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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兰儿失身 (1)

回到学校,期中考试就要开始了,周文生所教的课面临着全面溃败的趋势。这几天自己去市里,风华去省城,二人都不在,给初一(三)班学生留的语文作业绝大多数人都没做,现在督促学生,但一个个阳奉阴违,只是背历史背得越发起劲儿。一群执迷不悟的混蛋,怎么总是学这门课,听说二楞抓得很紧,今春刚开学时自己还踌躇满志地说要将二楞的历史成绩远远地甩在后面呢,现在看来,情况发生了相反的变化,自己教的初一(一、二)班的学生自习课从不看历史,自己也不好督促,那两个班的班主任一个是语文老师李金莉,一个是数学老师李志平,二人反复强调语数外三大科的重要性,自习课几乎不让学生学习其他课程,早读时间更是英语和语文的天下。尽管在课上周文生声嘶力竭地讲,但一周就那么两个课时,课后一点儿不看,过几天就会忘个精光。

这几天,初一(一、二)班语文老师李金莉遇见了周文生,总是热情地说:“去年期末周老师的成绩就很好,今年不知还要超过我多少呢!我呀,追也追不上,以后还得向周老师多学习呢!”

“岂敢!岂敢!”周文生惶恐地说:“我正担心呢……”

五一前,其中考试结束了。

期中考试一般不实行交换阅卷,更不搞集体阅卷。周文生将自己学生的试卷从教务处领回来,随便翻了翻,头就不由“嗡——”地一声大了。语文乍一看还难以看出结果,但学生书写潦草,态度极不端正,成绩肯定远不如去年。更可气的是历史,选择题a、b、C、D乱写一通,后面大题大部分学生几乎交了白卷。

学校要求将卷子看出来,成绩登统上报后才放假。这次李金莉和周文生各自看自己的卷子。成绩很快出来,周文生所教的三班语文,吴文烨和李泽炎虽分别获得年级第一二名,但全班平均分却落后了一、二班十多分,相差够悬殊的,若不是吴文烨和李泽炎两位同学往上带了点,结果更不堪设想。

但比起历史来,语文还不是最惨的,二楞所教的初一(三)班的历史平均分八十五,而周文生所教的一、二班平均分三十五,相差五十分,简直是天壤之别,史无前例。

校长特意将周文生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主任、风华也在,周文生低着头,惭愧得一言不发。空气压抑得几乎要窒息,大家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李主任先开口了:“这段时间抓得不紧吧,又是自学考试,又是跑宣传部。当然这学期学校给你的工作也增加了,但这只是客观因素,主要还得从自己主观上找原因,比如早读课,你就不如去年刚来代课时上得勤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一放松必然会落后的,五一假期好好思考一下,想一想如何将成绩抓上来,差距也太大了吧,简直不可思议!”

胡校长说:“来了多听一听人家的课,尤其是二楞老师的历史,人家成绩好就一定有人家的可取之处,多向人家学习,取长补短嘛!教学是非常复杂的工作,不要以为大学毕业了就能教好书,这需要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如何使学生动起来,主动学习你的课,爱学你的课,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做不好这一点,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称职的老师,迟早会被淘汰!”

“五一长假,深入思考一下……”李主任又嘱咐道:“好好写一个总结,找一找经验教训,开学后交上来,我们还要听你的课,帮助你寻找问题的根源,不过你也不要背上过于沉重的思想包袱,校长和我都会帮助你的!”

回到二号办公室,风华说:“周老师,我还是那句话——不过你别生气,这次期中考试的失利,其实是你一直奉行的民主式管理的结果。我早就说过,中国的学生,必须采取专制的管理方式,否则必然会造成一盘散沙的局面,理想中的民主最终会变成现实中的散漫。”

对风华坚持的理论,周文生在现实的教训面前逐渐接受了,同时对自己一直奉为教育至高经典的民主管理方式发生了彻底的动摇。但嘴上仍然不服,说:“魏书生并没有采取专制的管理方式,但他的教学仍很成功!”

