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夜,大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个不停。

余福生终于冷静下来,他首先想到应该去找儿子问问清楚。子祥明明白白说的是他和思静闹恋爱,伯龙自己明明白白说的是他爱高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莫不是他脚踩两条船,两边都哄着、把着,果然如此,他非揍死这小畜生不可!

福生扭开儿子的房门,没见人影,走到窗口张望,见对面楼上有灯光,隔着濛濛雨帘,也看不清什么。他想,这天气他会去哪儿,八成就在对面——他突然想起,高燕几次找他问过伯龙的去向。

伯龙正要向高燕解释上次见面以来突然发生的一切,听见有人敲门,生怕又是思静找了来,忙示意高燕去看看是谁。高燕问了声:“谁呀!”

福生没好气答道:“我!伯龙在这儿吗?”高燕没胆子扯谎,只好开门放福生进来。

福生指着伯龙吼道:“你给我过来!说,你和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燕吃了一惊,心下不安,疑感地盯着伯龙。

伯龙不说不行了。他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思静把他从这儿叫到花园里发生的情形。他无法表述自己当时的复杂心情,担心父亲责骂,更担心高燕不能理解,产生误会,心里恐慌极了。

“……她亲了我,转身就跑了,我,我来不及说清楚,当时,我也好像说不清楚……”

“胡说!”福生喝道:“说得倒轻巧,说不清楚就不说了?大小姐会怎么想?董事长又会怎么想?你……你做的好事!你、你太不晓得自爱了!”

福生冲上来,举手便要打。高燕迎上去,截住了他的手臂。

伯龙知道,父亲是无法理解他的。对父亲来说,刘氏是余家的一切,任何一点不仁不义之举,都不准发生,都利害攸关,都可能导致不敢想象的后果。伯龙当然不再这么想事,只是感到让父亲如此伤心动怒,平生还是头一回。

伯龙扑通跪在父亲面前:“爹!您听我把话说完,要打要罚,孩儿都由您!思静她确实是误会了!我和她从小情同兄妹,我照顾她,帮她,甚至疼她,这都是实情;但我并不爱她,我不敢想象同地朝夕厮守一辈子,或许我们出身本来就不同,或许我太了解她的性情,也或许是——请父亲允许我斗胆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厌倦了无休无止的算计,奔波劳碌,处心积虑地要攻击张氏,打败王氏,吃掉李氏!我不愿意把我的一生都拴在刘氏的战车上!自从我认识高燕,我发现我所要的不是金钱、权势、名望,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我要比这金贵得多的东西,那就是真情,在这炎凉世界,污浊之事,卑鄙之人,我见得太多了!即使是绝顶聪明的人,抑或不乏良善正直之心的人,或因一时一事的利害所惑,或因滚滚红尘相因相袭的欲念所囿,也逃不脱名缰利索的束缚,清清白白地做着极糊涂的事情,临死也不曾想过,人生一世,为谁而活,意义何在?不错,刘家有恩德于余家,但父亲可曾想过,你为刘氏几十年忠心耿耿,我十八岁即放弃学业,勤事刘家,还不足以报答吗?难道父亲为了依傍刘家的财势,非要逼着孩儿去爱他不爱的人吗?要说孩儿有过错,错就错在自幼奉父亲教诲为至理,为人心地善良,在当时情形之下,不忍心伤害思静的感情,结果是仁义反被仁义误,良善反被良善累!孩儿之罪,乃同情之罪,如今悔之晚矣!”

高燕听了这番坦诚自剖,疑云消散,更觉得自己钟情的人,未曾看错。她也跪在了福生面前:“余伯伯,都是我不好,不该叫龙哥瞒着您,早些让您知道,也不会生出许多事来,惹您心烦。”

福生对高燕印象一直很好,她这一番话,分明是代伯龙受过,倒真是个善解人意、心地纯良的好姑娘。这话搁思静就说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叫我如何是好!”

