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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司令员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司令部直属部队和机关人员,离开县城,向南狂奔三十多里,来到通往庄窝镇的菩萨岭脚下,然后又一阵急行军,大家就上了菩萨岭山顶。

就在这时,一阵飞机的马达声清晰地传来,随之就听到县城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着,硝烟就弥漫在了县城上空,硝烟渐渐散去,县城变成了一片火海,人们凄绝的哭喊声隐隐约约传来。

司令员站在山顶,拿起胸前的望远镜,向县城方向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放下望远镜,默默地矗立着,面色冷峻,始终一言未发。过了好长时间,他用马鞭向南指了一下,大喊一声:“出发!”说完,向马屁股上猛地抽了一下,就带领大家,飞一样地向山下驰去。

大家在司令员的带领下,一直跑到胭脂河畔才停了下来。警卫员牵着几匹马,走到河沿去饮马。司令员带领几个参谋开始仔细地察看这一带的地形。

那次从枣根大叔家出来以后,前往县城的过程中,司令员带领大家,就曾专门来到胭脂河边驻足观望,那时,司令员就已经看中了这个地方,当时就确定了将司令部从县城转移到这里的想法。

这一带可谓得天独厚,枣林凹背靠马头山,面临胭脂河。沿河向上不过十来里,就是永安县城以南最大的镇子——庄窝镇。镇子周围比较开阔,沿河两岸,长年累月冲积到这里的泥土,形成了两条比较肥沃而狭窄的“平原”,不但能种植小麦玉米,甚至还可以种水稻,这在太行山深处实属罕见。司令部驻在这里,募集粮草比较容易,也便于展开训练。从防御敌人方面来说,镇子以北,是马头山之一部分的菩萨岭,利用这个山岭,可以阻击从县城方向来的敌军的侵入。如果在庄窝镇实在无法固守,还可以撤入马头山里打游击,鬼子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很难寻觅到藏在山里的八路军的踪迹。枣根大叔说过,山里的枣子最养人,在马头山里进行持久抗战是没问题的。司令员双手握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沉思,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张参谋和杨指导员回来了!”司令员身旁的几个人喊道。

为首的果然是张参谋和杨继恩。只见他们飞身下马,快步跑到司令员前面,猛地立正,“啪”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报告司令员,我们顺利完成了首长交给的任务,破坏了鬼子进入根据地的公路,日军的机械化部队无法进入,已经返回去了,但是……”

“还多亏了你那封信的提醒啊,否则我们现在正在马克思那儿报到呢。”司令员幽默地冲杨继恩说。

“看到司令员及司令部的同志们都好,我们的心总算落到了肚里;马头山地区是个好地方,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啊,司令员,就把司令部设在庄窝镇,依托马头山,在这里杀鬼子吧。我们在拒马关前,亲眼看到残暴的鬼子如何残害百姓,战士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啊,肚里的火都是满满的,都准备与鬼子好好干一场了,好为被鬼子害死的老百姓报仇雪恨。”杨指导员说。

“好,就这么办,将司令部设在马头山附近的庄窝镇,驰骋太行山,饮马胭脂河,广泛发动群众,建立巩固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与鬼子大战一场。”说完,司令员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带领大家向镇内驰去。

司令部安顿下来以后,作为司令部直属连,终于可以暂时略略放松一些了。借着这个空闲时间,参军不久的三枣木想回家看一看。军队这种全新的生活,尽管非常激动人心,但三枣木还不太适应,在部队才不过十多天,觉得好像离家半年了似的,再说庄窝镇离家又挺近,不过十来里地,他急于想回家看看老父亲,看看哥哥和两个姐妹。于是,一天下午,他向指导员告了一个假,就步行回家去了。

杨指导员也想去看一看枣根大叔。几年来,杨指导员与枣根大叔一家人都已经熟络了起来,自己的学生三枣木自不必说,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二枣木最近也见过一次面了,真可谓不打不相识;枣根大叔的两个女儿,枣叶与枣花,见到自己就喊自己继恩哥…杨继恩觉得同他们就像一家人似的。

第二天早晨,杨继恩骑上自己那匹枣红色大马,出了司令部,顺着胭脂河岸的林间小路向西,冲枣林凹的方向直奔而去了。

他迎着初升的阳光,在景色宜人的胭脂河边小跑着,身体随着马的奔跑颠簸着,体验着这种难得的轻松与惬意,一边观赏沿河一带秀丽的山水风光。一路上,除了如少女秀发一样不时拂面而过的杨柳的枝条,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边一片片的芦苇荡。农历五月初的芦苇长得正茂盛,在胭脂河两岸,一片片的,郁郁葱葱,像森林,又像绿色的海洋。在这芦苇丛生的地方,杨树、柳树倒像成了点缀;芦苇荡中偶尔会“扑楞楞”飞出几只水鸟,甚至将马惊得飞奔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指导员已经来到枣林凹村口了。

