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市场的二狗子来电话,约文革,美的食街见面,‘美的’有两个小妞,味道好极啦,老弟来饱饱眼福!
耿文革哪儿也不想去。哥哥近几天忙进忙出,寡言少语,肯定遇到了麻烦,做生意,拿性命打漂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坑蒙拐骗,心狠手辣,嘴里喊哥哥,脚下使绊子,翻脸不认人,推倒油瓶不扶,这全挂子的功夫,我哥他学得来?进门三天半,他就会吵着退出来的。商界也是一座围城。
这样一想,文革倒也轻松了许多。
二狗子约见,没好事。钱有赚的,罪添一桩。二狗子无店面,无执照,却是金城最大的走私旧服装大王兼香烟大王。有人说他有三千万,有人说五千万。文革也说不准。前几年跟他跑广东碣石贩过一次旧西装,听他摆生意经说,“没有八万十万的赚头,我是不挪窝的”,这倒不假。他从不去“得乐歌舞厅”,专拣个体小菜馆,吃狗肉,喝烧酒。据说他在好几处住宅区买有房子,养姘头,却都查无实据。看得见的住处是破旧平房一间,连件象样些的时兴家俱也没有,狗窝一般。有句不知那儿听来的黑话,说是“通知是鳝鱼笼子,进得去出不来”,他奉若神明。此人长得象鸦片鬼,一对眼珠子贼亮,寒光咄咄逼人。
文革忽发奇想,何不带咪咪去见见这位地下别动队的头子?
文革跳上雅玛哈,踩响引擎。
金城大学校门口,警察小旗一挥,文革立即刹车。他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警察,司机管着装的一律叫“警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着装的一句话,不是扣(执照)就是罚,开的收据一半假。
“找谁?”着装门卫问。
好厉害,找谁?大学生脸上写字了?
“找新闻系同学。”
“门房填会客单,可以打电话。”
不一会儿,米爱武小跑过来。她穿T恤,短裤裙,精神焕发。
“你怎么现在来了?”
“没说不让来,也没说啥时候不能来。”
“人家有课。”
“跟我走。”
“等等,我跟你去。”爱武心想,反正是大课,再溜一次吧。
她轻盈地跨上后座。“上哪儿?”
“会位朋友。”
“我不干,我要单独和你一块儿,上月湖公园。”
“遵命。”
“嗳,我忘了带钱包。”
“女人都这样。没事,出门该男的掏钱。”
“该死!”她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你有多少个不带钱包的女人?”
“现在只一个。”
“今后呢?”
“今后也只一个,没准一个没有。”
爱武伏在他背上,格格直笑,“男人都这样,花言巧语。”
“还有甜言蜜语,轻言细语。结了婚,冷言冷语,粗言恶语——’
“全他妈不是好东西!”
联句游戏做到这儿,两人哈哈大笑。
月湖公园以竹见长。竹林、竹桥、竹楼、竹亭,竹篱笆,一派野趣。暮春季节,傍晚时分,园内游人寥落,安谧幽静。
登上竹楼,拣个清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两盏碧螺春,惬意极了。
米爱武凭栏远眺,落日的余辉洒在湖面上,漾动的湖水泛起金黄的粼粼波光。
她回眸问道,“小哥,我挑的地方不错吧?”
文革走过去,伏在她身边,“半江瑟瑟半江红,意境很美。”
她考他,“美在哪里?”
“水美,风美,落日美,诗人的心境美,却不直说,仅以江的波动和色彩作直观写照,映衬诗人置身其中的心境,美在不言中。”
“真有你的!喂,什么文化程度?”
“大学。”
“你骗人!”
“我哥是作家,教授级水平,我是他得意学生,大学水平。”
爱武笑道,“有几个司机象你附庸风雅。”
“至少金城有一个,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毫无文学细胞,念完初中就辍学,跟我爸修车。我哥逼我学文学,说咱们生活积累丰富,可以搞写作。我那蚯蚓似的几个字,还干爬格子的营生?哥说,文学使人高尚、正直、富有同情心,唤起人的羞耻感。他是怕我混野了,吃喝嫖赌不成器。”
“你没干过缺德的事?哼,鬼才相信!那个阿美没勾你的魂?”
“干过。后来不想干了。”
“你倒坦白。文学让你变高尚了?”
“邪恶让我出到恐惧。”
爱武想象不出他经历的邪恶故事。他又想起二狗子今晚的约见。老实说,他经不起五千元钱跑趟碣石的诱惑,胆颤心惊的长途跋涉,他倒不在乎。二狗子将亲自出马押车,他有整套的对付沿途搜查的经验。而且,二狗子会做人,即使上百万元的走私外烟全部“打丢手”,他还会给文革一千元压惊费,以图下回。他忽然明白,想带咪咪去见二狗子,是想确认咪咪对自己最终的态度——当他的灵魂裸露无遗时,她是否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