高燕继续跪道:“余伯伯,请您看在小女与伯龙真心相爱的份上,如不嫌弃燕儿,请您成全我们了!”

福生受了感动:“燕儿,你起来吧。”

高燕站起来说:“伯龙,还不谢谢爹爹!”

“谢谢父亲。”

高燕将伯龙扶了起来。

福生摇摇头,断然说道:“你们跟我去见董事长!”

两人都愣住了。伯龙问:“现在?”

“负荆请罪,事不宜迟!”

余福生带着儿子和未来的儿媳闯刘子祥的书房。子祥看见湿淋淋的三个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不堪,即刻意识到出了什么祸事。

“你们这是——?”子祥问。

福生顿时显得怒不可遏:“您叫他说吧,这小畜生,还不给祥伯跪下!”

伯龙、高燕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福生还在愤恨不已:“说!你们自己说!这种事,叫我如何开得了口啊!”

子祥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找福生时福生的支吾其辞,说明他事先已经知道伯龙的心事。三人的同时到来,说明他们已碰过面,把事情摊开。而眼下的情景,则是福生一手导演的。那么,女儿思静的话,难道是她编造的谎言?这不可能!子祥从心底里感到不快,气愤!他们这些他一向认为是至亲至爱的人,居然欺负思静,居然在他面前做戏,居然……一种失落、失望、失败的情绪主宰了他,他突然觉得这世界太虚伪,太无聊,他自己和思静原来是这样的孤独……子祥对他们生出一种厌恶感,他想爆发,他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知道,他想让他们马上从眼前消失,滚出去!

子祥毕竟是子祥。他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平息了狂涨的冲动。

“福生,你先出去。有什么事,他们会告诉我的。”子祥板着脸,冷冷地说。

这是对福生的不轻不重的一个报复。福生明白,他和子祥几十年的关系和感情,就此画了一个分号,裂痕恐怕是难以弥合的了。

这也没有办法。他老了,无所谓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他的生活,他的将来,该由他自己安排。

福生向子祥鞠了一躬。这是他由衷的致歉,也仿佛是某种象征和仪式。

就在福生的背影消逝在房门口的一刹那,子祥心里泛起一股隐隐的凄楚的刺痛。

他把目光收回,落在面前的两个青年人身上。他曾经是那么爱他们……

他决定同他们分别谈谈,弄清实情。

“伯龙,起来,你去客厅坐一会儿。”

伯龙走后,子祥对高燕说:“燕儿,你父亲与我是至交,在法律上,我已经是你父亲,你已经是我女儿,你与思静,我不会两样看待。我虽是个生意人,但自信还不是个俗物。我只想弄清实情。倘若你们姐妹受到伤害,不管是谁,我都不会答应的!”

子祥的话,高燕将信将疑,但如果此时不讲真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高燕说道,“大伯,我对不起您,您把我当自己的女儿,可我背着您,和伯龙相爱已经很久了。我知道思静姐姐和伯龙也很要好,但那是兄妹之情,我是在确认这一点之后才接受伯龙的。伯龙不想伤害思静姐姐,结果是让她产生了误会。这就是全部实情。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大伯明示才好。”

子祥问:“你真心喜欢他?”

高燕点头。

“不计较他的家境出身,财产地位?”

“是的。”

“……好,父亲我替你做主。”

“谢谢大伯——谢谢父亲!”

“你回去歇息吧。”

高燕走出书房,穿过客厅,刚走到二重天井,迎面闪出一条黑影,她吓了一跳:“谁?”

不知那人是没理她,还是她没听见回答,黑影旋风似的擦肩而过,进了客厅。

书房里,子祥与伯龙的谈话还在继续。

“……高燕是我的女儿,思静也是我的女儿,你愿意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会感到高兴的,你也不用多解释了。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伯龙急切等待他的下文。

“你和高燕的事,暂时瞒着思静。我需要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如何让她接受这个事实。你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你,她在这个年龄上,这件事对她毕竟是严酷的。”

“请祥伯放心,思静水远是我的朋友、妹妹。”

子祥惨然一笑,“你这番承诺,是对我的安慰?”