胭脂河在枣林凹村前面的河滩里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像一个快到临产期的孕妇的肚子,肚子最为突出的部位直抵枣林凹的村口。正是因为胭脂河的这样一个大大的弯,才把河水直接送到了村口,小小枣林凹,才真正称得上了依山傍水。这里地势低平,水流缓慢,河水充分地汇集到了这里,所以,尽管是一年中水量最枯的季节,然而,在枣林凹村口的这个地方,水量还是比较丰沛的,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河水在这里慢慢腾腾地徘徊一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再向东流去。

蓝汪汪的水边,有几个巨大的石条,在水底鹅卵石的支撑下,搭在水面上,不知是天公的造化,还是人为形成的设施,这里,便成了村里女人洗衣洗菜极好的地方。把衣服放入水里涮一涮,再收拢起来,搁在石条上,打上肥皂,抡起棒槌捶打;或者把装满菜的篮子放在石条上,再一点一点地分到筐里去洗,都极为方便。

就在这时,指导员听到一阵女人说笑的声音,他仔细看时,只见有一群女人,正蹲在河边忙活着什么。远远的看不清,但肯定不是在洗衣服。他知道,村里女人洗衣服时,总是用一个棒槌,啪啪地捣,声音传得很远,甚至遥远的胭脂河对岸都能听到。不是洗衣服,又是做什么呢,洗菜?如此多的女人一起洗菜只有在秋末腌烂腌菜时才可能出现啊,现在不是腌菜的时节啊!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指导员下了马,牵着马的缰绳,沿着河岸,向几个女人走过去,想一观究竟。

快要走到河边时,指导员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女人在洗苇叶。这时,他才意识到,明天就是端午节了,自己近一段时间过的是军旅生活,司令与各位领导也都是戎马倥偬,日本鬼子打到太行山里来了,自己作为司令部直属连的指导员,哪里有心思记得端午节就要到了?

过端午节,马头山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都要包粽子。

马头山区的粽子好吃,无论哪里来的人,只要闻到马头山粽子飘出的香味就会垂涎欲滴,这关键在于极有特色的配料。除黄米作为主料外,里面还要放进太行山区产的各种豆子,更主要的是,必须放入山上产的红枣。在当地人看来,粽子里面如果没有红枣,那根本不能称其为粽子。粽子里面有了红枣,才有浓浓的甜味,这种甜味与黄米和豆子的香味结合在一起,再用胭脂河清澈香甜的水慢慢地煮熟,才能产生一种令马头山人一生一世无论走到何方都不会忘怀的香甜。

马头山一带的风俗,一般煮粽子的过程中,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不许吃的,甚至用筷子试一试生熟都是不允许的,这个规矩,谁都不敢违反,即使最淘气最受长辈溺爱的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煮粽子的大锅,规规矩矩地等着。家家户户,只有到了第二天早晨,供过枣神爷爷和护枣娘娘,才可以吃粽子。

杨指导员看着眼前正在洗苇叶的女人们,神思却飘到了对马头山风俗民情所见所感的回忆之中了,直到听到一个女孩子喊了一声“继恩哥”,才猛地回到现实中来。

“一定是枣花!”指导员想。

他循声望去,果然,枣根大叔的两个女儿,枣叶与枣花,并排着蹲在河边的长石上。枣叶低着头,默默地洗着;而枣花正冲着自己挥手呢,一边继续无所顾忌地大声喊着:“继恩哥——继恩哥——”全然不顾在场的所有妇女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望着她。

杨继恩却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你三哥在家吧,昨天他告假说回家来看看,我来找他,同他说一说部队上的一些事儿——公务事……司令员说,要大力发展抗日根据地,要广泛发动群众呢……”

“来得挺勤的嘛?三天两头儿地往这儿跑!公务事?公务事会跑得这样欢?公务事儿会这么上瘾?我看是私务事儿吧,找三枣木?你是找三枣木他妹妹吧?是来找枣花的吧!枣花,人家要发动你参加八路军呢,快,别洗粽叶了,也别在家过端午了,赶紧跟上你的汉子走吧!人家骑着马娶你来了……哈哈哈……”几个妇女逗枣花。

枣花也不示弱,立即同几个女人吵了起来:“你们几个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出,满口的胡吣……”

