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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3)

咱这千年的沙河镇,还不让小鬼子给毁了,镇上的百姓,还不让鬼子给杀光?”

“这位大爷是?……”教导员问。

“哦,这就是沙河镇大名鼎鼎的孟老伯啊,人称孟老烧锅,他们家世世代代在沙河镇开缸房,同我岳父一样,在永安县烧酒行当里,那也是赫赫有名啊,孟老伯用大沙河的水烧出来的枣杠子酒,同我岳父用胭脂河水烧出来的酒,那是各有千秋啊!岳父与孟老伯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彼此都是常来常往的,老弟兄两个喝起酒来,那真是惊天动地啊……孟老伯,听说您家的酒康熙皇帝都喝过?”继恩问。

“那是二三百年前的事了,听老人说,康熙皇上在沙河镇住了一晚上,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咱的枣杠子酒啊,他越喝越觉得好喝,越喝越上瘾,结果喝高了,皇帝醉了怎么起驾?于是只好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启程……说起自己家酒的故事来,孟老烧锅如数家珍、兴致盎然。

“康熙皇上到了县城,向县令说起了沙河镇枣酒的事,并给县令下了一道旨,要求县令每年将永安产的红枣和枣杠子酒做为贡品上献宫廷,不得有误。从此,永安红枣和枣杠子酒,就成了皇宫的贡品了,据说,康熙之后,每一代的皇上,到了冬天,若是喝不上永安的枣杠子酒,吃不上永安红枣熬的粥,就无法过冬。”孟老烧锅旁边的另一位老人补充道。

李教导员与杨营长带领战士们,在群众的帮助下,打扫了战场,获得了大量武器弹药和其他物资。回到沙河镇,李教导员把自己带来增援的一个营的部队打发走,同时让他们为军区运回一部分战利品。李教导员挑选出一把军刀,一箱精美的饼干,一箱牛肉,还有一个装满急救药品的医药箱,托返回的部队带给军区的几个主要领导,另外,还托他们把独立营比较严重的伤病员也带回去,送到军区医院紧急救治。

杨继恩想让部队休整一下,其中最要紧的是先让战士们吃一顿饱饭,从早晨到现在,天快要黑了,全营官兵还水米没粘牙呢!其次是安葬牺牲的战友,这次全营牺牲三百多号人,继恩决定就把他们安葬在这里,让烈士的英灵,在这一片他们为之献身的土地上安息。

第二天一大早,杨营长和李教导员就将营里剩下的这一百几十名战士带到了沙河镇南面的大沙河畔。他们要在这里为壮烈牺牲的战友举行一个简单而庄严的追悼会。

大沙河从县城的方向,自西向东滚滚而来,快到沙河镇时,遇到一个山头的阻挡,折而向南流去,直到快要流到河道南岸的时候,才又折而向东,直向拒马关流去,出了拒马关,大沙河就离开永安地界了。

正因为大沙河在沙河镇以西拐了这么个几乎九十度的弯,又因为拒马关以上河道较为开阔,河水流速变缓,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经年累月地淤积在这里,所以形成了一片肥沃的良田,尽管面积不是很大,但对于永安这个山区县来说,也算难能可贵了,沙河镇就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

此时雨季刚过,大沙河的水量较大,河面很是开阔,看起来挺壮观的,如一条纯净无瑕的玉带,平铺在宽阔的河道上,又像一个丰腴的大美人,舒展着柔软的腰肢,在洁白的沙滩上尽显无限的风情。

今天的大沙河畔却与往日不同,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边一字摆放着三百多具棺材,这些棺材一部分是从县城买回来的,一部分是连夜赶做的,新上的油漆,在晨曦下泛动着油油的亮光,晨风带着轻雾和大沙河的水汽,接触到棺材的表面,在油漆上附上了一层水滴,尚未干好的油漆,有的随水滴落到沙滩上,将棺材下面洁白的沙滩染成了暗红色,像伤重而死的士兵的殷红的血凝成的血块。

杨继恩看到河边的情景,不由异常感动,一夜之间,准备出这么多棺材,谈何容易啊!尽管棺材只是用沙河两岸一带盛产的杨木做成,木板都是薄薄的,几乎就是几块木板往一块儿一钉,然后刷上油漆就可以了,但三百多啊,这么快就准备出来实属不易。

想到这里,杨继恩忆起自己昨天饭后到镇上的木匠铺里为自己的警卫员小李订购棺材时的情景。杨继恩知道,在枣乡永安,枣木棺材可是比柏木、楸木做的还珍贵,于是,他就问木匠铺掌柜有没有枣木棺材。老板说一共有三个呢。于是继恩不但为自己的警卫员小李订了一个,顺便也为在这次歼灭战中最先牺牲的那两个羊倌出身的战士各自订了一个。

就在继恩为三个战士订好棺材,即将离开的时候,掌柜问道:“听说死了那么多八路军呢,这三个战士有棺材了,那其他人呢?”