这句话将风华惹恼了,他不屑地说:“魏书生,谁动不动就会提魏书生,魏书生、李镇西这样的老师有几个?中国两千万老师都是凡夫俗子,都回家抱孩子去,所有的学生都让这两个教育界的圣人来教吧!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能成为魏书生的,实际上绝大多数的老师都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中国农村教育事业主要还得依靠千千万万你我这样的普通老师,而不是什么魏书生。其实魏书生怎么了,没听说他教过的学生都考上了北大清华,也没听说他教过的学生都成了各界精英。他比一般老师可能也就优秀那么一点点吧,一般来说教育家和一般老师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本质区别的。其实,教育本来就是一种外因,人们往往将这种外因无限夸大了,他魏书生若能将咱班刘得宝培养得上了北大——不,他若能将他教得各科都及格,我高风华一定跪在他面前给他磕三个响头,拜他为师。要我看,魏书生只是个现代教育界的神话,很大程度上是自我运作和媒体炒作的结果,现在什么不是炒出来的?”

“哪我该怎么办?”周文生问。

“记得我去年就提醒过你,你还记得吗?中国人是具有强烈奴性的民族,要想驾驭中国学生,必须一手拿糖果,一手拿鞭子,中国自古以来老师就有戒尺,今天有教鞭,实际上是一样的,平时起震慑作用,必要时就得狠着心抽打一番。而你主动放弃了你的鞭子,最终导致了今天这种局面。不出我所料,你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了,结果恐怕已经难以收拾了,洪水决堤后,是挡不住的,我亲自上阵,就怕也救不了你。看吧,尽量备好课,讲课过程中万不可出什么漏洞,同时尽量避免与学生发生正面冲突,或许能够坚持到期末!”

“有这么可怕吗?”周文生问。

“我有类似的经历,当时我比你还惨,我是让学生赶下讲台的,我把心都快掏出来了,然而学生仍不把你当人看,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爱情也不相信……”风华赶紧将这半句话打住,继续说:“学生也是不同情弱者的,恕我直言,尤其对你们代课老师,他们打心里是看不起的。五一开学后,你可以听一听二楞的课,其实他的课狗屁都不是,然而学生不敢不学,所以成绩很好,当然,这也与历史课的特点有关,若是数理化英语,老师讲不好学生的成绩也会大受影响的。”

第二天是四月三十号,学校放假了。不知从哪一年起,中国开始了五一国庆放长假的制度,据说是因为中国老百姓兜里的钱太多了,这么多的钱都堆在银行政府担心发了霉,所以放长假鼓励人们旅游、消费,可谓煞费苦心。但五一劳动节时期中国广大农民正忙着劳动——春耕播种,十一时期更是收获的紧要关头——尽管不享受国家法定的加班费,所以是没几个人有闲心去旅游的,只有有钱有权有闲的人们,才利用这个时机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开始是立足国内,什么“桂林山水甲天下” ,什么“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什么“天下奇绝张家界”等等;现在逐渐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什么新马泰,澳大利亚,夏威夷等。

“有理论家称旅游业为‘无烟工业’,最能体现现代社会绿色环保的理念。其实这样的理论家缺乏最起码的常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不是徒步旅游,今天无人徒步跨过太平洋的,查一查史书,恐怕也没有同样的记载,即使是‘桂林山水三日游’之类的,一般也不是能徒步完成的,神行太保再世,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去了一刻不停留,三日也走不了一个来回。加之中国有钱人素质低下,奢侈成风,所以,旅游业造成的环境污染非常严重。但话又说回来,旅游业的确无形中拉动了中国的内需,推动了中国经济的发展,促使GDP节节攀升,也算大功一件。但是,从一定程度上说,这种消费又是畸形的,那么这种畸形的消费推动的经济发展也一定是畸形的,它耗费了无数宝贵的资源,产生的不过是大量的经济泡沫,它造成的恶果暂时被掩盖着,不知什么时候它会骤然发作起来,到时候我们将不得不吞吃现在种下的恶果。”这是周文生和风华在一起时,二人这几天经常谈论的话题。

当今的中国人,如数典忘祖的败家子,要拼命地挥霍尽祖上留下来的所有家业;又好像感觉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肆意地享乐,全然不顾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代课老师(极个别除外,如我们的柳婷婷老师,就随男朋友去了庐山,富坪县公安局这次组织的旅游允许每人带一名家属,二人虽尚未结婚,但已得到了大家的公认,无可厚非。)一个月二百四十元,不够买半张飞机票,所以自然不能去旅游,只能老老实实呆着。大部分的公办老师,如风华、金鑫、李志平等人,收入虽比代课老师高,但也轻易不敢将那点全家的希望用在游山玩水上,看来,这些人是不能为推动中国经济发展作贡献了。这些不懂超前消费的土老冒儿是注定要受到经济学家的嘲讽与谴责的,这也活该,谁让这些臭老九拖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后腿了呢!