杨继恩不敢再逗留,更不敢同她们搭讪,赶紧加快了脚步,牵着马,想急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哪知这些女人越发地闹了起来,一起七嘴八舌地乱说了起来。

“枣花,看,人家到你家里拜丈人去了,去了就把亲定下了,明儿就过门儿,死妮子,这回得意了吧,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生娃娃了……”

“看把死妮子兴的,等着新婚之夜舒服吧……”

……

这还不罢休,有一个三十几岁的身材粗壮的妇女,抓起身边的木盆,从河里舀起半盆水,端起来,紧跑几步冲到杨继恩跟前,一股脑地向杨继恩泼了过去……

“继恩哥,小心……”

杨继恩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妇女同他来这一手儿,猝不及防,被兜头泼了一身,头发衣服都湿了个透。幸亏是大夏天的,而且太阳也已经升得老高了,毒毒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儿也就干了,权当是冲了个冷水浴。

“哈哈哈……”一帮女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杨继恩牵着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身后,又是一阵女人的嘻笑逗骂声。

“你们怎么这样欺负人?”是枣花的声音。

“欺负人?你心疼了?可真是一个好婆娘,没过门儿心思就全在自己汉子身上了,这太让我们这些同你生死相交了十几年的姐妹心凉了!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死妮子,团笼上了一个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勾搭上了八路军的一个大军官,你就心里美吧……”大家一边说,一边撩起水,向枣花的脸上洒,使劲儿地逗她。

自始至终,枣叶都一直在默默地洗粽叶,一言未发。她左手拿着一个宽大的苇叶,右手撩水,冲洗叶子,然后再用手不停地摩挲,反复地揉搓,直到将这个叶子弄烂了,她才暗暗地叹了口气,将这个不能再用的叶子丢到了河水中。这个破损的苇叶在水中漂浮了很久,才随着缓缓的水流,慢慢地向下游漂去了。

杨继恩牵着马,匆匆离开河边,顺着山路,向枣根大叔家走去。

快到枣根家门口的时候,杨继恩听到一阵阵斧头劈柴的声音。继恩拐了一个弯,上了院子,就站到枣根大叔的家门口了,他这才发现,原来劈柴的正是枣根大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劈一个枣木鼓突。枣木鼓突是枣树的主干与主根相连处膨大成的块状的木头,非常瓷实,特别坚硬,最耐烧了,马头山里人在蒸干粮时,喜欢用这样的木柴,一个这样的鼓突放进灶膛,不等烧完,就能将一锅干粮蒸熟。

“劈柴火啊,大叔,这么大年纪了,枣木鼓突这么硬,又是这样的大热天,怎么受得了?我来替您干吧。”杨继恩说。

“没事儿,这点活儿算得了什么!别看你年轻力壮的,但如果找不到门道儿,你还是真劈不开它,费上半天劲也不管用。”枣根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就继续干起来。

“大哥与三枣木呢?”

“他们一大早就到马头山里给谷子间苗去了。三儿想顺便看看山上的枣花开得如何。其实这还用看吗?坐在院子里,甚至躺在屋里,都能闻见枣花香。今年是个大年,到了秋天,红枣的收成肯定错不了。那就多烧一些酒,招待咱八路军,过年时给司令员送去一大坛……对了,你的衣服怎么湿成这样了?是汗溻的吧。”魏枣根问道。

继恩脸不由地有些红了,支吾道:“路上跑累了,这么热的天儿,刚进村时路过胭脂河边的大水汪,就洗了一把头脸,洗得慌了些,就把衣服弄湿了,不过不当紧,日头这么毒,看,现在已经半干了。”

继恩与枣根大叔正在说着话,枣叶枣花姐妹二人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枣叶挑着两个篮子,里面满是刚刚洗好了的苇叶;枣花端着一个高粱秸编的家什,里面是洗好了的针巾叶,这是用来捆粽子用的。

枣叶看到站在庭院里正和爹说话的继恩,走过去轻轻地说了句:“继恩哥,到家里来啦!”将挑子放在屋檐下,就进了屋。

枣花没有进屋,她端着满满一家什的针巾,额头上流着汗,对继恩说:“继恩哥,一会儿跟我们一块儿包粽子吧,粽子包起后,煮粽子需要用胭脂河的水,挑水的活可是需要你的啊,我爹老了,哥哥们进山锄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说完枣花进了屋,不一会儿,姐妹两个抬着一个巨大的陶瓷做的馇盔,从屋里向外走来。继恩看到后,赶紧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一起将大馇盔抬了出来。

将馇盔放在屋檐下,杨继恩定神一定,原来里面用水泡着满满一盔子黄米,这是包粽子的主要原料,怪不得这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