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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

呢。

紧接着,枣叶枣花又进屋去,将两个木盆端了出来,一个盆里泡着各类的豆子,一个盆里泡着红枣。

“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包了,继恩哥,给你一个板床,坐在一边好好看着。”枣花将一个板床递给继恩,抹一把脸上的汗,欢快地笑着说。姐妹两个不再多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包起来。

开始,两个人包得尽管很娴熟,但都是不紧不慢地,姐姐包好一个,“啪”地一声扔进木盆里;妹妹包好一个,也“啪”地扔进木盆,基本都是一前一后,你不多,我也不少,你不快,我也不慢,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节奏,又如同锣鼓的鼓点,不疾不徐,不快不慢。这样包了十来个后,不知怎么,妹妹包的速度暗暗加快了,姐姐包两个,妹妹能包三个,似乎是在向姐姐挑战似的。于是,姐姐也不甘示弱,也暗暗地提速,二人又回到了你一个我一个的节奏;然后妹妹又加速了,又超过姐姐,姐姐又立即加快了速度……到了最后,二人好像在赛跑,一会儿你超过我,一会儿我又赶上了你,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坐在一边的杨继恩已经看不清两人包粽子的具体动作,只看到一阵阵苇叶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只听到大木盆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粽子如连珠炮一样飞到大木盆里。

这样的速度,使本来原计划到下午才能包完的粽子,不到中午就结束了。姐妹两个都累得满头大汗,上衣都被汗水濡湿了;裤子更是被水淋得透湿,不断有水滴从裤脚淌下来。两个姑娘面色羞赧地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早已目瞪口呆的杨继恩,一边捶打着腰和腿,一边站起身来。

枣叶说:“枣花,我去枣针嫂子家一下,看她今年包不包粽子,包的话,我就帮她包完再回来,不包的话,咱家的粽子煮熟了就给她送去一些。你把大锅收拾好,把粽子放进去,一会儿我回来了再煮……”

“嗯,我知道了……”枣花看着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回就要煮粽子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河边挑两担水回来,准备煮粽子用?”

继恩这时才发觉,枣根大叔不知干什么去了;大枣木三枣木现在还没有回来,家里此时只剩下自己与枣花两个人,他不由地有些局促,听枣花说让他去挑水,赶忙拿起放在屋檐下的担杖,挑起两只木桶,向胭脂河边走去。继恩知道,尽管枣根家的院里有井,比河里的水更干净,但根据当地人的风俗,无论是煮粽子还是酿枣酒,最好是用胭脂河里的水,就像当地人过大年煮饺子,必须用芝麻秸来煮一样,有很多令人搞不明白的讲究。

继恩来到河边,站在村口胭脂河边的长石条上,用担杖勾起一只水桶,伸到河面,模仿着村民的样子,左右摇摆着担杖,以使水桶倾入水中,从而将桶灌满水。然而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小,还是什么原因,水桶一直在河面漂浮着,一点水都没有进去,鼓捣了半天,也没有打上水来,继恩感到非常尴尬。

这时,岸边仍有两个洗粽叶的妇女,稍微靠下的地方还有一个妇女在洗衣服,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女人,边笑边说:“这么大的男人,连一桶水都打不上来,给他个女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摆弄……”

另一个女人说:“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什么时候学过打水呢,你以为像咱们山里的粗人?你没看见人家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吗?”

“四眼狗如果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见,真是没用!”又一个女人说。

“听说四眼狗结了婚,晚上干那天经地义的勾当,如果不戴眼镜,连女人那地方都找不到……”大嗓门女人毫无顾忌地大声说。

“哈哈哈哈……”几个女人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继恩没听清楚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也知道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想必是在取笑自己,不免有些羞愧,于是两臂猛地一摆,由于用力过猛,把控不住,水桶脱勾了,在河面漂浮着,眼看着就要顺水向下游漂走了;继恩急得汗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何时,枣花已经站在继恩身后了,她一把夺过继恩手中的担杖,探出身,伸长胳膊,将担杖勾向河水中的桶一抛,再向回一收,眼看就要随水漂走的水桶就被勾回来了。继恩长出一口气,桶总算没有被水冲走,否则,可如何向枣根叔交代,山里人箍一个木桶不容易,自己一个大男人,水挑不回来,把桶也弄丢了,一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如果传得马头山、胭脂河一带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自己的人可就丢大了。