其中有四个人,别说不敢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甚至决定一个假期连窝都不挪了。首先是老马,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将那部长篇小说赶出来,已经写了十几万了,再努一把力初稿就出来了,五一开学后初三的复习将更加紧张;而高洁一家人不知参加了什么七日游,已出国了,估计这几天不会打国际长途来干扰他了。

周文生想利用这段时间反思一下,写出一份详细的总结,为开学后的教学作准备。另外他还听说蓝兰这几天也不离校,这可能也是他不离校的潜在原因吧。

蓝兰其实已经没家了,村里除了一个本家叔叔,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蓝兰父亲去世后,她每次去叔叔家,那位尖酸刻薄的婶子总是像防贼一样地盯着她。一个清白的人被当作贼是很难受的,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感受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滋味的。妹妹要高考了,基本不放假,即使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到槐花镇中学来,这里清静,可以好好看会书。可不敢把她耽误了,如考不上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还不是像自己一样代课,这种穷日子自己真的过怕了,贫穷本身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它会让你失去作人的起码尊严,会让人遭受无端的践踏和凌辱。

既然蓝兰不走,不用说,风华也就不走了,这是最容易理解的。二人现在已逐渐进入热恋状态,风华逐步地可以接近她的肉体了,开始时她似乎有一种本能的战栗,这让风华也感到奇怪,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矜持?但这更刺激了风华对她接近的欲望。五一放假了,她居然不回家,想到能有这么长时间和自己心仪的人儿独自在一起度过,风华不由得一阵阵颤栗般的兴奋。

假期学校的食堂不开火,白娜这几天也不在校,听说要和校长一块去什么地方玩儿,留校的老师只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风华买了很多好吃的去了蓝兰屋,他邀请老马和周文生一块儿去吃,两人都很知趣,自然是不去的。

周文生踌躇了一下,对老马说:“今儿豁出去了,咱俩儿到外边小饭馆喝个痛快,如何?我埋单!”

老马一听,喜上眉梢,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你本来不喝酒的,今天怎么……?”

“今儿高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也来个一醉方休!”

老马诧异地看了周文生一眼,说:“那……走!”

自从上次的冲突发生后,校外开饭馆的老板再也没敢向学校挑衅,上次抓人的那个大个子警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往槐花镇中学跑,更使几个人胆战心惊,有两家早已停业,老板也外出打工去了,只有一家还在勉强支撑。这段时间没有一个老师来这里吃过饭,大家碍于校长的面子,不敢来,有时候口里快要淡出鸟来,便到镇政府对面那家大饭馆,尽管价格要贵得多,这次学校领导都不在,二人就大着胆子偷偷来了。

见有两位老师光临,老板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招呼,客气地将二人让进里间,沏好茶端了上来,然后问:“两位老师,好久不见,今日光临,实在荣幸,要点什么?尽管说,保管又好吃又实惠。

“还那样,一盘黄瓜粉皮,一盘花生米,再来一瓶老村长。”

“再加一盘鱼香肉丝,一个砂锅豆腐!”

“不过了?”

“不过了!”

二人才喝了一杯茶,黄瓜粉皮与花生米就上来了,果然实惠,两大盘海海满满的。老马看了,眉开眼笑,起开瓶盖,倒了多半杯老村长,大吃大喝了起来。

周文生无论如何是不敢喝白酒的,于是要了瓶啤酒,也倒了满满一大杯,酒沫在杯里翻滚、膨胀,很快就溢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周文生白酒一喝就吐,而啤酒喝醉了也不会伤胃,上大学时同学聚会时他就只喝啤酒。

几杯酒下肚,二人的话多起来了。周文生的头逐渐发昏,说话也开始没遮没拦了,他又猛地灌了一口酒,说:“要不……要不……你这两天就该当新郎倌了,洞房花烛,夫妻恩爱,新娘子冰清玉洁,千娇百媚,美人如花颜如玉……今宵一刻值千金……”

老马酒量很大,非常清醒,听了这话,脸有点红,他看出周文生有点喝多了,不好发作,只是说:“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送了这届毕业班,再考虑结婚的事,但这只是其一,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将我那部小说出版后再……那样,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了,咱他妈是作家了,还怕配不上她高洁,他一家子有什么牛的!咱是文人,文化人,他们算他妈什么东西!”

