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完饭,首长就带领众军人,跨上战马,匆匆回军区司令部所在的县城去了,回去后,要马上召集全军区领导开会,商议将司令部迁到马头山地区的事。按照首长的决定,杨指导员留了下来,来完成另一项任务。

杨指导员将枣根大叔一家人召集在一起,简明扼要地讲了讲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凡是将枪口对准日本鬼子的,党都要团结,无论以往做过什么坏事,只要奋勇抗日,都可以既往不咎。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二兄弟尽管当土匪多年,但既然他有抗日的决心,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只是不能再当土匪,不能再打家劫舍。只要改过自新,一心抗日,他过去当土匪时期犯下的罪恶就一笔勾销了。这些话刚才首长也说过了,大家不要有什么怀疑,党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他。现在,首先是让他下山,我代表共产党和八路军先同他谈一谈……枣根叔,让二兄弟下山吧。”

还没等枣根老汉回答,三枣木就抢着说:“好!爹,把您的枣木杠子给我,我上马头山去请二哥下山。您还信不过杨先生吗?您看,首长对咱们多好,不但把我大哥的伤给治好了,就今天这一顿饭,人家硬是给咱留下了钱,咱不信共产党还信谁?”

“爹能看出来,共产党和八路军好啊,这样的军队,大概也只有古代的岳家军才能做到!我不是不相信共产党和八路军,不是不相信首长与杨先生,同杨先生好几年的交情了,你又是他的学生,我不信他信谁?我担心的是,这二牲口是一头没有套过笼头的野马,自在惯了,我怕他受不了八路军部队的管束,到时候反而给你们闯祸惹乱子,就对不起首长和杨先生的这番好意了。”枣根不无担心地说。

“枣根叔您放心,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是我们党的光荣传统,无论何种冥顽不化的人,经过我们深入细致地做思想工作,都会改过自新的……如果死不悔改,一意孤行,继续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八路军一定上山清剿,到时候,可就谁也救不了二兄弟了。枣根大叔,您好好考虑一下吧。”杨指导员殷切地望着魏枣根,目光非常坚定。

“佛祖度人,也只能度可度之人,只怕你们费尽心机,也难以让他跟着你们干。不过,我那二小子的性格我知道,日本人来了,他肯定会把枪口对准鬼子的,绝不会同打鬼子的八路军为敌当的,更不会当汉奸,这一点杨先生请放一万个心。这样吧,我让他下山,同杨先生好好谈一谈,商量一下如何打鬼子的事,他一定非常乐意。至于说马上归顺八路军,那只有靠杨先生您的三寸不烂之舌了,这个保票我就不敢打了,但我真的愿让他跟着您干,跟着您这样读过书明事理的,才会走上正道!”枣根真诚地说。

“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叔您别叹气,只要您把他请下山,我自有说服他的办法,至少能让他配合我们一块儿抗日。”

“配合八路军抗日,一块儿打鬼子,这个保证没问题!”

“好,那就请大叔赶紧请他下山吧,今天早晨,在马头山顶的交火,已经造成了误解,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二枣木兄弟因为这事儿与八路军再发生新的摩擦,问题就更不好解决了,到那时,汉奸伪军再一活动,二兄弟就怕倒入他们的队伍了,到那时……二兄弟给日本鬼子卖命,汉奸的骂名可不好啊!……”杨指导员说。

“三儿,带着我的枣木杠子,立即上马头山,将这根杠子放到山顶的那棵老枣树上,今天晚上,二牲口就一定会下山的,杨指导员,您就安心在咱家里等着好了,我让枣叶枣花备好酒菜,晚上你们边喝边谈!”枣根老汉一边说,将手中的那根枣木杠子交到三枣木的手中。