“这是我的心里话。”

书房门口的人,听到这里,蹑脚走开了。

子祥挥挥手:“你去吧。”

伯龙迟疑着,没有挪步。

“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伯龙这才唯唯告退。

刘子祥倒在沙发上,合上眼帘,想尽力拂去刚刚发生的一幕。渐渐地,他把注意力集中于另一个人,沉思起来。

棉花上市,收购入库的季节到了。刘子祥桌上的几部电话日夜响铃不断。福生报告说,资金已筹集到位,用于收购棉花的专款有近百万元之数,请子祥拍板,什么时候投放,派谁去执行。

子祥说:“你把伯龙和兴国叫来。”

不一时,刘氏总部的核心成员如数到齐。其中,有位就是总厂的技术部主任工程师、刘氏业余国剧票房(当时京剧已改称“平剧”,子祥总觉得不妥,遂命名国剧团)总监庞如磐。

子祥首先问老庞:“庞先生,报告一下设备和生产情况。”

庞总清清嗓子,说道:“总厂从齐氏手中收回后,彻底做了一次大修。设备保养方面,恢复了刘氏多年行之有效的规矩,加上刘氏员工训练有素,操作技能娴熟,新招的雇员也及时组织了培训,所有设备运转良好,出力饱满。前此技术部报告获董事会批准,备品备件及时采买入库,做到了有备无患,也防止了因物价暴涨带来的成本大幅上升。电力方面,伯龙先生通力合作,与电厂协调成功。总之,只要原料充足,按董事长给我看过的订单,是可以确保按时交货的。”

子祥道:“很好。如果订单再增加三成呢?”

众人都吃了一惊。

庞总想了想说:“生产计划和组织做必要调整,应该还有这个潜力;但要看原料来源能否保证。”

子祥道:“这就不用庞先生操心了。”他转向伯龙:“你今天订船票,明天动身,先去汉口,再去上海,给我追加三成订单。”

伯龙不敢揭榜:“这……”

福生忙说:“董事长,能不能推迟十天半月,等天沔棉市有了结果,再作决定?”

兴国插话道:“没有订单,棉花入库不就成了积压?军机不可贻误,我想,董事长肯定已经有了双管齐下的部署。”

子祥心中暗道:兴国倒有点我刘子祥的风格。伯龙是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近来变得优柔寡断了?至于福生,为人一贯谨慎,这便是他一辈子打工,不敢自立门户当老板的原因。

子祥见众人不再言语,提高了噪门道:“怎么一回事?临战之前,缺乏决断勇气,这可不是刘氏成员的风格啊!伯龙,如果你担心订单拿不回来,那就多虑了。我刘子祥虽然年事已高,在纺织界也还有些人望。汉口上海那边,我已经电话联系好了。肯帮我的朋友,还是不少的。你此去只需把合同签下来,注意一下交货、付款细节就行了。”

伯龙回道:“我想,我可以把订单拿回来,只是棉市——”

“这就好!天沔那边我自有安排。我已有可靠情报,齐氏已经物色一个手段高强的人物,此人身份神秘,尚待查明。所以,务必警惕,我方行动、目标、方案、策略,务必严守机密。现代商战,不仅是技术战、管理战、心理战,也是情报战。今天所谈之事,到此为止,只限于到场的人知道。请福生按我开的账号,将款子在今明两天打到天沔有关钱庄。你们可以走了。兴国留一下。”

福生想说什么,见子祥往沙发上一躺,两眼微闭,知道不必多言了。

也许商战需要赌徒般的勇气和狂热,需要欲置对方于死地而不惜自己背水一战的殊死决心,子祥具备的这种气质,正是他余福生所欠缺的。

子祥将兴国留下,兴国明白,天沔之行非他莫属了。这是场硬战,也是他的机会。

子祥说道:“兴国,你去天沔采购原料如何?”