“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棺材吧,有什么办法呢?八路军战士在战场上牺牲后,大都是就地掩埋,有的用一块儿白布包裹一下,已经算是好的了,很多都是直接放进土坑里埋掉……”继恩边走边回答道。

令继恩想不到的是,昨天全镇的木匠,带领全部青年民兵一起忙活了一个晚上,加上连夜从县城购买回来的,终于为每位牺牲了的战士都准备了一幅薄棺,一大早运到大沙河边,并将陈列在大沙河岸的阵亡战士的遗体都装了进去。

杨营长与李教导员正看着眼前的情景发呆,孟老伯带着一群老人和妇女,以及木匠铺的两名伙计,提着好多东西,从最西头的一个棺材开始,将每一个棺材的顶板掀开,往进放两样东西,然后将棺材的顶板放下,木匠铺的伙计再挥起斧子,用大洋钉将顶板钉死。

“他们在干什么,往棺材里放什么东西呢?”杨继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孟老伯他们走去。

走近了继恩才看清楚,原来,孟老伯往每个棺材里放了一葫芦枣杠子酒。半大的压腰葫芦,每个大约能装一、二斤酒,每个葫芦的腰里都系着红绸布,葫芦口用木头塞子塞紧了,再用蜡封严实。一边往棺材里放酒,孟老伯一边说:“老汉我没有别的本事,一辈子就是会烧酒,窖里藏着好几万斤呢,英雄们不要嫌弃我烧的酒不好,这可是纯粹的枣杠子酒啊!我知道,咱永安的汉子都好这一口儿,没有枣杠子酒喝,对于咱永安男人来说,那日子就没法过,所以老汉给你们带上一些……不多,每人一葫芦,喝完了,还想喝,就到我烧锅上找我,我管够,你们成了鬼了,我不怕,我知道英雄们是抗日的,是不会伤害我的。喝了我的酒,你们一个个就是更加富有血性的汉子,变成鬼,也要保佑咱们抗日的八路军。今天,我就让我的两个当民兵的儿子正式参加八路军,老汉托你们的魂魄照看着他们一点,不要让鬼子把我的儿子伤着了,让他们打完鬼子后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来;如果你们保护好了我的两个儿子,我老汉每年都会带着酒,去你们的坟头上祭奠你们……”

紧随孟老伯后面的,是镇上的妇救会主任刘春兰所带领的一群妇女,她们往每一个棺材里放入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一小包红枣,每包大约二斤左右。

往棺材内放枣杠子酒和红枣,是山区永安举行葬礼的一种重要习俗,大约同有钱人家向棺材内放金银财宝,嗜好读书的人死了,家里将他最爱读的书放进棺材是一个道理。

当孟老伯拿起一个酒葫芦,要往小李子的棺材里放的时候,继恩把酒葫芦从老人手里接过来,轻轻地放到小李身体一侧。然后他移开盖着小李脸的黄表纸,说:“小李,你是为我而死的,在你用手紧紧抓住鬼子军官的刺刀的时候,我乘机把鬼子杀了,我给你报了仇,你可以瞑目了,你的父母我会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常去看望的。小李,我和活着的战友,一定学习你不怕牺牲的精神,继续坚持抗战,把敢于进入咱们永安的鬼子全部歼灭在太行山区和沙河两岸,终有一天,我们会把鬼子彻底打败,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让为抗日而死的战友们含笑九泉。你和战友们为了国家与民族而死,虽死犹荣……”说完,杨营长向躺在棺材内的小李庄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把枣酒和红枣全部放进去后,再将棺材的顶板全部钉好了,追悼会正式开始,李教导员作了简短而有力的讲话,讲完话,他带领全营官兵在烈士遗体前宣誓:继承烈士遗志,将任何敢于进犯永安根据地的鬼子消灭掉,誓死保卫永安,保卫家乡,保卫全中国。

宣誓完毕,在营长的带领了,全体官兵鸣枪向牺牲的战友致敬,为他们送行,“叭叭叭叭”的枪声,在大沙河上空响起,在太行山间回荡。

枪声过后,众乡亲一起,抬起棺材在孟老伯的带领下,向沙河镇西北方向的鹞子岭行进。到了鹞子岭山脚下,杨营长发现,在一大片枣树林中已经挖好了坑。大家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用谁来指挥,默默地将各自所抬的棺材降到坑中,然后,挥动铁锹,添土掩埋,不一会儿的时间,枣林内出现了三百多个新的坟头。

这些新坟,背靠鹞子岭,再向后,则是高峻巍峨、连绵起伏的太行山;面向大沙河,再向南,则是河对面的悬崖峭壁。一座座坟头,像一个个埋伏在枣林深处伪装待命的战士,准备迎头痛击任何前来进犯的敌人,出其不意地将他们消灭在枣树林里,消灭在永安这片英雄的土地上。

安葬完战友,继恩和教导员带领独立营的战士们回到拒马关布防,此时,独立营的人数已经恢复到原来的编制,从沙河镇新招的三百多名新兵,很快充实到各个连队。原来的战士升任班长,班长升排长,排长成为连长,原一连连长三枣木升为副营长了。

拒马关伏击战将鬼子一个中队全部歼灭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不但整个军区人人皆知,而且还传到延安,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与评价,并通令嘉奖这次作战的八路军独立营,给全营荣记一等功,营长与教导员个人记一等功,太行军区也因此得到中央的表扬;这还不算,连国民政府河北省主席也发来了嘉奖电报。

又过了几天,司令部通讯员赶来,传达军区的命令,让杨继恩营长和李教导员赶回军区司令部开会,营里的工作,由副营长三枣木代理。

杨营长与李教导员回到军区以后,首先是向上级汇报拒马关歼灭战的详细经过,然后是总结经验教训。这些活动结束后,两个人没有再回到独立营,上级给他们分配了新的工作,到第三军分区一团,充实团里的领导班子。

经过上级研究决定,李教导员升任该团政委,杨继恩任该团的参谋长,二人在新的部队又成了战友,不过这一次二人不再是搭档关系,李政委是主管全团政治思想工作的主要领导,而杨继恩只是参谋长,是受李政委直接领导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