三枣木接过枣木杠子,转身就出了门,向马头山山顶走去。

夜越来越深,逐渐接近子夜时分,枣林凹村仲夏季节干热的夜晚已经完全清凉了下来,村里的灯光早就灭了,天空的一钩下弦月,挂在布满繁星的天空,北斗星在天空中已经变化了几个姿势,银河如同一道洁白的沙滩,铺展到了天空,并伸向无尽的天际。

整个马头山地区,完全沉浸到了漫无边际的深夜中了。

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狗吠声,随即,狗叫声戛然而止,好像它们在梦中发了一会儿呓阵,很快就又睡着了。

“喵——”,就这在时,枣根大叔的院门外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猫叫。

“三儿,掌灯,你二哥回来了!”枣根老汉命令道。

一个粗壮的身影一闪,没有看到掀门帘,二枣木就进了屋内。

“好身手!”杨指导员不由一惊,同时,他也惊叹首长身边的警卫员更是身手不凡,那几名警卫员中,有一名尽管年龄也不是很大,但却是走过长征路的红军战士,枪法着实了得,就是他一枪击中了一名土匪,才使他们仓促逃跑了。

眼前的二枣木,一身紧身黑衣,头上包着黑头巾,脚穿一双黑布鞋,简直像一个黑色幽灵。他长得并不像通常的土匪哪样粗壮,但身手矫健,步履轻快,一看就是个非常难以对付的角色。尽管已经见过一次面,但杨指导员对二枣木这身夜行打扮还是充满了惊异。

很快,杨指导员就定了定神,故作轻松地一笑,说:“欢迎咱们的二兄弟回家,俗话说,不打不成交,以后咱们一块打鬼子,就是生死与共的弟兄,现在,咱们先不说别的,来,喝酒!”一边说,杨指导员一边斟满一大碗枣杠子酒,双手平举到二枣木眼前。

没想到二枣木伸手一挡,先跪倒在枣根面前,说:“爹,不孝儿回家看您来了!”

老汉端坐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二枣木从桌上端起一碗酒,双手举到魏枣根面前,说:“爹,儿子平日不能在您面前尽孝,这碗酒,您喝了吧。”

端端正正坐着的老汉眼睛依然闭着。

“爹——”二枣木的叫声带出了哭腔。

“爹,您就喝了这碗酒吧,爹您消消气儿。”一旁,魏枣根的几个儿女一齐劝道,连打着绷带的大枣木都出来了,和几个弟弟妹妹一块劝爹。

枣根老汉仍未睁眼,然而却开口说话了:“去,把这碗酒敬杨先生,杨指导员是来拯救你的观音菩萨,点化你来了,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听他的话,重新作人吧。”

二枣木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似乎要哭出声来。兄弟几个频频向他使眼色,终于,好像费了好大的劲,他将身体转过来,用自己手里的酒碗猛地碰了一下杨指导员手中的碗。只听“咣”地一声,满碗的酒洒出了不少。二枣木定了定神,将酒端到自己的嘴边,犹豫了一下,然后猛地一仰脖了,“咕咚咕咚”地将一碗酒灌进了肚里。

杨指导员一咬牙,也将一碗酒喝了下去,喝完后,将空碗向二枣木晃了一下。

二枣木看也没看,只是问道:“你说你们是抗日的部队,拿什么来证明?”

杨指导员将上衣襟猛地撕开,面对着油灯,向二枣木说:“你看这里!”

杨指导员的肚子、胸膛,还有肩膀、后背上,有好几处伤疤,有的是枪弹伤,有的是刀伤。坐在墙角的枣叶枣花姐妹两个,不由发出惊叫声。

“看吧,这都是鬼子给留下的,我在北平读书时,九一八事件爆发了,我参加了学生运动,后来去东北参加义勇军,这是日本关东军给我留下的伤。后来,华北事变后,党将我派到了咱们马头山地区,从事地下工作,为即将到来的华北地区的全面抗战做准备工作……”杨指导员缓缓地说着。