兴国信誓旦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祥笑道:“哪有这么严重!我需要你好去好回呢。齐氏准备的财力,不足我的一半。我给你尚方宝剑,不惜代价,把棉花抢过来。你知道外人怎么骂我们商人吗?”

兴国不敢说。

“说嘛,我考考你。”

“惟利是图,不择手段。”

“答得好!这八个字,恰恰是商战秘诀,看家本领。你此去天沔,我让你放开手脚干,这八个字嘛,斩头留尾。”

“祥伯的意思是,宁可不盈利,也要抬价争回棉花!”

“你很聪明。我要打败齐氏,不惜代价!请客送礼,让利分成,疏通关节,承诺条件……总之,三十六计,不择手段。”

“我明白了。”

“俗话说,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县城小棉商,多是些见钱眼开的人,天沔一带的商人,我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其性格多疑善变,无信誉诚实可言,你可以分期分批兑换银票,以现金方式成交。开船时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记下了,请祥伯放心。”

“等你押船回来,我为你庆功洗尘。”

“不敢,多谢祥伯!”

“你回来之后,我还有一桩私事拜托你。”

“祥伯的事,就是兴国的事,您尽管吩咐。”

“静儿近来学业不长进,你的英文、数学底子不错,我想你可以帮帮她。请家庭教师,出出进进的,有所不便。”

兴国心领神会,喜不自禁:“我一定尽心尽力。”

“你打点一下,后天动身,走襄河。”

“是。”

兴国走到客厅,正巧听见电话铃响。

“兴国老弟吗?你让我好找!丽丽说,你两天没去了,人家想死你了,骂你没心肝哩!”

兴国心里怦怦跳,生怕有人听见。

“喂,出来吃午饭,好公道、潇湘酒楼,随你挑,聚珍园怎么样?……你这就不够交情了!告诉你,我最近要离开金城,……做什么?屁大个地方,呆腻了嘛,散散心不行?就算你给我饯行吧,说定了,回见!”

聚珍园后楼雅座厅。桌上杯盘狼藉,吃酒的两个人,“兄弟”来“兄弟”去,干了数杯,似乎都已醉意醺醺。

兴国满脸酒色,泛红的脖子上青筋暴突。他觉得,这世上酒和女人一样,顶好的东西。失意时狂饮,借酒浇愁,宠辱两忘;得意时豪饮,以酒助兴,飘然欲仙;心虑时痛饮,仗酒壮胆,勇气陡增。难怪人世间婚丧嫁娶,交际应酬,送别壮行,乃至国事外交,都要饮个痛快淋漓。他以后发财了,别事先不忙干,开个酒店生意准好……

“文仲兄,小弟今日又喝…喝你的了,不…不好意思!不过,小弟就……就要发財了……我要还你酒钱……还有凤台楼楼楼的……那个钱……我还……还得起……我我给你加薪,不,不,加倍!”

杜文仲酒杯一朝桌上“咚”,生气说道:“你看你,又提钱了!钱是什么东西?狗屎!兄弟们人生一世,就图个痛快!不提钱,不提,提钱就他妈生分了、心烦了、没意思了——一句话,就他妈王八蛋!”

“不,不,你……他妈騎马不知步……步行人!你有钱,才……才他妈气壮如如如…牛!我他妈没没没钱,才……才他妈像像像龟孙子!你……你他妈走着瞧,我……要发财了!我要要……娶个大美人,让你……你他妈开开眼!我我要开……开个大公司,当他妈老……老板,把他妈菲……菲丽丽赏……赏给你!”

“好!”杜文钟仿佛兴致来了,“兄弟有种!兴国兄弟,我可是听明白了,我等着你把菲丽丽赎了给我?不过。你不会是说酒话,吹牛皮吧?”