“现在最没出息的就是文人,最潦倒、最落魄、最低贱的就是我们这些文人,知道吗?文人、作家只能用来安慰安慰自己,有什么用?赔钱赚头晕的营生,我写了……”周文生突然打住了,看来他醉得还不够厉害,自己的糗事还没忘记遮掩,他慌忙将话题岔开了:“还说你吧,你写了……你写的那部长篇小说,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那部正在写的长篇小说,老马越发得兴奋了,说:“有人认为它不值一文,但有人却觉得它价值连城。”

周文生知道,这部小说在老马心中的确价值连城,不由想笑。

老马“嗞溜”一声,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我当了十多年的代课老师,代课老师的酸甜苦辣我是备有感触的,中国的代课老师,包括曾经和现在正在代课的老师,我估计在中国不下两三千万,这话说起来你恐怕不信,然而这是事实,稍微上了点年纪的教育工作者,都相信这一点,这即使在中国也算一个比较庞大的群体了吧!他们之中,少则代课几天,多则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他们将自己的青春和热情,都奉献给了中国的教育事业。他们默默无闻地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但得到的回报却是微乎其微,尤其是那些干了一辈子代课的人,到老不能享受公办教师退休后的待遇,有的衣食无着,贫病交加, 晚景实在凄凉。咱校老苏算是个幸运者,老伴儿子女收入高,否则……”

“你要做他们的代言人?”

“我责无旁贷!”

“那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你我都不是振臂一呼和者云集的英雄,我们的声音太微弱,我们的力量太弱小……”

“于他们的物质生活方面可能并无任何助益,但人的生活还有精神层面,希望这本书能成为他们心灵上的港湾,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憩、徜徉;他们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知音与共鸣;他们可以在这里做无声的诉说;他们在这里可以尽情地流泪,从而将他们几十年来的屈辱与郁闷都渲泄出来,他们的心灵会因此得到抚慰,他们心中的伤口将因此而愈合……”

“好,不愧为作家,不过,这几十万字的书,花多少钱才能出版呢?”周文生想到自己发了一篇一千多字的短文,几乎吞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照这样算下来,老马即使将骨头卖了,也出不起啊!

侃侃而谈的老马像突患中风似的失语了,双眼呆滞望着前方,刚才还春风满面的脸突然也黯淡了下来,他的手拘挛般地握着酒杯,似乎要将杯子攥碎似的。这难捱的沉默,令周文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让老马如此绝望的话来。

忽然,老马像是下了最后决心似的,抓过酒瓶,底朝天将瓶中的酒一股脑儿倒进了杯中,杯中已经满了,有些甚至已经溢了出来。然后,老马端起酒杯,说:“干!”一仰头,满满一杯酒被他一气儿灌了进去。然后他将酒杯“啪”地放回到桌子了,由于用力太猛,酒杯碎了,然而由于老马仍然在紧紧地攥着杯子,所以破碎的玻璃片将他的手指割破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一旁的饭馆老板赶忙为他找了一块愈创贴包扎了起来。

二人喝得都有些多了,老马当然更严重些,结完账,周文生扶着老马向回走去。进学校时老马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会儿就成了这样,看来是因为最后那杯酒喝得太猛造成的。回到屋里,老马象一棵被砍倒的树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了,胡言乱语了一阵,很快就睡着了。

周文生回到自己的宿舍,觉得浑身燥热,双脸发烫,胸中火辣辣地又热又堵,即将进入五月份了,傍晚的屋里已经很热了,就这样在屋里会让人因窒息而发疯的,他向窗外望了望,天还没有黑透,决定到校外走一走,好散一散这股热气。

出了校门,穿过公路,再走下那道斜坡,就来到了校外的一大片杨树林中。一道小河从林中缓缓淌过,在沿河处,生长着一丛丛茂密的芦苇,在河水转弯的地方,形成了一片片的芦苇荡。

傍晚的小河两岸,异常静谧,水面腾起淡淡的水气,将两岸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气息,轻风徐来,为人送来一缕缕水草的清香。草丛深处偶尔发出几声青蛙的叫声,清亮的河水里,鱼儿在缓缓地游动,不时飞快地跃出水面,溅起一两朵水花,青翠的水草,柔柔地在水底招摇,一两对尚未归巢的野鸭,交颈而游,似乎在脉脉地倾诉它们的爱意。