“想不到杨老师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居然有过如此不平凡的戎马生涯,您教了我几年,怎么一点儿也没向我们提起过呢?”三枣木异常钦佩地望着自己的先生。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些干什么呢?关键是在以后的抗日战场上继续杀敌,才是正事,看吧,这样的机会有的是,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了华北华东地区的很多大城市,战火很快就会烧到咱们马头山的,整个太行山地区,都将成为我军与敌人厮杀的主战场。”杨指导员说。

“可谁又能证明你的伤是打鬼子留下来的呢,说不准是打内战负的伤呢!听说,你们共产党最爱打内战,也最善于打内战,如果你们与国民党不打内战,鬼子还进不了中原呢!……”二枣木说。

喝了一碗酒的杨指导员,不知是因为酒劲儿太大,还是因为二枣木的话令他很生气,脸涨得通红,有些失去惯有的风度,声嘶力竭地争辩道:“这些诬蔑共产党的话是谁说的?国民党反动派才善于打内战呢,他们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正是他们丢了东三省,使日本拥有了入关的基地,现在,国民党连首都南京都丢了……我们共产党和红军,就是被国民党打到了北方的……不过,现在国共合作了,建立了统一战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不能再说那些旧话了,再说是要犯政治错误的,现在……我们,我们是北上抗日,实行伟大的战略转移,现在我们要领导全国人民投入伟大的抗日洪流中去……”

“别激动,好不好,到底是抗日还是打内战,咱们看行动!行不行?”二枣木说。

“好,咱们看实际行动,看谁是真正抗日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实行统一战线了,你们的枪也要统一起来,以便于一致对外,紧密团结在共产党和毛主席周围……”杨指导员说。

“想招我们的安?没门儿,我可不是宋江,不过,您杨指导员放一万个心,日本人来了,我保证枪口对准鬼子,我的队伍中如果出一个孬种,去当汉奸,我二枣木一枪崩了他。我二枣木吐口唾沫就是钉,马头山方圆上百里,别说是人,就连每一棵枣树都知道我二枣木说一不二,指导员您来这里有几年了,也应该有所耳闻,大可不必怀疑我的诚意,但是,您拿什么保证不打我们,专门打鬼子呢?!”二枣木问。

杨指导员从腰里抽出一把盒子炮,递给二枣木,说:“这是首长用过的枪,让我转交给你,顺便还带了二十发子弹,怎么样,我们有诚意吧?首长希望你用这枪打鬼子!”

二枣木接过枪,耍了个枪花儿,又将二十颗子弹一一清点过,说:“好,痛快,我要用这二十发子弹打穿二十个鬼子的头,少一个拿我的脑袋顶!兄弟告辞!”说完,二枣木跪到地下,给魏枣根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看了枣叶枣花一眼,再向杨指导员一抱拳,转身欲走。

“二哥,带上一葫芦酒!”枣花关心地看着二枣木,顺手提起放在身边的酒葫芦,交给了他。

“枣花,在家照顾好爹,哥走了!”说完,接过酒葫芦,转身离去。

“二兄弟请留步……”杨指导员说。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话间,二枣木早已出了屋,向马头山飞奔而去了。

枣根老汉说:“杨先生,您看,我说吧,想让他加入咱们八路军并不那么容易,不过,您也看到了,他向您打下了保票,一定会打鬼子。”

“他能保证打鬼子,我们的思想工作就算是获得了初步成功,起码他不会被人利用,为八路军在马头山地区开展工作消除了一项不利因素,等时机成熟了,再……”杨指导员说。

枣根老汉认真地听着杨指导员的话,大张着嘴巴,怔怔地望窗外。突然,一阵凉风从屋外刮了进来,将灯光吹得东摇西晃,忽明忽灭。枣叶赶忙用蒲扇挡住,油灯的灯光才终于没有熄灭。就在这时,村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来到了枣根老汉家的院子里,有人一边下马,一边高声喊道:“杨指导员,紧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