“吹吹牛皮?我……后天就走,腰里……缠他妈一、一、一百万!

……我他妈有有现金,出出出得起大价钱,管叫那姓……性齐的两两两手空空……”

杜文仲两眼放异光,“钱不是你的吧?”

“钱……钱是老板的,人……人是我的!”

“什么人?”

“什么人……你……你都不知道?大……大美人……思思……静……”

“静”字尾音还没拖完,两人都安静了。

杜文仲将赵兴国安置在一家小旅馆里,留下张字条,又对店主关照一番,自己走了。

赵兴国睡醒时,天已煞黑。他不知身在何处,老板给他看了字条。上面说:你我都多喝了两杯,因为不知道你的住处,让你委屈了。我晚上还有应酬先走了,待我回金城后再联络你。赵兴国要了盆冷水冲了头,然想起一件大事,问老板他睡了好久,老板回说几个钟点,他这才轻舒了口气——后天才动身,来得及,兴国说:“结账!”老板没吭声,他摸了半天荷包,竟忘了带钱,正窘着,老板才说,“那位先生付过了。”

赵兴国觉得胃部饱胀,厌食,晚上什么也没吃,枯坐在房里想心思,隐约记起了他对杜文仲讲的酒言,想到了思静,浑身不自在。走出房来,竟不知不觉端直到了三重天井,呆呆地立住了,往厢房楼上傻望,房里亮着灯,留声机在放唱,周璇的金嗓子送出嗲声嗲气江南小调的轻曼旋律:

重相逢,仿佛在梦中,其实不是梦。

还记得幼年时光,你我乐融融,我扮公主,你做英雄,假扮龙与凤。

青梅竹马,情意深浓,如今都已成空……

兴国打个嗝,翻出一股冲鼻的酒气,壮起了胆子,上楼便敲门。

“谁呀?”思静问。

“Mrs. Liu Open the door pleas!(刘小姐,请开门!)”

思静没听出是谁,她希望有个人来和她分享这秋夜的寂寞,陪她听听歌,聊聊天。

兴国很坤士地向她躬身致意,灵机一动来了段洋泾浜英语:“ hope we shall be friends and come to under stand one another. you must haul patience with me!(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慢慢来相互了解,你对我一定要有耐心!)”

思静没听懂,却被他的滑稽相逗乐了:“干嘛叽里咕噜的装假洋鬼子!明知道我英文不行!”

兴国知道她心地单纯,不记事,早把对他的恼怒忘了,便得寸进尺:“你看你,师范马上毕业了,英文还只这样子,思静,以后我每天抽空教你,怎么样?”

“谁要你教?龙哥会教我的!”

“你爹地说了,龙哥事忙,让我兼做你的家庭教师!”

“真的?”

“当然,骗你是这个。”兴国手心朝下,爪起指头划动着。

“这是什么?”

“这都不晓得,四脚爬——乌龟!”

思静乐了,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见你的大头鬼!”

兴国反应快,翻手捉住了她手腕。

思静的脸红了。

兴国激动不已,试探着将她拉拢:“思静……”

思静忽然感到恶心,她闻到一股呛人的酒气,“酒气,好臭……好哇,你喝酒!”

兴国随口编道,“是的,我从不喝酒的,那天给你写信,唐突了你,一直想着要向你道歉,可就是没勇气。喝了两口酒,壮了胆子才敢上你这楼。”

思静想,这人倒还有趣,“真的?”

兴国进攻道:“思静,你原谅我了?”

“我早把它忘了!”

“忘了好!我们从头开始……思静,我真的喜欢你。”

“不准说这些,我……我心里有人!”

“谁?”

“你看不出?”

“看不出。”

“……你说,龙哥喜欢谁?”

“这还用问?高燕呗!”

“你胡说!”

“你这傻姑娘,真没长眼睛?没看见龙哥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高燕房里……”

思静脑袋里轰轰作响,眼都直了。

兴国边说边向她挨近:“思静,你没事吧?”