河边的女人们停止了说笑,呆呆地望着。

继恩紧张的心刚刚平静了下来,就在这时,枣花握着担杖的两个胳膊轻轻摆动了一下,力量似乎小得很,如果不是近在眼前,继恩根本发现不了枣花的这个轻微的动作。几乎就在同时,刚才被勾回的木桶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猛地翻了一个跟头,就头朝下栽进了水中,倏地没了踪影。

继恩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埋怨枣花,好容易勾回的水桶,就这么得而复失,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这要是让她爹知道,还不骂她。唉,到底还是岁数太小,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正是贪玩爱耍的年龄。没办法,还是脱了衣服,进河里将桶捞上来吧。只是不知水深不深,自己在城市长大,是一个旱鸭子,不怎么会水,如果水深的话,还真是没办法了,要是在河里被灌个半死,还不让岸边的女人笑死!

枣花坏坏地笑着,看继恩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半是嘲弄半是炫耀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右臂轻轻一使劲儿,只听河面“哗”地一声,桶被担杖从水里提了出来。继恩定睛一看,担杖的铁勾好端端地勾着水桶的铁梁,满满的一桶水,随着水桶晃动,“哗啦哗啦”向河面流泻出的一阵阵的水滴。

继恩慌着欲伸手帮忙,就在这时,枣花双脚稳稳地踏在石条上,身体略向后一仰,两腿呈马步站姿,左胳膊向后猛地一拉,手中的担杖就放到了左大腿上,然后两臂猛地一较劲儿,继恩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满满一桶水就被提到了石条上。

继恩只剩下了惊叹的份儿了,嘴里不由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就在这时,第二桶水也被提上来了。

“枣花,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太了不起了,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继恩不迭声地说。

“这算得了什么,不用说大人了,村里半大的孩子都会,你别佩服我了,我佩服你才是真的,会读书,能写字,还会打枪,听哥哥回来说,你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都打跑了。继恩哥,教我读书吧,教我写字吧,收我当你的学生吧,前几年,我就想跟哥哥一起到镇里上学,但那时太小,爹思想又封建,说没见过村里有女孩子上学堂读书的。这次哥哥回来说,八路军提倡妇女学文化,提倡男女平等,还要成立妇救会,与男人一起打鬼子!……”枣花大睁着眼睛看着继恩说。

“你哥也太夸张了,居然说我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打跑了……唉!咱中国太落后了!……想不到你懂得挺多的……教你读书写字没问题,不过,你可以先让你哥哥教你呀……”继恩说。

“不,我只跟你学……”枣花的脸倏地红了。

“别说了,咱们赶紧挑水回去吧,时间久了,你姐姐从枣针嫂家回来后,煮粽子却没有水,又找不到咱们,该着急了!”继恩说完,挑起水,下了石条,向村里走去。

枣花没吱声,跟在继恩后面,也向村里走去。

河边的几个妇女,一边冲枣花扮鬼脸,一边用指头使劲刮自己的脸蛋,同时发出“嗷——嗷——”的叫声。其中那个粗嗓门的女人,冲枣花嚷嚷:“死妮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帮一个大男人打水,不知道害羞,像一个肉尾巴一样跟在男人后面跑……”

“呸!你们封建!……死封建……老封建!……”枣花毫不示弱,一边向她们吐唾沫一边反驳。

“咦?打碎了茶碗儿,她倒有词儿了!……”另一个女人说。

“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勾汉子了,看把死妮子美的,今晚就入洞房得了,让男人好好地折腾一夜,还不把死妮子舒妥死……”

“哈哈哈哈……”胭脂河上空,回荡着几个女人一阵又一阵放肆的笑声,静如处女的胭脂河面,顿时荡漾起一阵阵波纹。

继恩挑着水回到家,将水放到院子里已被枣花刷得干干净净的大锅前,刚喘了口气儿,枣叶和枣针相跟着回来了。枣针左手不断地抹着眼睛,右胳膊擓着一个荆条编的篮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个粽子,被针巾串绑到了一起。枣针后面,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牵着枣针的衣角,一步不离地跟随着。

“枣核来了,过来,让小姑抱抱……枣核真乖……”看到枣针身后的男孩,枣花赶紧迎上来,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

