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刚起风的时候,枣根一家正在屋里围着火盆,端着碗吃饭。吃着吃着,枣根突然将碗放到桌上,支楞着耳朵,像在仔细倾听什么。

“爹,听什么呢?”枣花问道。

“听,屋外有声音!”枣根回答道。

大枣木与枣花也停止了吃饭,端着碗,想听听外面到底有什么声音,然而屋外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大枣木说:“爹,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您尽一惊一乍的。”

“有声音,你们听!”枣根说。

兄妹两个继续听,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于是,枣花冲爹嚷嚷道:“您另一惊一乍了,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啊,这么大年纪了,耳朵倒越来越好使了,是不是?我们年轻人都什么也没有听到,您能听到什么!是鬼子的飞机又到咱县城炸老百姓了?还是鬼子的人马摸进咱村儿来了?真是的,别瞎听了,赶紧吃您的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起风了!”枣根面无表情地说。

兄妹两个于是都不再说话,学着枣根的样子,也仔细地听起来。这一次,兄妹两个终于隐隐约约听到屋外的确传来刮风的声音。

“好像是有点风!”听了一会儿,兄妹两个异口同声地说。

“但刮风又怎么了,这么小的风,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入冬了嘛,刮个风还不正常。”大枣木说。

“你们继续听!”枣根仍然挺着身体,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说。

就在这时,风骤然大了起来,狼嚎一样的风声,随着风势,从马头山的山顶直扑下来,然后冲向胭脂河的河谷;窗棂子都被震得沙沙地响,一股风带着尘土,将厚厚的棉门帘掀起,猛地灌进了屋内。

“哎呀,果然刮大风了!”兄妹两个又异口同声地喊道。

枣根端起饭桌上剩下的半碗枣酒,一仰脖,猛地倒进了口中,“咕咚”一声咽进了肚里,将酒碗“啪”地放到桌上,“霍”地站起来,从炕上扯过他那件羊皮袄,披到身上,就走出了屋。

枣根来到场院里,站在凛冽地寒风中,向马头山、胭脂河谷张望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回到屋里,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女儿说:“枣花,你一会儿把前几天碾好的几十斤秫面从瓮里取出来,盛到大木盆里,明天一早活了,准备烧酒用的起头;大枣木,明天吃过早饭,你跟我上马头山,供享枣神爷!”

“可以开始烧酒了?爹?”大枣木问道。

“能烧酒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咕隆咚的,枣根一家人就起来了,枣花给爹和哥哥做饭,枣根与大枣木收拾祭拜枣神所需要的东西。两个人刚刚收拾停当,枣花的饭就做好了。父子两个胡乱吃了些饭,就带上所需要的东西出了门,向马头山进发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枣花将碗筷收拾清,就开始和那几十斤秫面。她将过年蒸馒头用的起头,取了一大块儿,放到一个盛了多半瓢热水的瓢里,将这大块起头化开,搅匀,然后倒进盛着几十斤秫面的大木盆里,就开始活起来。

几十斤的秫面,想活好可不容易,待枣花将面活好,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绺金黄色的朝阳照到了窗户纸上,带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枣花双手搬起木盆,放到炕头上,用盖子盖好,再拽过一个棉被捂好了,让面慢慢地发。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和嗓门粗大的说话声夹杂在一起。

是什么人一大早来到自家门前了呢?

就在枣花正疑惑的当儿,外边的人喊道:“枣根老哥!”,“枣根大叔!”……枣花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马头山十八个山峁里其他村的烧酒掌柜或者师傅们。每年到了快要开始烧酒的时候,家里开着烧锅的掌柜或师傅,都要来枣根家一次,商量何时开火的事,因为枣根是马头山地区烧枣酒最有经验最有权威的人,只有枣根说可以烧了,大家才开始烧,只有看到枣根家的烧锅点火冒烟了,大家才敢动手烧自己家的酒。

枣花连忙一边答应一边掀起门帘迎了出去:“大叔,大哥们,进来,到屋里暖和暖和,坐下,我先给大家泡茶喝……在这儿吃饭吧……”

“你爹呢?枣花!”大家问道。

“上山了!”

“噢,上山供享枣神爷去了!准备点火烧酒了,是吧!”

“对!”枣花回答。

“那炕头上是什么?”一个年轻的烧酒师傅,一边说一边爬上炕,掀开蒙在大木盆上的棉絮,揭开了盖子。

“果然是起头!枣根家已经准备好了起头,好了,大家也回去准备吧,可以点火了!”年轻人大声说。

一群人也都围上来,看了看,然后年轻人将木盆的盖子盖好,又把破棉絮蒙在上面,就跳下了炕。一群人便七嘴八舌向枣花说:“你爹不在,我们就先回去了,立即准备动手烧酒……”边说边出了屋,向村外走去。

枣根与儿子大枣木一前一后地向马头山山顶的枣神庙爬去,开始感觉寒风刺骨一样疼痛,等爬到半山腰时,太阳就升起来了,由于持续爬山,身子也走热了,当快到山顶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满头大汗,反而感不到一点冷了。

父子两个到了山顶,枣根停下了步子,向儿子讲起了自己遇到过的关于枣神爷的离奇事……他向天空望着,天上的白云慢悠悠地在空中飘啊飘,枣根的话也是慢悠悠的,目光慈祥而又虔诚,像是讲述一个宗教故事。

“有一年——记得那是我从你爷爷手中接过烧锅坊的第二年,那年的红枣真是丰收啊!枣落到地上一层,足有半尺厚。按马头山里一般的规律,红枣丰收的年头儿,往往庄稼收成最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