思静一把掀开他。“你滚!你骗人!我不信!我不信!”喊着喊着,“哇”地恸哭起来,又指着兴国鼻子赶他滚。

兴国无计可施,只好灰溜溜走掉。

凤台楼。菲丽丽房里。

杜文仲撩开帘子伸进头便问:“兴国在吗?”

丽丽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杜老板整日里惦记小兄弟呀!你来找他,还是找我?”

杜文仲心里骂她,嘴上却抹了糖:“当然是找你呀,宝贝!想你想得心疼哩!”

菲丽丽淫邪地笑道:“说说看,怎么想的?”

杜文仲最怕她这种笑,他担心误事,岔开话题:“丽丽,我有件大事和你商量。”

“又要我帮忙?你欠我的情还少吗,怎么报答?”

杜文仲改变了主意,同她谈正事,只能在那种情形之下才会成功,于是他嬉笑道:“陪你上床!”说着便楼住了她。

“喂,说清楚,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上床要付钱的,你跟我混账呀!”

杜文仲服了她:“看不出,你这小脑袋还顶用哩,我以为你算不转这笔账哩!我付钱,付……”

两人拥吻着滚到床上……

事后杜文仲说:“丽丽,我要娶你。”

菲丽丽说,“这会儿说得好听,跨出这房门就不认得人了!这话我听得多理!”

“我发誓!”

“不必了,像我这号人,不想要的,白给他也不要,真想要的,又要不起。”

“你是说我没钱?”

“算了吧,你当我不知道,你哪里花的是自己的。说句不中听的,人家喂你,你喂赵兴国,连你主子在内,没一个好货!”

菲丽丽的话,刺痛了杜文仲。

“我们合伙,赚它一笔钱,如何?相信我刚才的话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你也会发财,到时候赎了身,想嫁谁嫁谁!”

菲丽丽动了心,“说正经的,干这一行是吃碗年轻的饭,谁他妈不想往外跳?人老珠黄,喂狗狗都不睬了。”

“那好,咱们五五分成,你照我说的去做……”

文仲知道,空说无凭,当即给丽丽开了张支票。这比签合同还管用。

赵兴国作好了动身的各项准备,踌曙满志。

当他把上百万的银票从福生手里接过来时,眼也花了,手也哆啸起来。他平生头一遭把可以兑换白花花的银钱的巨额银票拿在自己手上,这引起了他的无限感慨和联翩浮想。如果这笔巨款属于他,他将盖一座赵公馆,造型应该是西式的,或者中西合璧;注册一家公司,开创一番赵氏事业。当然得有一位娇艳的太太,思静……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若得思静,当以金屋藏之,金屋又何需他去营造,刘子祥现成的金屋不就改个姓吗?……不过,思静如此钟情伯龙,实在令人愤恨!那么,他生活中唯一的另一个女人呢?兴国一想起菲丽丽便如浑身着火,烦躁不安……此一去十天半月回不来,如何受得煎熬……

兴国来到凤台楼,要与菲丽丽作一次难忘的暂别。

丽丽眼泪汪汪地在等他。她穿一件真丝睡袍,低敞的大领露出大半截黑色乳罩,披散的长发搭下半边,一副春情困恼的娇慵模样。她刚给刘公馆去过电话,仆人回话说,赵公子不在馆里,想必是外出了。

她有信心,他会来的。这回她可要使出浑身解数……

两人见面,不及张嘴言语,便做了一处。

丽丽伏在他胸前,问,“你到底去好久呀?”

兴国说:“就半个月吧。”

“我不干,我不放你走!”

兴国急了,“那怎么行?此去天沔,比我的性命都要紧哩!”

“那,我陪你去!”

“这……”

“我要看紧你,不许你找别的女人!你是我的……”说着便又在他身上狂吻……

兴国早已灵魂出窍:“好,好,……我带……带……你、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