周文生身心完全松弛了下来,在树林里随意地漫步。多么幽静的树林,多么美丽的傍晚,老马要是没喝醉就好了,在这种氛围中他一定会做出几首好诗的,或者朗诵一首,朗诵一首……周文生忽然忆起了去年即将毕业时,大概就是在这个季节吧,在校园湖畔的长椅上,他紧紧搂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兰儿,二人就一块朗诵过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不知为什么,周文生一直认为,当年徐志摩写这首诗时一定在经受感情上的创痛,诗中那浓浓的离愁别绪,那如泣如诉的格调,那略带伤感的意境,只有处于情感的伤痛中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从那天晚上起,一直到现在,自己再没有和兰儿那样亲密地接触过,甚至,甚至如同路人,现在,她投入了风华的怀抱。眼睁睁地看着自已心爱的恋人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心中的伤痛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但是,在表面上还要装作很大度的样子,还要文质彬彬地和自己痛恨的情敌在一个屋里朝夕相处……今年暑假自己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永远离开。周文生不敢想象,亲眼看着自己的兰儿穿上嫁衣,嫁给别人,自己还要很有修养地为他们祝福。周文生不是个大度的人,做不到这一点,他妈的哪个男人能大度到这一点?周文生也不是个超脱的人,和兰儿的几年恋爱,是他一生中最甜蜜的经历,但是现在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成了一个永远抹不平的伤口。经过时间老人的调理,这伤口表面上似乎已经愈合,但稍受刺激,稍一牵动,便又会汩汩地淌出血来。

半轮明月不知何时挂在了空中,月光如水银般地泻在这一片树林中,透过树叶的罅隙,在草地上洒下斑驳的银光。树林、芦苇,月光共同组成了一张无形的帷幕,好象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笼罩在它的统治之下了,使这里显得朦朦胧胧,亦真亦幻,扑朔迷离,似乎有无数的秘密隐藏在这里。

周文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林中游荡。一朵浓云遮住了月亮,树林里顿时暗了下来,一棵棵杨树如鬼魅般挺立在黑暗中,一阵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音,蟋蟀、青蛙的叫声密集了起来,周文生有些烦躁,也略微有些害怕,决定到河边洗把脸,然后就返回学校。

周文生快步来到河边,河水轻轻地流淌,似乎在向情人诉说着脉脉的柔情,洁白的沙滩如新编的苇席平铺在河边。周文生蹲在河边,慢慢地洗着脸,清凉的河水给人带来一丝清新的惬意,觉得非常的爽快。因为工作忙,又因为心情不好,他一直没有出来散过心,幸亏今夜来了,否则可真辜负了大自然赐予的这一片良辰美景。

洗完脸,他索性躺在河边的沙滩上,舒展着身子,尽情地感受着这无上的美景,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这么美好的夜晚,这么迷人的夜景,不充分地享受一会儿实在是一种罪过。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虽很轻,但很清楚。接着,又听到有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周文生有些吃惊,莫不是放假后有些淘气的男孩子没回家,躲在这里玩耍?都这么晚了,家长一定会担心的,周文生猛地站起来,想过去看一看是哪个班的,好让他们早点回去,免得家长挂念。

走近芦苇丛,周文生正要喊,却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次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不要这样……温柔点好吗?……不能……”

周文生脑袋“嗡”地炸了,这不是兰儿的声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男子是谁?他知道兰儿经常找学生谈心,但在此时此刻,怎么会……?

“兰儿,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我发誓,一辈子永远爱你!”顿时,周文生感觉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全身的血脉膨胀,两嘴发干,同时两拳紧握,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是“大虾”高风华的声音。周文生正要仔细听一听,两个人却不再说话,周文生稍微冷静了一会儿,然而时间不久,里面却发出一阵暧昧的吮吸声,伴有急促的喘息。周文生清楚地感到,这是二人疯狂地亲吻所发出的声音,去年五一,他和兰儿在大学校园的木槿花丛中,就经历过这种热烈的场面,然而今年五一……

过了一会儿,亲吻停止,里面又发出窸窣的声音,时而夹杂着风华兴奋的笑声,忽然兰儿尖声喊道:“不要!不要这样!会有人听到的,多丢人!”

“这里连个鬼都不会来的……快点……”风华急促地说。

“谁说没鬼,你就是个鬼!”

