸了伸腿脚，舒展了一下筋骨。姜云鹤知道该告辞了，但他想弄明白最后一件事，这关系到整个计划的实施。他必须走完这步棋，“老周，市总工会来找过我，征求关于申报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的意见，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我让他们去找你的。你想，弄个全国劳模本是好事，可要是弄出个腐败分子，那不是天大的笑话！这方面，你可是我的眼睛、耳目，你得给我把好关。”

“一定一定！你看潘汉之怎么样？”

“你知道的，他那个CL集团，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要说嘛，他是金城第一纳税大户，论业绩是够条件的，不过，听说他最近有点忘乎所以，你要敲打他一下！”

“还是你找个机会跟他谈的好，他对你可是言听计从的，要不，我来安排一下？”

“他那个2期工程竣工典礼，就在下周三吧？我去参加一下？”

“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姜云鹤今晚可以说是满载而归，连忙起身告辞，“老周，你要记得给孩子打电话！”

“你有空就过来坐坐，‘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那是人生悲剧啊。”

“那还用说，如今一家人了嘛！你留步，留步！”

姜云鹤绕过女貞墙，刚一抬头，前面树林里好像有人影闪过，走近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苦笑了，有什么好心虚的，真是！

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乔健看得清清楚楚，从书记家楼洞走出来的，是即将把位置给他让出来的金城市检察院现任检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