想不到,男孩一把将枣花推开,非常气恼地说:“小姑姑,告诉我,我爹去哪儿了,好吗?枣核知道小姑姑可疼枣核了,可你近来为什么每次都骗枣核,说爹带着红枣到山外给枣核换白面去了。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爹都一直不回来?明天五月初五,就是枣花节了,爹最爱吃娘包的粽子了……爹答应带我上马头山给枣神爷爷、护枣娘娘烧香呢,我要爹,我要爹……”说着说着,孩子哭了起来。

“哇——”枣针手里的篮子滑落在地,蹲下来号啕大哭了起来。刚才,枣叶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一直在哭的枣针劝住了,现在被儿子的一番话又引得痛哭了起来。

枣叶枣花也忍不住一齐哭了起来,顿时,枣叶抱着枣针嫂,枣花抱着枣核,几个人哭成了一团。

恰在这时,魏枣根扛着不知从哪里寻的一个枯干的枣木鼓突,满头大汗地回到家,看到院里哭得伤心欲绝的几个人,一把扔掉枣木鼓突,提着他那根枣木杠子,喘着粗气,绕着院子来回地走着,将枣木杠子在地上“咚咚”地戳得直响。

在旁边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杨指导员,看到几个人的哭声逐渐平静了下来,于是走上前去,将枣核从枣花怀里拉出来,双手扶着孩子的肩膀,两眼平静地望着枣核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枣核,让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吧,你先答应叔叔的要求,叔叔再告诉你,好吗?”

枣核一边抽噎着,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你不许再哭,能答应叔叔吗?男子汉!”

枣核又一次点了点头。

“你爹赶着驴,驮着红枣到平原界换粮食,被鬼子害死了,你爹回不来了,枣核,你要把这仇恨记在心里,杀鬼子,给你爹报仇!这样,你爹才能含笑九泉。你爹的仇报了,你娘也就不会这样伤心了……”杨指导员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

泪水在孩子的眼眶里打转,然而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们是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下专门打鬼子的部队,是为咱老百姓打天下的,是毛主席派我们来的,我们要在司令员的领导下,在太行山一带发动群众,抗击日寇!”杨指导员坚定地说。

“小孩子也能打鬼子吗?”枣核问道。

“当然能了,我们要发动全民族的抗战,使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小孩子也能抗日,加入儿童团啊,站岗放哨,送鸡毛信!能起到大人无法发挥的作用。”

“那你们有枪吗?”

“有啊!敌人会给我们送上门来的……”指导员拍一拍别在腰间的盒子炮。

枣核沉默着,不再说话。突然,他像个猴子一样,猛地扑到指导员的腰间,去抢他的枪。

幸亏指导员眼疾手快,就在孩子就要把枪从指导员腰里抽出来的时候,指导员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将孩子的手按住了。

孩子一边哭一边嘶喊:“叔叔,给我枪,求求你,给我枪,我要打鬼子,给爹报仇!……”

杨指导员紧紧地攥住孩子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枪上拽开。

孩子似乎受了天大委屈,哭闹地更厉害了,极力要从指导员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另一只手抓挠撕扯指导员的衣服,好像要与他打架,好像指导员就是他的仇人似的。

周围的人一起上前,将孩子控制住,但他仍然嘶喊着要枪,哭得简直岔了气儿,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指导员看了孩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把枪从腰里抽出来,将保险关掉,再把子弹卸出来,然后交给快要哭死过去的孩子,郑重地说:“孩子,你还小,还不会使枪,走了火会出人命的,现在你先准备参加儿童团。放心,不要愁没机会打鬼子,毛主席说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亲手给你爹报仇的机会有的是;等你大一些了,会使枪了,叔叔一定送你一只枪,让你打鬼子,给你爹报仇;这只枪是八路军的战士在平型关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你拿着看一看,就把枪还给叔叔,好吗?好孩子,听话!”

孩子将手枪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举到眼前端详了很长时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把枪递给指导员,说:“叔叔,枪给你,我要像八路军叔叔一样,从鬼子手里缴一支枪!”

“好!有志气!就凭你这句话,亲手给爹报仇有希望,你爹没有白养你这个儿子,他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孩子,以后不要哭,咱太行山的男人是有血性的,要把仇恨记在心里,做好准备,鬼子来到咱马头山,定让他有来无回!”指导员谆谆教导着。

“鬼子什么时候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会来的……说不定很快就要来了!”指导员出神地望着村后马头山的山顶,好像在回答众人的问话,又像在喃喃自语。

等枣核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枣叶、枣花还有枣针嫂开始张罗午饭。

枣花拿着一个盆,进入放置着杂物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