“哈哈哈……”高风华大笑。

周文生能想象得出风华的大笑中嘴角一定流出了他惯有的涎水,两只大虎牙也一定暴露在了外面,两只圆眼睛也一定瞪得非常大,并且闪着兴奋的光芒。风华上初中时数学学得好,爱钻研数学证明题,每当一个难题被他破解后,他总会露出这种神色的。现在,兰儿被他俘获了,他那种兴奋的表情周文生也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周文生恨不得冲进去将这个“鬼”掀翻在地,打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

一阵轻风拂过,整个杨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周文生额头的汗掉了下来,但他没有意识到抹一把,仍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只听兰儿坚定地说:“这样真的不行!我不是那样的人,请你尊重我好吗?”

风华没答话,只发出阵阵大笑,笑声中传递着某种淫邪的意味。

“放手,不行,一边去,一边去……”兰儿尖叫道。

周文生再也遏制不住了,一个箭步窜进芦苇丛,大喊一声:“高风华你个臭流氓,放开她!”

猛张飞似乎从天而降,着实使二人吃惊不小,兰儿羞得慌忙将被解开的上衣紧拢在胸前,双手紧抱着颤颤地打着哆嗦。风华已被周文生揪起,迎面一个耳光,又将他打倒在地,他慌乱中长得很高大的风华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抵抗,周文生的双脚就雨点般地踹到了他的身上。很快,兰儿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已认出了这是打破了醋罈子的周文生,惊恐变成了愤怒,既而脸上呈现出鄙夷的神色,她冷漠地瞅了一眼胶着在一起正在撕打的两个男人,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勇敢地站到周文生面前,厉声喝道:

“你够了没有?想不到在我眼中一惯装得崇高、儒雅、彬彬有礼的周文生居然是这副德性!”

看到面前的兰儿,周文生高举的拳头颓然地放了下来。

“可他,可他欺负你,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这个臭流氓!”

“住口,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居然如此小肚鸡肠,今天我就正式告诉你,我已决定和他结婚了,我们现在是在正常恋爱,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的事以后你不要管,你走吧,走吧……”兰儿哭喊道。

周文生僵立着,好像被施了定身法,身子一动不能动了。蓝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风华,说:“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我们走!”说着,已痛哭失声,双肩颤抖着,独自一人向学校跑去。

风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刚才决斗的惨败并没有使他有任何的懊恼,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另一场决斗中获得了彻底的胜利,这种胜利完全可以告慰现在所受的这一点皮肉之伤。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向周文生讪讪地笑了笑,说:“周老师,咱们不打不成交,不打不成交,假期有空常到家中坐坐,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朝周文生又笑了笑,向蓝兰追去。

周文生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疯了般得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一头栽倒在草丛中,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凌晨,当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躺在草丛中的周文生终于醒来了,虽说已进入初夏,但全身已被露打湿的他仍被冻得打了个激灵。他脑袋胀痛,嗡嗡作响,昨晚的经历刻骨铭心般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使他的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他缓缓地爬起来,踽踽地向前走去。来到校门口,校园里静悄悄的,看来三个人都还没起来,他似乎有点儿心虚,恐怕被人听到,偷偷地掏出自己配的钥匙,轻轻地打开角门,推出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身心交瘁在向家里走去。

经过一夜雾岚风露的浸袭,周文生去年冬天留下的病又犯了,好在时令已入夏,正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季节,天气又极为晴朗,所以这次感觉比上次轻得多,母亲每天为他做好葱花肉丝面条,打上鸡蛋,搁上生姜块,再撒些茴香和辣椒粉,每顿周文生都要吃一大碗面,温中驱寒,再喝一碗浓浓的红枣糯米粥,将养中气,过了两三天,居然豁然而愈,且感觉精神倍增,只是一想起那晚的经历,心中就会又泛起一阵阵的酸痛。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文生帮助父母种了两天地,山坡地里的谷子、花生,早该播种了,大哥忙着跑买卖,母亲身体不太好,父亲又上了年纪,很多农活都落下了。俗话说:谷雨前后,安瓜种豆。快到立夏时节了,再不可耽搁,否则一年的收成就会受到影响。周文生虽然这半年来一直在代课,没干什么体力活,但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使他成熟多了,也坚强多了,他学会了如何咬牙忍住来自身体上乃至心灵上的任何苦难了。

帮父亲干完地里的活,再过一两天就开学了,周文生这时忽然忆起学校领导布置给自己写一份教学总结的任务还没有